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不足還是得去上工，阿德看到幻想商人已經坐在店裡的沙發上
，胃部一陣翻攪，險些吐在牆角。
最近哥布林都在店裡坐鎮，昨天阿德要請那半天假才請得出來，畢
竟夢想交易所只有阿德這麼一個接待用的店員，阿德請假或出任務
店長往往就要接替他看店。
然而假使店長有必要待在地球分店裡照顧生意時，他就覺得阿德純
粹是廢物，准阿德假也不是不可以，幻想商人與人類員工的關係大
概是這種酸鹼平衡。
至於哥布林會延長停留在地球的時間，則是因為太陰女王陛下的人
類生日快到了，店長想交易到更多適合小海日常生活的生日禮物候
選商品，也就是所謂地球的土特產，但因為其他分店事情太多，今
早阿德回來上班後，店長還是走了。
「才早上就好想趴下去。」阿德揉著晴明穴，站在吧檯後狂打呵欠
。
說巧不巧，門鈴就響了。
正在打瞌睡的阿德險些把抹布當毛巾往臉上擦醒腦，他立刻走到玄
關迎接顧客。
「歡迎光臨……雪寧？」普通狀態很難記住人名的阿德難得有次過
耳不忘的經驗。
「你是……稚茗的朋友？我懂了，你在這兒打工。」雪寧把右手握
成拳放在攤開的左掌上敲了下，恍然大悟。
她的動作讓阿德感到有點微妙，但還是先把人帶進來。
真沒想到稚茗不行，雪寧卻進到夢想交易所來了。
「妳記憶力真好！不過我們的店有點奇怪哦！我是阿德，很高興為
妳服務。」阿德讓雪寧打探一下店面，同時去幫她泡飲料，這次的
客人讓阿德很放鬆，年輕的藝術家，又是繪畫天才，應該能馬上適
應不科學的夢想交易所吧！
「你很讓人印象深刻。」雪寧回神看著阿德。
「的確到了奇怪的地方，我剛剛還在教室畫畫。」但她看起來也沒
有害怕的樣子。
「總之，我們不趕時間，我可以慢慢解釋給妳聽。」阿德也對這個
客人很有好感。
阿德泡了杯熱騰騰的桂花奶茶給雪寧，雖然雪寧主攻西洋油畫，他
覺得這位客人適合稍微帶點中國風的飲料，本人也透出中西合璧式
的氣質，才讓阿德聯想到民初時代。
聽完阿德的敘述後，雪寧嚴肅地點頭。
「這麼說來，只要能付出你們店長願意接受的代價，我就能實現願
望了。」雪寧馬上把握住重點。
「沒錯，請問妳有什麼需要嗎？」阿德發自內心想為她服務。
雪寧為難起來，低頭喝掉半杯奶茶，末了還是鼓起勇氣和盤托出。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我希望和他拉近距離。」
「嗯，我在聽。」阿德暗暗為稚茗惋惜，看來他要失戀了。
「說來難以啟齒，但我只想要這樣就好。」
「所以是指不告白也不修成正果嗎？」阿德吃驚的問。
雪寧點頭。
「為什麼？我們夢想交易所可以幫到更多喔！」阿德也不是故意陷
害稚茗失戀，感情這回事到底還是要兩廂情願不是嗎？既然雪寧變
成他們的客戶，阿德就希望雪寧能幸福。
「對方是誰呢？」
「你也認識，就是你的朋友。」雪寧語出驚人。
阿德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妳是說稚茗？等等，這個，我想一下。」不可思議！太扯了！這
是小說劇情嗎？好吧，這樣也可以說是皆大歡喜了……慢點，雪寧
說不想讓稚茗知道耶！背後難道還有隱情？阿德腦海中雷電交加。
老天爺已經接到稚茗的天燈了嗎？那他的那一盞又何去何從呢？
雪寧從背包拿出一本資料夾交給阿德，阿德強作鎮定接過，他才想
開始翻閱，卻被雪寧壓住封面，阿德抬頭不解地看著她。
「在你看裡面的內容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好的，請說。」
「你覺得外表是女孩子的男生怎麼樣呢？」雪寧不安的問。
那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阿德的潘朵拉之盒。
他身邊光是喜歡變成女生婊人的朋友就有侜張和暗雪，加上稍微化
妝就是美少女的柳汀，還有一個正朝成為真女人努力的麻吉青都，
準備在修煉成女兒身後跟阿德求婚，不過那起碼是下輩子的事情了
；工作上當過愛麗絲，最近又認識了穿女裝時千嬌百媚的稚茗，阿
德好想爬到吧檯上拍胸脯說這個問題問專家就對了！
店員已經擁有豐富的經驗，外加神經被鍛鍊得相當堅強。
「很好啊！這是個人自由嘛！」阿德忽然浮起一道有點可怕的推理
。
莫非雪寧是男扮女裝，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她不敢與稚茗更進一步，
這本資料夾則放著她男兒身的檔案記錄？
難怪阿德第一眼就覺得她跟其他女生不一樣，在雪寧面前阿德很容
易放鬆，不像他平常跟女生相處都會緊張，股間探測器也沒起特殊
反應，雖然阿德很擔心按照他目前的強制禁欲生活，萬一哪天對拖
鞋起反應就糟了。
「冒昧請問，妳是男生？」這樣任務要接下來的確有難度，稚茗看
起來是異性戀。
雪寧愣了愣，沒想到阿德會這樣問。
「不是呀！我是女生沒錯。」她發出一聲短短的笑，主動翻開檔案
夾，第一頁就是稚茗穿著襦裙的放大彩色照片。
「欸？這張我沒看過！」阿德低頭打量說。
「我只是不清楚你是否知道稚茗社團活動的另一面，擔心破壞你們
的友情。既然你認得出來，表示你知道，我就放心了。」雪寧說。
看來她也很懂得保護別人的隱私。阿德又更欣賞雪寧了。但她為什
麼會知道Cosplay美少女小草的真面目呢？從稚茗的說法他們應該
是互動偏冷淡的普通同班同學而已。
「因為動研社的成員不多，加上我走的是古典寫實風格，從輪廓特
徵和骨架體型要認人不難，其實只要看得夠仔細，就會發現他們是
同一個人，當初知道『她』就在我身邊，還是同學時，我真的好開
心。」雪寧說。
阿德繼續翻閱，那些部分屬於現場拍攝，部分是從周邊商品上擷取
翻拍的彩色照片，都在資料夾的膠膜上用奇異筆寫了好多心得，如
「我的嫁」、「我喜歡妳」、「笑一下嘛美眉」、「巧笑倩兮，美
目盼兮」等等連旁人看了都會臉紅的蠢句子，還有以照片為模特兒
的手繪插畫。
阿德再抬頭看了看溫良恭儉讓的雪寧，暗道外表果然不準確。
她進來時的敲掌動作也有解了，阿德本來就奇怪一般臺灣人會做出
那種「原來如此」的動作嗎？莫非雪寧是段數比他們都高的OTAKU
？
夢想交易所店員再度呈現專業的鎮定態度。
「這樣不是很好嗎？一般人還是對反串或Cosplay有成見，稚茗如
果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其實妳不一定要透過我們實現願望。」阿德
冒著被店長斷頭的危險，小聲對雪寧說。
「不管多小的交易，來我們的店都要付出代價，那些代價有時候影
響的範圍會比妳想像的還大。」阿德忍不住想幫忙。
雪寧的表情凝固了，阿德耐心地等下去，半晌她才小聲自白。
「我在班上沒什麼人緣，甚至女生也很少跟我說話，大家都在畫畫
，一定會對ACG和電影有興趣，但我很難插話，她們也不會和我聊
喜歡的作品。」雪寧悄聲說。
因為妳給人家的感覺就是高嶺之花的純藝術天才呀！阿德默默這樣
想。
「女同學和女老師還有系上學姊都喜歡BL，看她們上課辯論這個議
題，下課一起開小花，我真的好羨慕，甚至連男生都會和她們聊BL
，但我對BL沒興趣，我喜歡的是偽娘！我也有玩WOW，但我不知道
怎麼跟男生聊遊戲話題。」
「真是一個富有哲理的問題。」阿德只能像掰噗（註一）那樣回答
。
然而，因為種種天生的微妙距離感，加上雪寧又是個忙碌勤奮的學
生，她很自然地就變成了班上的大神，外加在北海邊牧羊的蘇武。
「那妳是聯盟還是部落，我也有玩WOW！」阿德興奮的問。
「聯盟。因為壓力太大了，我常常去戰場殺人發洩，不過那是高中
的事了，上大學以後沒時間玩。」雪寧繼續喝著桂花奶茶說。
「哈哈。」阿德乾笑，不敢再問下去。
「我對『小草』是一見鍾情。」雪寧說。
小草是稚茗在扮裝成女孩子時的代號。
「那妳有沒有想過跟稚茗說呢？說不定他會很高興。」雖然路線怪
怪的，但好歹是兩情相悅。
「我做不到，也不想要。你發誓不跟稚茗提，我就告訴你原因。
」
「我當然不會把妳的隱私跟別人說，就算我跟稚茗是朋友，做人還
是要講道德呀！」不該說的不該做的就不能去碰，阿德真的這麼認
為。
「我只喜歡小草的女裝，所以我對平常的稚茗沒興趣。」雪寧坦白
說。
「這樣說出來很傷人吧？跟那些只喜歡帥哥美女、大胸部、瘦子和
有錢人的人差別在哪裡？」雪寧轉過頭。
雖然雪寧這麼說，阿德卻覺得她對愛情有很高的標準，只是沒辦法
對稚茗做到，才乾脆捨棄可能性。
「但天天看到小草的本尊在我身邊跟我打招呼，我快控制不住自己
的衝動了。」雪寧看著阿德說。
「冷靜下來，妳不是說對平常的稚茗沒興趣，為什麼又想要接近呢
？」阿德有點搞不懂。
「我是指沒有作為男朋友的興趣，但我當初會喜歡小草，不只是為
了外表而已，還有當同學時我發現的性格氣質，那些就算不穿女裝
，還是同一個人不是嗎？說得直接一點，跟性癖好有關，我沒辦法
接受一般男生。但只要想像小草就在我面前，我會很開心。」雪寧
歎氣。
「那不接受一般男生有什麼特別原因嗎？」阿德還是第一次遇到像
雪寧這樣的女孩子，迷惑的問。
雪寧又遲疑。
「對不起，是隱私吧？我不該亂問。」阿德回過神才發現他神經太
大條。
「沒關係，我想拜託你幫忙，可能知道原因你會比較明白我的情況
。」
「說穿了沒啥稀奇，我們家從小就重男輕女，我是長女，但父母說
白了以後財產不會給我，還有認為我一定要照顧弟弟，他們本來希
望我念國貿，將來有份固定薪水可以養家，阻止我報考美術系，我
差點沒學校念，後來瞞著家裡逃出來報名獨立招生的中理大學。」
雪寧淡淡說出她的難處。
「在臺灣，走藝術創作這條路根本養不活自己，如果我不想爬回那
個家被羞辱，就要學到頂尖，拿到美展獎項，然後出國深造，直接
在國外開展覽累積人脈成名，這樣就算回國找教職也比較順利。我
沒有揮霍青春的本錢，大概也沒有談戀愛的資格了，前面說的興趣
只是我非有不可的避風港。」
「天吶！」阿德憤怒同歎。
「不能跟家裡溝通嗎？」
「你試過每次據理力爭都被呼巴掌、罰跪浴室的感覺嗎？弟弟是個
廢物，連學校都不收他，還會偷看我換衣服，他根本不尊重我這個
姊姊，當然了，從小就習慣看我在家裡被呼來喝去的樣子，我只是
一個好用的傭人，女人就是要使喚的，又怎麼會把我當人看呢？爸
爸也是這樣對我媽媽，媽媽就這樣對我。」雪寧苦笑。
「我不但沒有零用錢，紅包被沒收，還必須用獎學金和比賽獎金替
弟弟買點數卡，不然他就要跟爸媽打我的小報告，我連畫畫都得偷
偷摸摸，真是欺人太甚，我就練了隻敵對陣營的角色專門殺他吐口
水，還殺到成就都滿了。」
「太可怕了！妳逃出來是對的！」阿德能想像雪寧的生活一定很苦
，別的不說，光是經濟來源要獨立就很難，孤立無援的生活壓力阿
德以前也經歷過，但沒有雪寧這麼慘，居然遇到垃圾家人。
就算雪寧因此對男人有陰影阿德也不奇怪，他知道這個社會有時候
重男輕女，就跟歧視殘障一樣，但沒想到看見實際的例子會這麼難
受。
「再幾個月我就二十歲了，最高興的是我終於可以獨立開戶，有個
安全的隱密戶頭打工存錢還學費，不用再麻煩畫室老師，媽的。」
雪寧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阿德聽了她的話無法不鼻酸。
「抱歉，還是別提這些事了，現在我也好端端在中理大學讀書啦！
我的畫室老師人真的很好，我答應過他要為臺灣爭光。」雪寧振作
起來，阿德勉強跟著笑，還是為她擔心。
「但我不是因為這樣就討厭普通男生。」她猜到阿德這麼想，搖搖
手解釋。
「應該說我討厭那種只會仗勢欺人自以為是的無能王八蛋，不分男
女！」
「對！」阿德心有戚戚焉。
「然後，喜歡偽娘大概是我的天生興趣，我就是覺得那樣比較萌嘛
！明明是男生穿著女生衣服卻很適合又羞怯彆扭的樣子！」雪寧看
著那本檔案夾時眼睛閃閃發亮。
阿德只好幫稚茗南無了。
「那麼，你們能幫我實現我的夢想嗎？」雪寧正色問。
阿德也回到夢想交易所的工作上，專心評估這次客戶的情形。
「妳的願望是和稚茗拉近距離，具體地說，是多近的距離呢？這也
會影響代價的判斷。」阿德問她。
「我希望是比普通好一點的朋友，就是那種下課會聊天，一起開個
展，如果他們有要出同人誌，可以被邀去當小精靈（註二）的手帕
交距離。」雪寧說。
明明是很普通的願望，雪寧又是條件這麼好的女生，稚茗也喜歡她
，為什麼她的表情卻這麼渴慕，彷彿那是不可能的事呢？
阿德看著她，想到許多獨自努力的客戶，最鮮明的是被阿德取綽號
為「魔王」的江雨，年紀輕輕就被生活壓力吃掉交友娛樂的權利，
幸好現在他已經順利在讀警大了，雪寧讓阿德想到江雨。
等等，搞不好更恐怖，她還有閒上WOW榮譽擊殺自家的死老弟，順
便蒐集小草的活動照片和周邊商品。
魔王……不，是大魔王啊！阿德汗流浹背。
「妳真的確定不直接跟稚茗說想和他當朋友嗎？我覺得他會很高興
的答應。」
「因為阿德先生你是男生。」雪寧看著他篤定的說。
「男生跟女生要當單純的朋友沒那麼容易，不是太容易超過界線然
後爛掉，就是單方面付出後變得尷尬，他可能會說好，但不一定能
接受，我不想最後連普通同學都沒辦法當。」
雪寧有她的想法。
「稚茗在我看來是很敏感的人，他也很溫柔，所以和大家都處得不
錯，但他和動研社的學姊相處都沒問題，卻那麼怕我，我猜他應該
不喜歡我吧！我們專長和選修都不一樣，根本沒有共同點。」
不是這樣啊！阿德差點就說溜嘴了。
「所以只是同學的話就不可能加入他扮成小草時的活動了，我猜他
也不想被人發現小草的真實身分。」
所以妳的主要目的還是要看稚茗的女裝嗎？阿德深呼吸歎氣。
「那麼妳打算用什麼代價交換呢？」
雪寧沉思。
「我不欠錢，壽命也太廉價了，鮮血或頭髮？不必。就妳剛剛想到
的那個好了。」店長忽然從裡面走出來，嚇了阿德一跳。
「店長你不是離開了嗎？」
「閉嘴，這是我的店，我愛什麼時候過來關你屁事！」幻想商人用
血紅眼睛狠狠瞪著店員，然後站在旁邊不說話。
店長討厭地球人，但阿德觀察出他對女生會稍微好一點點，因為寧
靜海陛下的關係愛屋及烏吧？
阿德正苦惱怎麼解釋店長是隻哥布林，雪寧好像不意外的接受了。
「我用『家常菜』當代價可以嗎？」夢想交易所的店長一出現，雪
寧也戰戰兢兢地起身迎接。
幻想商人點頭。
「家常菜？」阿德一下子聽不太懂。
「很久很久以前，我家不是那個樣子，我弟還沒出生前，媽媽會煮
菜給我吃，我們會一起坐在飯桌旁邊聊天，那時候我大概四歲或五
歲。」雪寧說。
「為什麼那麼小的事情我還記得？人的回憶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我
能做出那時候的家常菜，好事就會發生，我這樣相信著。」
阿德暗自慶幸店長沒要太過分的代價，果然跟女王陛下的生日有關
，哥布林大概想多點適合的備用禮物商品。
「那樣我要怎麼幫忙客戶呢？還是像以前那樣，有七天的期限？」
阿德問起比較現實的條件限制。
「不用，這次我不要期限，你白天還是要給我看店，休息時間如果
為了做這件任務外出也算加班費。」這陣子店長不想把阿德放出去
錯失蒐集更多地球土產的機會。
然而，人類的生日年年有，凡事喜歡未雨綢繆的幻想商人認為多接
幾件生意當長期投資也不錯。
「太棒了！店長，你這次怎麼這麼好？」那樣還可以順便跑稚茗委
託的任務線，總之有錢賺阿德就開心了。
「呸！對你這種無能員工能如此縱容的也只有我了。」店長照例下
一秒就潑阿德一身冷水。
雪寧看著這對奇幻的老闆員工組合，嘴角上揚。
※※※
註一：一種會自動回應的噗浪機器人程式。
註二：同人誌活動對友情贊助幫忙者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