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So Sally can wait.
１
「所以，你就這樣想起所有的事了？」佳佳……不，應該叫她枷枷才對，沉靜的看著
我。
我搖搖頭：「後來我知道妳不是小約翰口中的大小姐，料想我記憶被竄改的事情一定
和妳有關，本來小約翰氣的直接想殺去妳那問個清楚，但隔天就要和妳來海邊了，不管怎
麼樣，我都想再和妳一同走這一遭。」
枷枷輕笑：「你是想和我來海邊呢？還是想跟她？」她托了托手中漂浮的花，又繼續
說：「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在這一個月間，你對我的感情不過是對她的愛的投射罷了，不
是嗎？」
我從沒聽過枷枷用這種諷刺的語氣說話，這讓我有點陌生……也有點心酸。
我知道……她很難過。
「還記得我被地獄炎包圍的那時候嗎？」
「記得。」
「在地獄炎完全包圍我的一瞬間，我被閻魅想辦法救走，那時的我雖然沒有被燒的魂
飛魄散，但也相去不遠。」枷枷緩緩說著，語氣平靜：「後來，閻魅為了救我，不惜耗費
極大的代價，幫我重塑肉身，讓我變成半人半鬼的存在，我的靈魂這才沒有讓地獄炎燒成
灰燼。」
「後來我繼續在人間履行職務，與此同時，也一直在你身邊看著你……還有她。」
「看著你和她的生活過的很美滿、甜蜜，我本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不知怎地，我的心
裡冒出了一個我從沒有過的情緒。」
枷枷輕嘆了一口氣：「我想那應該叫……嫉妒。」
「我已有了肉身，可是卻無法再次靠近你。那段日子，我真的非常掙扎，她是個善良
的女孩……很善良，我不該因為自己的私慾，而從她的身邊奪走你。」枷枷說著，苦笑了
一下：「何況，我想我應該也搶不走。」
「那為什麼……妳要讓我忘了她？」
枷枷沉默了一會，問道：「這件事情，你確定你真的要知道？」
「嗯。妳說吧。」
枷枷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雖然她如此善良……可是，她並不是應該存在這世界
上的……嗯……東西。」
「什麼意思？為什麼說她不應該存在？」我想起那縈繞在心頭的美麗身影，不禁對枷
枷這番話有點惱怒。
「她不是人類。」
「我知道。」
「不，妳不明白，不僅僅如此而已，她也不是什麼活屍，她根本沒有靈魂，只是無數
種邪惡咒術催生下的產物。」
「沒有靈魂是什麼意思？」
「德古拉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復活，對她施展了無數禁術並耗費全身的魔力，這個你知
道吧？」
「嗯。」
「然而，僅僅如此，是不夠的。人死不能復生，為了能製造出取代失卻靈魂的材料，
德古拉施行了一個叫做『萬血咒』的法術，滅了一個小國，殺了上萬個人。」
枷枷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起慘絕人寰的故事。
「狩魔者，就是當年那個小國的遺族，他們憤世嫉俗，就算讓自身化為惡鬼，也要毀
掉有關德古拉的一切，當德古拉失蹤後，他們就四處濫殺，甚至還想在這塊土地上施行萬
血咒，這個法術會破壞人間和冥界的平衡，當初德古拉施展過後，曾經造成冥界大混亂，
我本來是去前往阻止狩魔者做這件事，卻意外發現，茗詩就是德古拉的女兒，也就是他施
行萬血咒的成果。而我，有義務將這一切導正。」
「妳剛剛……說什麼？」我腦子嗡嗡作響。
「我有義務導正這一切。」
「不……我是說，妳說她叫什麼名字。」
「吳茗詩。」枷枷微笑：「她的名字，叫吳茗詩。」
茗詩？
她是……
霎那間，關於茗詩的一切，源源不絕的從我記憶深處冒出。
茗詩轉過身來，流著淚，不可置信的說：「你、你……還願意接受我嗎？我是一個活屍
，和我在一起這段時間裡，你差點死掉好幾次，而且，我剛剛甚至還咬了你啊！」
「就算妳是活屍，妳還是一樣溫柔體貼，就算我差點死掉，可是我現在還不都好端端的
站在這裡，那些事情我一點都不在意。妳知道的，我一向隨遇而安。」
「我真正在意的是……」
「對妳來說，我就只是塊上好的肉嗎？」這次輪到我的聲音顫抖。
「不是的，那時候我只是睡昏頭，才會不小心咬了你。」她著急地解釋。
「我不是說那個！」我含淚怒吼：「為什麼我只是上好的肉？」
「我以為在妳心裡，我一定是頂級的肉啊！」
「頂級的肉！最美麗的活屍！我想起來了！我通通想起來了！」我抓住枷枷：「茗詩
呢？她到底在哪裡，妳說要導正平衡……妳對她做了什麼？」
「是時候了。」枷枷忽然說道。
「什麼？」我摸不著頭緒。
「噠噠噠！嗚噠噠噠！」口齒不清的急促喊聲，阿碧突然出現，隔開我們兩人，攔住
枷枷，不停搖頭。
「好阿碧……我真的很謝謝妳……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枷枷的神情
突然變的很悲傷。
「噠噠噠噠！噠噠噠……」阿碧急促的話語還沒說完，枷枷舉起手，在阿碧的額頭上
一彈，身為鬼魂的阿碧竟直接昏了過去。
「妳……」
「阿碧……對不起。」她一揮手，將阿碧的身子輕飄飄的吹到旁邊。
「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的記憶全部回復了，所以明白，這一個月來發生
的諸多異象、我的記憶被竄改、茗詩失蹤、德古拉城的消失，全部都是枷枷造成的。
「因為我愛你。」
我愕然，我知道枷枷對我的感情，可是我沒想到個性內斂的她竟會直接說出如此露骨
的話。
她看出了我的驚訝，卻沒有什麼反應，平平淡淡的將話語延續下去：「我現在這付肉
身，是閻魅的力量所造的，我借用她的力量，將你的記憶做了修改，封閉了德古拉城，切
斷你和那些你不該接觸的事情的所有關聯。」
「你不能和茗詩在一起，錯誤必須被導正，你不該認識她，也不該踏入另一個世界。
」
「憑什麼！？」我咆哮：「妳憑什麼這樣做？」
「因為我愛你。」枷枷還是抱著淺淺的微笑。
「妳瘋了！」
「是啊，愛情，會讓所有人都變的瘋狂，不是嗎？」枷枷的表情沒有任何牽動，這些
話語似乎對她毫無影響：「茗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控中，漸漸明白自己的身體究竟是怎麼
回事，但她選擇對你隱瞞，她明明知道一次又一次激盪心靈的愛戀，會讓自己的理智和體
內的數萬靈魂失去控制，她仍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和你及女兒過著幸福的生活。直到那
個狩魔者說破這一切……」
是的，兵衛消失的那天，茗詩曾哭著跟我坦承，自己的就像那天和我們對敵的狩魔者
說的一樣，沒有所謂的靈魂，沒有資格擁有這一切。
「那又怎麼樣！我不在乎。我……」
「可是她在乎。」枷枷打斷我的話：「所以她求我在她徹底失控的時候，將她封印起
來，讓妳完全忘了這些事，並要我陪伴妳，她才好放心的離去。」
「什麼？妳、妳是說……妳之所以會做這些事，是茗詩要求的？」我驚訝不已：「她
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她愛你。」枷枷溫柔的說：「她不想要你受到傷害呀。」
茗詩……
突然間，我注意到，枷枷手裡一直捧著的，代表法術關鍵的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
了蹤影。
「咦？花呢？」
枷枷淺淺的笑著：「從我說出茗詩名字的那一刻，咒就解除了，所以你才能想起一切
。現在德古拉城的封印已經解除了，茗詩就在那裡，快去找她吧。她現在雖然已經失控，
誰都不認得了，但我相信妳一定能讓她恢復。」
「說起來，茗詩和閻魅還真有緣呢，她們倆的想法竟不謀而合，閻魅本來就希望我運
用她的力量，將一切斬斷，既可以把人間和冥界的平衡修正，又可以讓我和你在這一世重
新相逢。她阿，甚至還在我施行法術的時候動手腳，讓你被改變過的記憶裡，我和你是同
居人的身分，害羞死了，我才沒辦法呢，我一發現就趕快搬走了，那時候你還很錯愕以為
我要甩了你呢，真是傻瓜。」枷枷輕笑出聲。
她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
忽然間，我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枷枷到底做了什麼。
她不是要拆散我和茗詩，而是為了要保護我，可是她知道真正的我不會因此而快樂，
所以寧願辜負閻魅的好意，和自己應該履行的義務，寧願自毀肉身解除法術，讓我想起一
切。
「為什麼……妳何苦如此？」
「其實我也猶豫了很久，愛情，真的會讓人瘋狂呢……我最後選擇這樣做，閻魅她一
定會罵死我，呵呵。」枷枷伸出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這一個月，我過的很幸福，是時
候該把你還回去了。」
「枷枷……」
「公子，我和你的緣分早在上一世就該結束了，我卻還可以像這樣，和你以愛侶的身
分活過這一個月，我也該知足啦。」枷枷輕聲安慰：「我過的很幸福，所以請你不要再為
我掉淚了，好嗎？」
我止不住眼淚，可是卻也沒有辦法開口說出一句挽留的話。
我愛的是茗詩。
可是對枷枷呢？難道她對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卻對她沒有絲毫情意嗎？
有的，當然是有的，不要說我上輩子辜負了她的事，就是現在看她這樣全心為了我著
想，我怎麼可能不心動。
「……可是我已經有茗詩了。」我握住了她逐漸變得空虛的手：「對不起，枷枷，我
很愛她……所以我沒有辦法和妳在一起。」
「我知道呀。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枷枷溫柔的撫去我的眼淚。
枷枷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幾乎快要消失不見。
「公子，雖然我現在肉身消散了，但也許哪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也許十年後，也
許百年後……千年萬年，我都會等你。」
「說好要答應我一件事的……公子，如果到了那一天，你心頭已經沒有牽掛了……來
找我，好嗎？」
「嗯！」我用力點頭。
「謝謝你公子……再見了。」枷枷落下了幾滴朝露般的清淚。
「請你，不要忘了佳兒……」淚水落下，枷枷卻揚起了我自我看見她以來，最歡欣的
笑顏。
毫無預兆地，一直以來猶如花苞般溫婉的她，在霎那間綻放了。
花開一瞬，我伸手去抓，佳人卻已不再，伸出的手，只接到了一滴清淚。
而她那有如初發的茉莉花般的芬芳美麗，卻順著眼淚滴進我的心頭，久久不散，久久
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