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會再遇見她。
我沒想到,會在異國遇見她。
我更沒想到,會在這種狀況下遇見她。
怎麼我會帶了裝台幣的皮夾出來?裝新幣的那個呢?
我機械地接過找零,提過那包充做伴手禮的泡麵零食即溶飲品,
呆立在收銀台附近,等她也結完帳。
「呃…我回飯店去拿錢還妳?」
「我還有事,不用了。」她還是那樣冷冰冰的。
「我明天下午的飛機,我跟妳約妳方便的地點,能給我妳的手機
號碼嗎?」我開始情急,對誰我都不想無故欠錢,何況是對她,
這個曾經讓我備受煎熬的前同事!
她不作聲,我看著她打開背包的內袋拿出一張名片,接過了,只
微微一瞥,上頭的地址在新加坡,原來她在新加坡上班…
「有需要可以call我。」
「明天中午我到妳公司附近,我只是…沒帶新幣出門…」在她面
前,我好像沒法輕鬆自如地交談…
她沒什麼表情,搖了搖手,走出了超市。
回飯店的路上,我感覺驚魂未定,王海韻,Helen Wang,她曾經
是讓我萌生辭職念頭的魔王啊。
作為晚她兩期的後進,我看盡了她的臉色,平心而論,我並沒有
被她惡整或是糾眾排擠,我只是從她那兒感受到不由分說的嫌惡
,嫌惡或是無視,讓我因而嚴重自我懷疑。
沒想到,在我下定決心離職之前,她倒先離職了。
我那時候的心情,要說是有若重獲新生也不為過,總之我以為往
後我跟她的人生將是兩條平行線。
誰知道不但交集了,還交集得很尷尬。
真是一次讓我內心五味雜陳的旅行…
旅行是為了逃避,逃避一場婚禮,我隨口說真不巧啊我要出國玩
機票飯店都訂了,事實是收下喜帖後我開始訂機票飯店,我需要
離得遠遠的,好好冷靜冷靜。
是個月圓的夜晚,澄淨的月光,使我在有著陌生路名的街道上,
漸漸地感到孤獨卻又平靜。
回到飯店房間,我找到了裝新幣的皮夾,鄭重其事地把它擺進隨
身包包後,把上飛機後便關了機的手機拿出來開機,檢查電量格
數。
我撥了兩次電話,Helen才接,我人在她公司附近的吐司工坊,她
沒等我說完話,「我走不開,錢就不用了,bye!」
我沒敢再重撥,她忙的時候尤其別煩她,我還記得這個眉角。
錢終歸是要還的,我傳了一通簡訊給她,「回台灣請一定要聯絡
我,請讓我還錢。」
再見到欣亞,是我從新加坡回來兩禮拜後,他把一個醜醜的玩偶
遞過來,「挪威森林精靈。」
「醜得好可愛。」我把玩著,欣亞攤出手來,「妳不也出國玩,
沒禮物要給我?」
我打開抽屜,拿出那包叨沙拉麵,擺到他手上,「新加坡泡麵,
很新奇吧?」
「就這樣?這吃掉就沒了…」
「我剛剛把我的中餐送了出去,你嫌棄的話我可以回收噢。」
「泡麵我要了,中餐我們出去吃拉麵!」
好煩,都結婚了還是這樣熟暱,真是個天真爛漫的笨蛋。
在男性主導的職場上,我可以感覺到多數男人將當兵時耳濡目染
的軍中習氣帶進辦公室,甚者,將之視為高度社會化的表徵,在
我眼裡,欣亞是其中的異數,他當了三年多的志願役,但他沒顯
現出那種浮誇、戀慕權威、欺善欺生的毛病,我覺得他是可以不
被環境改變的人。
我想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這是我藏在心底的擇偶條件。
但是我錯過了積極爭取的時機。
中餐時,我提到了新加坡巧遇Helen Wang的事,簡單交代了過往
,欣亞認真地聽完,沉吟片刻,「我想起國中時,有一段時間,
應該可以說是被霸凌。」
我吃驚地看著他,怎麼會?
「就是不知道什麼緣故,惹到了一批人,身手很好,經常練打架
那種,我三天兩頭被堵,也不是圍毆,就是陪打,一個一個上,
到他們玩夠了我才能脫身…」
「你就放任他們堵你?」
「不很記得了,但後來真的蠻麻木的,反正最多也只耗掉一兩個
鐘頭,也沒有受過很嚴重的傷,就隨他們,只是,有一次很詭異
…」
他停住了,好像在思索什麼,我用手肘架了架他,示意他繼續。
「有一次,那群人帶頭的那個,單獨來堵我,本來我以為跟平常
沒什麼差別,就是扭打互毆,但是那天那傢伙卻是一股狠勁,我
完全只有挨打的份,某個當口,我被打得躺平在地上,覺得自己
應該會小命不保時,那傢伙突然跌坐在地上,抱著頭嚎哭起來…
」
「…怎麼回事?」我張口結舌地呆望著欣亞。
「日後再回想,我開始覺得他應該是gay。」
「…他還對你做過什麼嗎?」
「沒有,幾天後他就出車禍,走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結局…
欣亞吃完了他的那份可樂餅,我握著調羹筷子呆了一陣,「Helen
Wang應該不是蕾絲邊…」
「我只覺得妳可以偶爾問候問候她,在國外工作應該很辛苦。」
欣亞的建議,通常我會採納,我相信在人際上,他比我有資質。
我花了幾十分鐘,終於拼湊出一封很簡短的email,照著Helen Wang
名片上的信箱位址,寄了出去。
Hi,
那一晚太匆忙,沒能問候妳,妳好嗎?
我換了工作,還是同業,其他沒什麼改變,還是單身,在外面租房
子。
妳下次回台北,我能不能約妳吃飯?我可以把錢還妳,也謝謝妳那
晚替我解圍。
祝 好
寶沂
http://againandagain13.blogspot.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