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iamsmallrice (小小萊斯)》之銘言:
: 他們從30歲一直到80幾歲 都沒有做其它職業了嗎?都沒有其它事情可以提的嗎?
: 這很明顯是故意想用省藉問題與族群融合問題 讓整個記錄片 看起來有更廣更深的層面
: 想討論省藉問題與族群融合問題 也不是不行
: 但那些阿公阿嬤們 總不會是因為這次的環島旅行 才兄弟一笑泯恩仇吧?
: 一定是在之前的相處過程中 經過許多摩擦與衝突 最後才慢慢地互相和解與諒解吧!
不可諱言的,歷史的述說一定會根據引用的來源、資料詮釋而有不同層次的立場
就算是紀錄片,也一定會有一定的主題和立場存在。
真正中立的紀錄片,我想大概僅存於平日的行車紀錄器或監視器影像,然後擷取一個禮拜
毫無重點事件(撞車、竊盜)的影片,直接播放給各位觀眾看。
那我敢說這種片絕對沒有任何的政治色彩,不會有主題和對立。
但我也敢說這種片絕對會被批評是『浪費時間的無意義片』而被要求退錢。
今天若有人要求一定要『完整地』播放他們所有的訪談紀錄,包括所有含30歲到80歲的人生
對話,然後導演也欣然地給一個「最終加長板」給一個毫無剪接的全程訪談大雜燴毛片。
裡面可能包含著:
『阿春呀,你少年喜勒做蝦?』
『腮娃娃車啦』
『這樣喔,哪裡的幼稚園呀?』
『台北ㄟ_____育幼院啦!』
『喔喔喔溫刀ㄟ乖孫五低瞎塔租呢(我家的乖孫有在那讀書呢)』
『哦哦西喔,叫啥咪名呀?』
『______啦,阿對啦挖尬哩共齁(下略幼稚園和家族八卦3萬字)』
『阿你勒?』
『挖喜作兵啦』
『都威?』
『陸總ㄟ啦,謀拉丟政戰ㄟ中校呀』
『政戰?阿黑哩喜奏蝦?』
『政戰喔,丟西..(下略當時政戰參謀業務甘苦談+擠進參謀有多難+派系鬥爭八卦30萬字)』
當然每個訪談背後都是一個個人生的故事,但紀錄片不應僅是紀錄著所有的人詳細的故事
它必須有取捨,有方向,有主題,有修剪,有分鏡,不然它會在充足完整的中立外
展現出一個毫無輪廓的空白。
導演摘選的省藉與族群融合主題,你當然可以不喜歡,或認為毫無意義。
但若因不滿意則要求他們給更完整的訪談紀錄把影片加長,納入更多種訪談紀錄
那才真的是會讓整個紀錄片更陷入老婦人的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敗筆,而無益於更能了解
這些人的故事。
真的想要更深入的了解這群人的故事,我想應該要做的,是請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
根據這個不老騎士的專案,以口述歷史訪談錄的形式出一本專書,
以書中閱讀的緩慢速度慢慢地讓讀者進入他們的時代和見聞,了解那時代的故事
才是比較具體實務的作為吧。
: 因此
: 我要先說明
: 不只有我是這樣想的
: 我是跟我家裡的長者們一起去看的 連我阿公也是這麼想!
: 他也認為
: 影片多次很突兀地提到
: 以前本省人以日軍身分跟外省人以中華民國軍身份互相殺來殺去的歷史
: 根本是無謂.沒意思(台語-即無聊之意).多此一舉
我閱歷不多,大概僅看過《海軍陸戰隊官兵口述歷史訪問紀錄》、《國軍炮兵口述歷史》
《噶瑪蘭二二八》、《韓戰戰鬥經驗實錄》、《伊拉克戰爭口述歷史》、《戰鬥中的步兵》
(戰鬥中的步兵是1914~1919連級步兵們的訪談紀錄,韓戰戰鬥實錄則是1950~1952年營,連級
的倖存者訪談,陸戰隊可以作為國共內戰見聞錄和國光計畫的側寫、炮兵則是823炮戰)
也許我看的這些不同時代的基層步兵,以單兵、小部隊殺來殺去的歷史對您和祖父來說
也算是小case吧(笑)
不過,我想再看了這些前人的訪談紀錄後,我想我有必要出來講一句話。
『要老人們回憶起這些殺戮的往事,並不容易』
戰爭,對那些已目睹或參與殺戮的人,那種經驗,僅僅是殺戮,也足以改變一生,
那種經驗會讓人的心志產生某種程度的麻木,即使他可以在戰時產生某種心理防衛機轉
讓人防禦,合理化各種惡劣可怕的事物,但是....只要回到和平的環境後,這個機制會消失
然後他們會在夜深人靜,或獨自一人時,再度想起那些恐怖的事情
一如Edward Said他爸在一戰壕溝中近距離射殺一名德軍的故事:
『他大叫一聲,舉起雙手──我開槍』
或Adrian Cavazos在Karbala碰到的自殺炸彈攻擊後的一幕:
「...接著我找到了Rincon,他躺在地上,一隻腳和左小腿都被炸爛了...我以為他
可以撐下去,只是腿大概保不住,但等到我走過去時,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眼睛睜開的,臉上有..某種割傷,他已經死了,但身體還在抽動...
我則大喊著『MEDIC(醫護兵)』
....我繼續找雷克頓,他倒在地上,整個頭像是被人淋上一大片油漆,
他後腦杓少了一大塊,大概五分美元的大小(3cm),我哭了...然後醫護兵來了
我:『他脈搏好弱,他沒有呼吸了,你知道的,幫他一下。』
醫:『........』(臉上顯露出"我沒辦法幫他什麼..."的遺憾表情)
我:『不會的!你知道!你不會死的!』
醫:『....他已經死了!....他死了,我們得走了。』」
在述說的同時,訪談紀錄通常不會紀錄口白中暫時的停止、沉默和勳哭
如Gloria Emerson對Teddy他爸描述他和Teddy於越戰接戰後,Teddy重傷的時候
「.....接著他哭了,淚水滑落臉頰的同時,眼睛還是一直看著我們
他沒有擦眼淚,擤鼻涕,也沒有掩面而泣,他似乎沒有發覺自己在哭」
因為這是他們因浸入後,回想著創傷的片段回憶後,發自內心展現的情緒
但這些傷痕是會一直存在的
而這些可怕的記憶每晚都會再次浮現,良心和恐懼不斷折磨著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白日在看著眼前的和平,天氣正晴,年輕人快樂的收聽著廣播,追著女孩
但同樣的時間戰區還是同樣地再和敵人交戰,躲在掩體等著砲擊沒中,或被擊中死屍不全
前線的金馬士兵過著下一秒可能如蟲子般慘死的生活,但這裡的人卻毫不在乎似的...
這時他們會好想大吼:『你們這群人難道不曉得正在打仗嗎?』
這些故事和經歷,不僅僅會發生在外國、韓戰、越戰的退伍軍人身上
也會發生在您家曾見聞、參與殺戮的家人之中。他們必須要不斷的理解、適應這些經驗
再賦予意義,他們需要許多時間才能理清或理解他們的經驗,有些人最後可以接受
但有些人辦不到...
正在閱讀的你我很多都無法體會戰爭發生的種種,於是更難理解這群歷戰回歸的人
他們在社會上的不適應、脫節感,以及隨心理創傷(PTSD)伴隨的深沉苦痛。
這些是許多老兵在親友、家人、社會上相處的不適應或疏離感來源
而這不是單純的述說就能弭平的...
於是,他們會深深的藏起來,面對著同樣時代背景的人,他們會心照不宣地互相避談
這些可怕的回憶和故事。除非雙方交情和信任夠讓他們再度表露這些傷痕回憶
否則他們通常不會講...
就這一點,我想在晤談上,這個記錄片已經是很成功的影片了。
因為能自發性的擷取到幾個老人互相透露自己以前寧願不談的故事,乃及戰爭的種種
對於他們的心理治療和重建,都是有重大的進步的...
: 我阿公1928年出生在台灣
: 小學與初中完全是接受日本的統治與教育
: 高中讀到一半-換成開始中華民國的政府統治與教育
: 硬要用 政客搞出來的族群意識來區分的話
: 他是正港的本省人
: 我阿公看到 影片演到一些本省阿公年輕時的故事(擔任日本時代的警察.軍人)
: 我阿公當場低咕了一句(他是用台語):這也要拿出來講?(冷笑)
: 看完影片之後
: 我問我阿公 他當時那樣說 是什麼意思
: 他說:
: "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 沒人在講以前日本統治的時候做過什麼啦(指做什麼職業)
: 講那些 都沒意思啦....
: 大家都只有在看你後來(中華民國政府來了之後)做什麼而已........."
你知道不論國內外,退役士兵或見聞戰爭者,向來不喜歡回答關於戰爭經驗的原因嗎?
因為他們很快會發現,一般人其實不太想聽到那些如上文般恐怖、複雜、令人沮喪
的完整實情: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
於是大多數的士兵大多用個簡單的回答來打發,懶得試著將閱聽者帶往到一個全然陌生
可怕的世界。他們可能會和你講:『你們不需要懂』『你們不會懂』『那是個地獄』
對於追問地獄何等可怕的人,他們會開始揭露一些戰爭的可怕小故事
但不一定會完整告訴你整個可怕故事的來龍去脈。
除非他們碰到能和他們感同身受的人。也許是同樣時代有著同樣傷痕的人
或是願意感同身受聽他們傷痛,撫平心靈上傷疤,願意聽他們良心上的懺悔的研究者
願意聽他們個人為了戰爭付出的代價。
: 真的
: 我們大部分的人 都沒經歷過那個時代
: 這部影片 到底好不好看 或者有沒有什麼問題
: 我想
: 由經歷過那個時代的阿公阿嬤來說 更加有說服力
這是個歷史相對論,必須由該歷史的見聞人才能述說歷史的論點。
但我們必須知道,當戰爭的部份目的是要維護我們生存的社會環境、選擇的自由、價值的
必要手段,那麼我們不應該是避談,或只讓見聞的人才可以談
而是要讓公民都能理解這些見聞人他們所見的悲劇和傷痛,體會他們在戰爭付出的代價
進而一起承受戰爭的苦楚,我想,這樣才能讓所有人有機會了解他們所呼吸的和平
是多麼的可貴。
當一個國家的人民因為僅應要讓參與戰爭者,才能發言,讓人理解戰爭的一切
讓後世者無法肯定,或尊重退伍軍人所做的奉獻,進而理解個人於戰爭中付出的
代價,那這個對戰爭代價的無知和遊戲般的輕視,對這國家來說,其後果將會相當悽慘。
同樣的命題其實也可以套用在許多社會上的現象,如種族(不同族通婚)、族群意識對立
或其他文化之間的歧視、衝突、到和解,互存。
如果當一個社會必須要由逃跑的外籍勞工才能述說他們在本國遭受到的剝削和不公
而本國大部分的居民都對這個議題不感興趣,或認為不須重視時
那這樣的現象就可讓它繼續無視地視為當然而被遺忘,被繼續存在嗎?
當這樣的心態反而成為一種主流,而反論提出問題的書或是紀錄片
是『做作』的,是『挑起____對立』的『政治化』作品,進而反對這些作品提出的價值
我想才是這個社會可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