假日的台北龍山寺香火鼎盛，遊客絡繹不絕，今天是七夕，月老神前佇立最多人潮，不
分男女老少，捻香拜拜，誠心誠意祈求月老為自己或為自己的兒女覓得良緣。
註生娘娘前面，大多數人拜一下就走了，只有她捻香向著註生娘娘喃喃默禱，泛淚的眼
眶盈滿心酸，她倔強地眨一眨眼，彷彿這麼做就能阻止別人看穿她亟待流淚的渴望。
不過她是多慮了，人們到廟裡來拜拜，祈求神明保佑，不論為的是什麼，沒有人有多餘
的心思關心別人。
若不是聽見旁人愉快聊到，她都忘了今天是七夕情人節，牛郎織女一年一會的日子。
知道今天是七夕情人節，那又如何？
走出龍山寺門口，她的手機行事曆功能響了幾聲，提醒她今天下午兩點半在台大醫院
婦產科預約門診。
她按掉鈴聲，關機，不加思考即決定忽略這個訊息，換言之，她不打算赴約門診。
走到捷運站月台，跟隨排隊人潮踏入捷運車廂，車廂內的冷然空氣撲面而來，一瞬間令
她的胸口寒了寒。
捷運才到下一站，她摀著嘴巴立即衝下車，即使這一站不是她的目的地，她衝入廁所，
雙手撐在坐式馬桶上對著馬桶乾嘔，嘔出好幾口酸水。
不堪的回憶歷歷在目，還在當兵的男友無法時時陪伴她，父母既痛心又殘忍的話語言猶
在耳，護士冰冷制式化的口吻教她驗尿檢查，婦產科醫生既無奈又同情的目光......
「對不起...」她說，終究她只能說這麼一句，給她未出世的孩子。
她和現任男友交往將近兩年，男友小她三歲，他們認識的時候男友還在讀專科學校，她
則是剛大學畢業，也許她的男友不太會唸書，不過男友擅長木工，對室內水電裝潢很有一
套，偶爾兼差幫叔叔家開的水電行做生意，讓他經手過的客人都誇他的服務好。
她的父母始終不看好他們這一對，因為男友的年紀比她小，讀的只是名不經傳的專科學
校，不像她是國立大學畢業，還是排名前幾名的頂尖學校。
說得直白一點，她父母看不起她的男友，認定年紀小，學歷不好的男人不可靠。在他們
保守傳統的觀念裡，女兒應該找年紀比較大，學歷高條件好的男人，比較有保障。
她並非沒有交往過符合她父母期望的男人，例如她的前男友是一位台大畢業的牙科醫生
，大她五歲，年收入破百萬，長相斯文俊秀，但兩人就是個性不合。
父母反對他們來往，她自然有相對應的一套，反正她已經是成年人，父母親再怎麼管也
干涉不了多少。
自從男友去南部當兵之後，兩人聚少離多，平均1~2個月才能見上一面，有時好不容易
盼到他放長假，卻又因部隊裡頭哩哩叩叩的因素害得他們本來排定好的行程泡湯。
中華民國憲法規定人民有服兵役之義務，她多想罵一聲：shit！
星期五的傍晚，一下班她立刻趕搭高鐵，他們超過兩個月沒見面了，難得男友連放三天
假，自然不能錯過。
不可否認，那一晚他們彼此都太急切，太熱情，男友在部隊壓抑許久，她又何嘗不寂寞？
他們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以至於忘記某個小動作，孩子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有的。
她的月事一向來得準，這回卻慢了幾天，她不禁疑慮，到藥房一次買了五個牌子的驗孕
劑回家檢查，檢查出來，每支驗孕劑呈現的結果都一樣。
一時間她的心情百感交雜，有驚嚇，有喜悅，也有不安......
擁有心愛的人的孩子是一件開心的事，然而就現實考量，他們能養孩子嗎？
她的男友還在當兵，她出來工作不到兩年，每個月薪水得繳就學貸款、繳房租，有時還
要匯錢給家裡，再扣去零零總總費用，她的存款並不多。
他們為了這個孩子煩惱了好幾天，她真的真的不想拿掉孩子，不只因為她的道德觀不容
許，更因為她心疼，她捨不得，儘管小孩子待在她肚子裡才短短幾周，這是她的骨肉，她
無法忽視。
「我這裡有一些存款，我回去向我媽和我姊姊討論，我想她們會答應先幫我們照顧孩子
。」
男友同樣心疼捨不得孩子。
「我還有五個多月退伍，應該趕得上孩子出生之前，退伍後我先去叔叔家做事，到時候
妳在家好好休息，不要那麼辛苦每天工作加班。」
「小孩生下來，等妳的身體坐完月子調養好以後，我們就結婚。」男友許下承諾。
可惜，他們仍然不被允許擁有孩子。
問題不在男方，卻是女方的家人軟硬兼施，堅決反對。
「把孩子拿掉！」
她的父親認為，女兒未婚懷孕十分羞恥，孩子生下來，以後怎麼找對象？
她的母親認為，像他男友這種二十出頭年紀的男人沒有定性，很不可靠，勸女兒不要太
早定下來，趁現在還年輕，多看看多比較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
總而言之，為了女兒著想，這個孩子千萬不能留！
「為什麼要逼我？他也是你們的孫耶！」
「雖然妳現在恨我們，可是沒關係，以後老了妳就知道我們說的是對的。」母親苦口婆
心勸說著。
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正在逼迫她做十分殘忍的選擇。
「妳敢把孩子生下來就不要認我們！我不承認妳這女兒，更不會承認有這個孫！」她的父
親撂下狠話。
「妳爸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妳就不能為他多想想嗎？」母親含淚泣訴。「我們都是為了
妳好，我們絕對不會害妳，養妳養到這麼大，現在整個心都偏幫外人啦！妳就只想到妳的
孩子，難道妳一定要把妳爸跟我都活活氣死了，妳才甘願嗎？」
終究，她妥協了。她沒有料到她的父母居然堅決反對，不惜斷絕親子關係，甚至以死相
逼也要她放棄這個孩子。
那天，母親帶著她到台大醫院，從掛號、等待叫號、門診檢查直到動手術，母親從頭到
尾全程陪同。
她不會忘記，當她動完手術從醫院出來，母親臉上有著淡淡的如釋重負，剎那間她竟動
起了將身旁的母親推向馬路車潮的惡念。
不！她怎麼可以？縱然多恨多怨，多麼不甘，他們仍然是她的父母。
天空下起毛毛細雨，她沒有撐傘，只是茫然地走著，走去哪兒？她不知道，一抹幽魂似
的，冷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毫無感覺。
叭！
一股力量把她往後拉，及時免於一場車禍。
「妳在幹嘛！」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現在是紅燈，紅燈停，要等綠燈
才可以走！」
拉住她的是一位穿著白色POLO衫和破洞造型牛仔褲的男人，身材瘦瘦高高，白淨的臉龐
年輕稚氣，看起來還是個學生。
她一言不發，冷冷淡淡轉頭就走。
「诶？我剛才救了妳耶！」男人很是錯愕，他隨即跟上她。「妳要去哪裡？妳要跟我說
謝謝這樣才對，不然...不然妳要請我吃東西。」
她仍舊沒有理會他，於是他索性一把拉住她手臂，強迫她正視。
「你做什麼？！」一股被人冒犯的唐突感使她不由得動怒。
「妳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嗎？如果不是我救你，妳現在早就被車子撞。」
「我......」
想到方才驚險的那一刻，她確實有些嚇住，仔細想想別人好意幫她，她這副態度回應也
是不對，於是她語氣和表情放軟下來。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沒關係。妳要去哪裡？」
她沒有回答，見她又轉身走人，男人亦步亦趨跟著。
「妳...妳是不是應該給我謝謝的禮物？剛好我沒有吃飯，我現在很餓...」
一張五百元鈔票塞入他手心，他不禁錯愕。
「夠不夠？不夠的話，這些再給你。」她又掏出幾張鈔票。「我身上只剩這些了。」
「呃？」
他又是一陣錯愕，見她一副想走人的樣子，他有些慌張。
「我不是跟妳討這個，妳不要隨便打發我，既然我救了妳，我說了算喔！」
碰上莫名其妙的怪人。她心想。
不過，她也莫名其妙地跟著這個怪人來到麥當勞，看著他一次點兩份快樂兒童餐，跟店
員要了兩個玩具，嫌棄店員隨機送的玩具款式，無視店員尷尬的神情，當場選了起來。
有點丟臉，她好想裝不認識，不過又有點好笑。
她自己則點了一份沙拉，一份中薯和一杯玉米濃湯。
最後他選了小丸子大頭章和小丸子樂彈跳，一邊咬著漢堡一邊玩玩具，小丸子樂彈跳會
發出聲音，他一臉新奇。
「我們是不是在哪邊見過？」
注視著眼前這個行為舉止莫名其妙又有些幼稚的大男孩，她益發覺得眼熟。
他沒有回答，大口咀嚼漢堡，眼神專注盯著玩具。
他一定很餓。她心想。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都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他蘇蘇吸下一大口可樂，嘴角沾了起士醬，爽朗笑得咧開嘴巴，她可以看見他的門牙齒
縫夾片生菜屑。
「妳可以叫我龍龍，不然叫阿龍也可以。」
她心頭一動，匆忙低頭啜飲檸檬紅茶。
「你還是學生吧？讀哪一間？你家住哪裡？你有錢嗎？」
看他兩手空空的樣子，她懷疑他大概什麼都沒帶就出家門。
「如果你沒錢坐車，等一下你吃飽我借你，不用還我沒關係。」
她問出一大串問題，阿龍都沒有回答，當他吃完兩個漢堡，一塊炸雞，他又笑開一口
髒髒的嘴巴。
「我想去看團團圓圓和企鵝。」
「啊？」
她看一下時間，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動物園五點就關門了。
「就算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動物園都關了，改天吧！」
聞言，他忍不住扁起嘴，一臉委屈。
看不慣他的嘴角和手指、臉上沾滿油膩，她拾起麥當勞紙巾幫他擦拭。
「你吃得臉都髒髒的，還有你的手和嘴巴......」
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個老媽子一樣，她不禁赧顏，停下動作，紙巾直接遞給他。
「你自己擦！擦乾淨一點。」
他乖乖聽話，照做不誤，微微皺起的眉頭顯示出他不太開心，因為不能去動物園的關係
看他因為不能去動物園而沮喪失望的樣子，她頓時感到不忍。
「不然...我帶你去看電影？最近出一部電影跟企鵝有關，我們去看看，好不好？」她用
哄孩子的語氣提議道。
「看電影！好哇！」
瞇起一雙笑眼，他開心吸著大杯可樂，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
她愣了一下，頓時發現一件事。
他的眼睛，以及笑的時候的神韻和男友很像呢！
抵達電影院，卻找不到她說的那部和企鵝有關的電影，難道已經下檔了嗎？
他們接著去別家電影院，片單裡也找不到她想的那部電影。
暑假期間上檔不少強檔片子，但是除了那部有企鵝角色的電影，她想不出其他電影適
合小孩看。
小孩？
她轉頭細細瞧著他，正在看電影海報的他感受到一陣視線，轉頭與她對望。
「幹嘛？」
回答他的只有噗嗤一笑，她笑得花枝亂顫，面對他充滿疑惑的目光，她搖搖頭。
「我們看這一部好不好？」
眼角瞥見戲院螢幕播放的預告片，他指著。
河豚？
她下意識搖頭拒絕。
「為什麼？」他不解。「河豚鼓鼓胖胖的，很可愛呀！」
她沒記錯的話，這部叫河豚的電影是一部情慾片，絕對不適合小孩子。
「走吧！我們去另一家看看。」
她主動牽起他的手，指間觸碰到他的掌心時，奇妙的熱流竄入指心，不由自主心窩一陣
暖暖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滿溢胸膛。
他的手好軟，好熱.....
到了下一家戲院，總算在片單中找到他們要看的那部電影，播映時間是八點五十分，
還有一個多小時。
買好票券，她決定帶他去附近繞一繞，吃刨冰打發時間。
醫生提醒過她流產後身體該多休息，按時服藥，忌吃油炸和冰冷食物，她想起她今天的
藥都沒吃，不但爽約門診，醫生的吩咐她全都沒做到。
呵！都無所謂了......
「女生吃冰不好。」他說。她原本點一份綜合水果冰，他卻擅自作主偷偷改成紅豆湯。
「你管我？」
天氣這麼熱，她面前是一碗溫熱的紅豆湯，他卻大口吃冰。
「女生吃冰不好。」他堅持。
「哼！」她不和他爭執，無言地舀著一匙紅豆，一點一點慢慢吃。
他一邊吃冰一邊攪拌糖水和冰屑，攪得刨冰加速融化。
「上禮拜的這個時候，我人正躺在醫院。」
他抬眼看向她，嘴巴沒停止吃冰，耳朵等著她繼續說。
「這幾天我的心情很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傾訴...我不知道...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
寂寞是這麼難熬的一件事。」
良久，她不再繼續言語。
扒光刨冰，他連融化的糖水都喝得乾乾淨淨，一碗紅豆湯她仍吃不到一半。
「啊～來不及了！」
他突然驚慌大喊。
「快快快，我們會趕不上啦！」
「你別緊張。」她笑道。
「快點啦！」他催促。
「等一下。」
她慢吞吞嚥下幾口紅豆湯，剩下的吃不完，只好擱著。
「不可以浪費食物！」
「可我吃不下......」
不囉嗦，他抓起湯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一滴湯汁都不漏。
「走走走！」
像是一隻亟待出門散步的大狗，等主人一開門迫不及待往前暴衝，任主人拉都拉不住。
「等等等等一下！你走錯了！不是走這邊！」
她急忙喊停，一直被他拉著跑，但這傢伙完全不認路嘛！
他總算停下來，面顯尷尬的憨憨笑容。
結果他們延遲了五分鐘進場，帶著汽水和爆米花，不過無妨，因為電影尚未開始，銀幕上
正在提醒觀眾請勿吸菸和手機關機或調震動。
觀眾廳的人潮不多，大約只佔一半，整場電影笑料百出，可愛逗趣的企鵝加上演員的幽
默演技，笑聲此起彼落。
整桶爆米花一口接一口，他的份量很快就吃完，見狀，她將自己吃得不多的爆米花遞過去
，他接過，繼續吃下一桶。
「哈哈哈哈......」
電影結束，觀眾陸續出場，他們仍坐在位子上，瞧著周圍的人走動，一直待到片尾曲結束
「今天我很開心，謝謝你。」
當整座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她誠摯說著。
「嗯！我也是！」他笑得很燦爛。
「我的心情一直處於很惶恐，很焦慮不安，有好一度，我以為我撐不下去了...」
工作人員進來趕人： 「不好意思，我們要清場囉！」
「走吧！」他率先起身。
出來廳院，搭乘電梯抵達一樓門口，這才發現外頭下雨了。
「你沒帶傘，等我一下...」她準備拿出包包內的洋傘。
「有人在找妳。」
「嗯？」
「有人打手機給妳。」
她從包包內掏出手機，才發現打從下午離開龍山寺後，手機一直呈現關機狀態，她開機，
一會兒，好多通從下午過後拚命打給她的未接來電，都是來自同一人。
他怎麼知道有人打電話給她？
正起疑的當下，一通電話打來。
「喂？」
「妳人在哪裡？為什麼關機不接電話？妳沒事吧？」男友焦急緊張的聲音。
「對不起，我忘記手機沒開，我現在在......」
她很快講完電話，原來男友今早好不容易從軍營請假出來，回來台北後一直聯絡她聯絡不
上。等會兒男友要來接她。
「你...」
咦？他人呢？
抬眼瞥見前方，他一個人淋著雨走向馬路。
她匆匆開傘，奔到他身旁，傘面撐到他上頭擋下一些雨。
「你是笨蛋嗎？我不是叫你等我？」
她一邊說一邊掏出面紙幫他擦擦臉上的雨水，冰涼的肌膚凍得她有些心疼。
他乖乖地讓她擦乾雨水，這種小小的折疊傘不夠兩個人撐，她的身體都淋溼了。
「這把傘給你，我男友等一下要來接我。你住哪裡？你有錢坐車嗎？我這邊借你...」
他一根食指停住她的碎碎唸，他低頭在她耳旁輕輕說了一些話，磅礡大雨她聽得不清不楚
「你說什麼...」
她正要進一步追問，冷不防他走出雨傘，奔向馬路中間。
「不行！你...」
眼看一輛車即將撞上，她驚恐閉眼，不忍目睹接下來的慘劇，然而等了一下子，當她睜眼
時，竟然什麼也沒有，像是沒發生任何事，周遭平靜得一如往常。
左右張望，前後看看，四周遍尋不著他的蹤跡。
「請問一下...」她擔心地詢問路旁一對撐傘的母子，指著馬路中央。「剛才這前面，妳
有看見一個高高的男生出車禍...或是差一點被撞嗎？」
「剛才？」那位媽媽疑惑地瞧瞧馬路。「大家都在等紅燈，沒有人跑過去呀！」
沒有人跑過去？
她又詢問其他路人，每個人的回答都差不多，現在是紅燈，路上車來車往，誰敢這時候穿
越馬路？
可是她明明...看見了呀...
回想方才他離開之前，他所說的話，她聽得不清楚，只聽見斷斷續續。
「...好好保重...愛...我會再回來...小孩...」
阿龍...龍龍...
猶記得她和男友討論幫孩子取名時，因為明年是龍年，孩子屬龍，她於是開玩笑說，等
Baby生下來，她要暱稱他龍龍，聽起來很可愛。
「萬一是女兒呢？」男友問。
「一樣呀！叫蓉蓉，艸字頭的蓉蓉，反正聽起來都很像。」
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回戲院門口，明明有帶傘仍淋得全身溼透，她冷得直打哆嗦，緊緊環
抱雙臂。
「亞芯！」
「阿志...」
男友身上仍穿著迷彩服，渾身濕漉漉，曬得黝黑的臉龐盡是擔憂。
「妳去哪裡？我找妳將近一整天，找不到妳我要擔心死了！」
她只是緊緊擁住男友溼透的身子，貪婪汲取著他胸膛傳來的體溫。
「你怎麼能回來？」
「我一直向士官長求情，拜託他就算扣掉下次的輪休也沒關係，好不容易才讓他答應准假
，雖然明天晚上一定要回部隊，但我還是想回來陪妳。」
她擁抱得更緊，男友雙手摟上她的腰，大掌輕輕順過她的髮。
「他沒了...我跟你的孩子沒了...」
她在他胸前啜泣。
「對不起。」
「你都不能陪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難過好無助...」
「對不起。」縱使滿心不捨與疼痛，口拙的他只會說這一句。
「我對不起寶寶...嗚...對不起他...」
「不是妳的錯...」
他們相擁許久許久，男友一整天在外奔波，身上充滿汗水與雨水交雜的體味，這個懷抱，
這個強壯的臂膀，始終是她的依賴。
「他才十四周大，可是...我...」
「今天到龍山寺，我不斷祈求...希望這個孩子還能跟我們有緣份...有可能嗎？」
「會，一定會！」男友的眼眶也紅了，他向女友保證。「不是現在，但是...至少再過幾
年等我們都穩定下來，他一定會回來當我們的小孩，不管男生女生，我們會好好疼他，愛
護他。」
這番話，也是男友給她的承認。
男友向來是個重信守諾的人。
兩人一起交往，當初是誰先追誰，早已分不清，這也不重要，男友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卻是第一個她真切渴望依靠一生的男人。
「我們回家吧！」
她說的家，指的是她和男友的共同租屋處，男友當兵前，那裡一直是他們的甜蜜小窩。
「幸好你有回來，恰巧趕上過七夕。」她笑著說。
男友先是呆愣，隨後恍然大悟，沒有她提醒，他確實不曉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甚至不確
定今天是星期幾，是星期四或星期五嗎？
看來男人長久待在軍營，時序會錯亂掉。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