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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駭客任務》這部科幻電影，很長，超過兩個小時，可是精彩的程度，會讓
觀眾在電影院裡，一再挑戰膀胱容量的極限，因為找不到可以去跑個厠所的
冷場，而且更神奇的是：在沒有被PTT鄉民爆雷的前提下，很多人肯定跟我
一樣，電影都看到將近四十分鐘了，才一記棒喝的驚醒、恍然大悟那是一個
什麼樣的世界。
在恍然大悟之前，是精彩不斷的四十分鐘：警察圍捕武功高強的黑衣女、很
像聯邦調查局的探員介入追殺、然後黑衣女在電話亭裡接起話筒消失、鏡頭
再轉電腦被駭的工程師、他依駭客指示到酒吧會見黑衣女，接著他莫名其妙
的被探員追殺、秘密偵訊時肚子還被植入電子蟲。
本來，工程師醒來以為只是一場夢，直到莫菲斯出現，他在讓工程師尼歐進
入狀況之前，是這樣講的：
“我可以想像，你現在的感覺有點像是愛麗絲，跌落到那個通往夢遊仙境的
兔子洞。”
《愛麗絲夢遊仙境》，十九世紀的奇幻文學小說。一直到最近的2010年，還
有嘗試改編這篇小說的電影，可見其經典神作的地位。小說裡的主角愛麗
絲，狂追一隻看懷錶說話的小白兔，因而掉進兔子洞裡，墜入一個不可思議
的地下世界，在那裡，種種超乎想像的事物，使得這本小說成為經典神作。
同樣的，我們跟著尼歐一起墜入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人類被
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AI機器打敗，雖然人類遮蔽了陽光，試圖切斷機器的電
源，但是虛擬人類大腦而產生的機器，不難發現人類的大腦本身，就是一個
源源不絶的發電機——機器把人類當植物人養，為一株一株的植物人插呼吸
器和養氣管，再把數以萬計的植物人大腦，用數位程式連結在一起，創造出
一個虛擬實境的世界。
植物人大腦，在那個虛擬的世界活動，產生能量，而這個能量，給予機器源
源不絶的電能。
生活中離不開電腦的現代人，一旦發現電腦當機，第一直覺都是：Ctrl+Alt
+Delete。而當這神奇的組合鍵也失效的時候，我們還有最後的大絶招：把
電源插頭拔掉，讓該死的電腦重開機。
在《駭客任務》所描述的世界，是可怕到連最後的大絶招也沒有用，而且更
糟的是，電腦還有了人工智慧，根據生命會自己找到道路的法則，AI電腦，
也找到了屬於它自己的道路
當電影演到尼歐生平第一次醒來，自主的拔掉呼吸器和氧氣管，他宛若新
生，親眼目睹新世界的時候，那無盡的黑夜、血腥植物人養殖大廈的畫面，
相信讓很多哲學系的學生跟我一樣，滿是驚嘆號的在心中呼喊：那不就是所
謂的桶中之腦！
桶中之腦的既念，由哈佛哲學家在《理性、真理和歷史》（Reason, Truth,
and History）一書中提出：人在睡覺，瘋狂科學家無痛取出大腦，放在精
心設計的化學桶液中，超級電腦聯結大腦的神經元網路，讓活人持續的作
夢。
一個分不清楚虛擬與現實的夢。
第一次在課堂上聽到這個論證，只覺得噁心，就跟電影中尼歐所看到的養殖
大廈一樣，噁心到了極點。然後莫菲斯進一步把那一段歷史、關於人類怎麼
變成桶中之腦的歷史，用電腦程式虛擬實境的作簡報，詳細的向尼歐說明，
逼我們跟尼歐一起接受電影裡面的真實。
它噁心的地方，不僅僅在於你不得不接受，更加令人想逃開的是：那是你根
本無能為力的真實。
拔掉插頭之後，原來在所謂真實的世界裡，AI機器已經鋼鐵般的控制整個地
球，而且把地球變成一個大的植物人養殖場，而少數倖存的人類，只能逃到
接近地底核心的洞穴，在那洞穴裡，沒有陽光、沒有海洋、沒有人類曾經熟
悉到理所當然的大地，在那唯一的倖存地，人類活在明天太陽不會昇起的末
日。
難怪叛徒塞佛想再一次回到虛擬的世界，他在醒來的九年之後，寧可什麼都
不知道：“無知就是無上的幸福。”他已經厭倦亳無勝算的戰爭，厭倦老舊
飛行船上噁心的生冷營養液，於是他出賣船長給機器探員，只求在虛擬的天
堂裡重生，當個有錢人，享受實際上並不存在、但是美味多汁的牛排。
當夢境是豐富的彩色、現實只是慘淡的黑白，你，會想要醒過來嗎？
基於人性，不是每個人都想醒過來的。但是為了救贖人類、為了讓人類得到
解脫，只能依靠宗教，依靠那叛徒塞佛恨透了的先知謊言。
在這裡，這個精彩的科幻動作電影，逼我們思考兩個問題：什麼是解脫？以
及如何解脫？
在《駭客任務》裡的解脫，很巧妙的揉合西方哲學與東方哲學的微妙。於西
方哲學，如前所述，是桶中之腦對於真實的辯證，於東方哲學，其實只要回
想電影中，基諾李維是怎麼拔掉插頭醒過來的，然後再默念一次金剛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多麼可怕的真實。多麼可怕的解脫。
在瞭解電影所詮釋的解脫之後，再來談談如何解脫。
人類賦予電腦智慧，卻還想要控制電腦，這根本是一個自我矛盾的命題。合
理的歷史文本，應該是如同電影裡所發生的：電腦反過來思考人類，進而強
悍的控制人類。在第一次的虛擬世界嘗試，電腦失敗了，經過這一次失敗，
它終於有點瞭解人類，在電影裡面，是透過防毒特工史密斯的口中講出來：
“你知道嗎？第一個虛擬世界，是設計成一個完美的世界，沒有痛苦，每個
人都快樂。但它卻是個災難，因為沒有人接受這個世界，人類原始的大腦，
一直嘗試從那個完美的世界醒過來，到最後，整批實驗的植物人死亡。”
電腦註定要失敗的，雖然它因此修正了虛擬世界的程式，但是人類的靈魂，
即使囚禁為桶中之腦，仍然潛藏著光輝。
那光輝，是狂妄哲學家尼采所稱的自由意志，是想要掙脫一切束縛的意志。
這個自由意志，使得活在虛擬世界的尼歐，隱約覺得世界有種說不出的怪，
就是這個自由意志，使得大多數醒過來的人，很高興終於呼吸在真實的世
界，即使真實世界它如此的不堪，但是也不願跟叛徒塞徒一樣，回到那個美
好的虛擬世界，再一次被電腦所控制，剛好相反的，醒過來的人，有的是意
欲實現大我自由的意志，致力於救贖被電腦所奴役的人種。
即使機器擁有智慧，成功的奴役人類，但是人類靈魂裡那尋求解脫的自由意
志，還是讓機器無法理解，那正是史密斯探員在莫菲斯身上聞到的、深怕自
己會被傳染的污濁味道。因此，機器本能防衛的想全面消滅自由的人類，想
入侵人類最後的生存之地：在地底核心的錫安。
唯一能讓亳無勝算的人類鞏固信心的，是先知口諭中的救世主。
既然那個世界，是由趨於無限組合的零與一所組成，是一個龐大到宛若真實
的電腦程式，對付它唯一的方法，就是跟駭客一樣的解方程式，侵入後再加
以重組。
救世主尼歐，在還沒拔掉插頭醒過來之前，是虛擬世界頂尖軟體公司的員
工，他本來就有破解程式的駭客技術，而且他還有可以稱之為天份的莫名焦
慮，總覺得那裡不對勁，經常熬夜在電腦的世界裡尋求解答。如同我們所看
到的，電影的最後，尼歐是怎麼打敗史密斯的——他終於能夠身處虛擬世
界，但是卻覺醒的看清楚所有的程式編碼，進而駭客入侵到史密斯的電腦程
式之中，破解重組，讓史密斯探員的程式崩潰。
那一個電影橋段，我實在忍不住的讚嘆：無人無我觀自在，非空非色見如來
——佛教思想中的破除我執、如獅子吼、現大神通力。
尼歐覺醒成為救世主的過程，是這部電影從開始貫穿到結束的主軸。這個過
程，電影是透過西方哲學與宗教上、引起無數論戰的宿命信仰來開展的。
先知對尼歐說：“可憐的莫菲斯，沒有他，我們早就迷失了。他真心相信你
是救世主，而且沒有任何人，即使是我和你，可以說服莫菲斯不是這樣。他
如此盲目的相信，甚至願意為你犠牲生命。”
我也有點疑惑了——如果不是先知提醒尼歐注意花瓶，也許尼歐不會打破那
個花瓶。如果不是莫菲斯盲目的相信尼歐，也許尼歐不會成為救世主。因為
整個電影情節的發展，所有組員的努力，甚至包括塞佛的內間、崔妮蒂愛上
尼歐，都源自於莫菲斯單純的一個信仰，而這個信仰，精巧的帶領尼歐一步
步走向覺醒。
即使尼歐如同先知所說的，有天賦，但是有同樣天賦的人，肯定很多。於是
那個先知的預言，是帶有宗教自我實現的強大力量：我信仰，所以祂存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救世主本身，一定要有強大到接近瘋狂的自我信念，在電
影中所呈現出來的，就是尼歐孤注一擲、救出莫菲斯的那一段，而後來，尼
歐也就是因為這個磨練而覺醒的。
其實，同樣的道理，對於那個虛擬的世界也適用，只要芸芸眾生相信，它就
真實的存在。理性思辯在信仰的面前，如同中世紀教會導師聖多瑪斯的格
言：哲學只是神學的婢女。
對於這個讓觀眾期待已久的預言，電影最令人讚嘆的是：它添加了愛情的元
素。若有似無的愛情，但是卻重要無比的愛情。在電影的中間，先知口中的
秘密就埋下伏筆：
“成為救世主，就跟愛上一個人一樣，沒有人能說你戀愛了，只有你自己明
白，直到你銘心刻骨的領悟到愛情。”到電影最後，尼歐在虛擬世界氣絶，
而崔妮蒂在真實世界看著他的心臟停止跳動，絶望的崔妮蒂說出她一直欲言
又止的命運：她所愛上的人，就是救世主。
崔妮蒂深情一吻，尼歐死後復活，成為救世主。
要成為救世主，不是因為本來就是，而是因為無可救藥的相信，所以奮不顧
身的去拼搏。唯有如此，才能掙脫一切的束縛，如同救世主尼歐對於虛擬世
界的信念：
“我不知道未來會是如何。我來這裡，不是告訴你們這一切會如何結束，而
是未來將怎麼開始。”
電影結束。
這篇電影的文章，我沒有提到導演、不說演員、也不談特效跟配樂，因為這
些東西，已經完美到沒有什麼好說的，也沒有什麼可以批評的。一部精彩的
電影，各個藝術元素完美的搭配呈現，只為了讓觀眾可以完全沉浸在電影的
世界裡，跟夢遊仙境的愛麗絲一樣，一連串的驚奇，然後大腦不斷的被刺
激、不斷的去思考
我回想起電影一開始莫菲斯對尼歐所說的：
“我可以想像，你現在的感覺有點像是愛麗絲，跌落到那個通往夢遊仙境的
兔子洞。”
在十九世紀的《愛麗絲夢遊仙境》之後，時間來到二十世紀末。我們有了新
的經典：《駭客任務》。可是，它一點都不是童話，而且我有點怕，害怕它
真的是一個預言。
一個關於西元2199年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