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半的火車，兩點整準時出現在車站，兩點二十分抵達月台，好整以暇等待剩餘十分
鐘一分一秒消逝。毫無差池，絕對嚴謹，像列車緩緩從視線一角出現，絕對沒有越出軌道
的可能。」
多年前曾有一個人問我，妳想成為怎麼樣的人。嚴謹而優雅，我雖如是回答，卻自知難以
迄及。性格中有很大一部分羸弱不堪，精神耗弱、情緒紛亂。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一直在
混亂中僥倖苟活。關於人生中最規律嚴謹的時刻，是國三那年準備基本學力測驗，每天下
課後自習到晚上九點，固定和班上同學在自習中跑操場兩圈，放學回家看一個小時韓劇後
洗澡睡覺。
那段因規律而感到踏實幸福感的日子，我一直記得，卻也從未再有過。
高三那年便慢慢地不再適應日常。一個學期數百堂的病假，全靠導師體諒過關，一天到晚
因為請假過多執行愛校服務，連教官都已習慣。沒有上課的日子我總是一個人躺在外宿的
小房間裡發呆，台中的夏天燥熱，那時我總是躺著，任憑陽光透過窗戶曬上自己、汗流浹
背了也無法移動，渴了、餓了也無動於衷，就這樣躺到了室友下課回來為止，任由室友把
自己拖著出門進食。
與他人一起生活時我總是焦慮，一個人的生活又讓我崩壞。
大學時期我表面看似正常。能吃能笑能化妝出門，大多數的課程卻心不在焉，時常質疑自
己從什麼地方來，又要去哪裡。對生活的不適應體現在那個年紀不應該頻繁出現的酒精，
喝很多的酒、抽很多的菸，與不相干的人談戀愛，在親吻與擁抱的過程中離散開。抽離出
來的是我的漫無目的，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非愛不可的人，更沒有非得活下去的理
由。
現在想想自己其實很早就厭世了。而這體質與生俱來。
這樣頹靡又耗弱的自己，從來就跟嚴謹抑或優雅沾不上邊。工作之後，費盡了幾乎所有心
力隱藏敗壞的自我。從一次次的失敗開始，多少次盯著八點鐘的鬧鐘怔忪恍然，面無表情
的梳洗更衣，一邊開著車卻不明所以的淚流滿面，卻還是在接起電話時語調激昂；抑或每
每在一個人的高樓中思考，跳下去、抑或留下來，而後在下一個時刻面帶微笑，轉身應對
另一個陌生人。
後來我學會在兩點鐘出現在車站，畫上完好的妝容，等著那輛根本不知道會帶自己去哪裡
的列車。在這樣掐緊神經逼迫自己的過程中，是一分鐘都不可怠慢的謹慎。怠慢的這麼一
分鐘，恐怕就連苦心維繫的日常生活，都將一併瓦解。也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關於和
內心的漩渦和平共處，學習優雅，學習緩慢，學習強迫自己繼續活著。即便到現在仍從沒
任何一個時刻成為完全體，卻一直在盡力做一個堅毅的人。
到現在仍覺得規律的完備是我生命中的解藥。
來到北京之後，多了很多時間重新思考自身。正如初來乍到時，我端坐在寢室裡，不斷思
考著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才明白缺乏規律與目的的生活，實在無以為繼。從來不
是換一個地方生活那樣簡單的事情。時空已經錯置，地層已然陷落，一切軌道皆重新運行
了，我竟到抵達後才明白自己其實早已到了另個時空。
而在這個時空中，我換上了一批新彩繪的指甲、化上完整而細緻的妝容，穿著新穎入時的
服裝，在教室中偶爾的出神、寢室裡禮貌不失親切的微笑，健身房中平靜做著瑜珈。一切
都日漸完備了，也應該能夠規律安好，只要我如同以往的堅毅的話，便能持續優雅而嚴謹
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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