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敏敏放下英文教科書，看著坐在她對面的佳晴。
　　晚自習，風扇運轉的聲音，搭上幾個學生稀稀落落的交談聲。這是他們所剩無幾的相處時光，因為下禮拜就是畢業典禮了。
　　「怎麼了？」佳晴放下手中的書，歪著頭。
　　「妳看小說會讓我分心啦！」
　　敏敏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倒向椅背，看起來很放鬆的樣子。
　　「那我轉回去。」
　　「不要啦！」敏敏拉住佳晴的袖口請求。
　　「那妳要好好念書啊，我可是特地陪妳留下來晚自習耶！」
　　佳晴對著心早已飛走的敏敏嘮叨，敏敏異常地像個乖孩子一樣聽話。
　　「好好喔，我也想要申請上大學。」
　　「妳再不專心，我真的會轉回去喔！」
　　「好啦、好啦！那我先去洗把臉，不然我會睡著。」
　　「快去、快去！不要一出去就不回來了喔！」
　　「知道啦。」
　　敏敏擺了個鬼臉後，便步出了教室，往女廁的方向走去。
　　轉開水龍頭，冷水嘩啦地從她的指縫流淌而下。她用水潑溼自己的臉，雖然微濕了髮梢，但她不介意。她發呆地望向鏡子裡頭，迷迷糊糊的自己。
　　一年了。楊柏顥離開已經一年了，她也遮蓋自己的感情一年了。
　　這一年佳晴變了很多。敏敏想起楊柏顥離開後的兩個月，常常發呆的佳晴。那一陣子的她，在學校幾乎不說話，老是一個人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連敏敏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後來幾個月，症狀似乎是好些了，她開始比較活潑，但也是從那時候起，佳晴變得很抗拒接近男生。
　　也許是楊柏顥不告而別的痛，對她來說，太過椎心，她才會轉變如此之大。到現在，佳晴在班上唯一會接近的男生，約莫只剩江宸豪了。敏敏知道，這些日子江宸豪一直都在佳晴的身旁，守護她。
　　那麼敏敏自己呢？別說喜不喜歡了，當初是她請求江宸豪幫忙的，如今她根本連介入他們之間的餘地都沒有，她還能怪誰？即使如此，只要每每想起這些，胸口就像被堵塞了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
　　「鄭敏敏，妳為什麼偏偏要喜歡一個不喜歡妳的人呢？」
　　她望著鏡子反射，濕漉漉的自己，以為假裝不在乎就能忘記一切。
　　在走回教室的路上，敏敏瞥見樓梯旁的走廊有個非常熟悉的人影背對著她。她猶豫了一會，其實很想掉頭走掉的，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
　　「教官來了。」
　　她壓低聲音想嚇唬他，而他也確實被她嚇了一跳。
　　「……別鬧了。」
　　江宸豪轉過頭發現是敏敏，一臉困擾的皺起眉宇。敏敏笑笑的沒有回話，因為她能夠吸引他注意的，也只有這種無謂的玩笑了。
　　「不念書在這邊幹麻？」
　　這些日子，她和江宸豪之間雖然沒有進展，但因為佳晴的關係，她和江宸豪相處起來，也已經沒有像以前那樣彆彆扭扭的了。
　　「喔……在發呆啊，念不太下去。」
　　江宸豪趴回圍牆邊，俯瞰遠方微微閃爍的霓虹。
　　「在想佳晴的事……？」敏敏走到江宸豪的旁邊，側頭看他。
　　「嗯……我在想……之後分發要不要填跟她一樣的學校。」
　　他話一落，像把尖銳的匕首，狠割她的心。
　　「嗯……你真的很喜歡佳晴呢……」喜歡到不願錯過，她去過的任何地方。
　　「……」
　　江宸豪轉頭看著，將下巴抵在手背上的敏敏。
　　「也許是真的很喜歡她吧……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透，妳到底怎麼知道我喜歡佳晴的啊？」
　　江宸豪想起當初聽到楊柏顥轉學的時候，他非常錯愕。不久後，佳晴陷入一陣子的低潮，敏敏請他幫忙留意佳晴的動向，怕她做出傻事。一開始他還覺得詫異，敏敏怎會突然找他幫忙？直到敏敏緊張地脫口而出「你不是喜歡她嗎」這句話，他才終於明白──
　　「直覺。」敏敏悶悶答道。
　　「是嗎？女生的直覺真是可怕。」他淡淡地笑了笑。
　　周遭靜謐了下來，一秒恍如半個世紀那樣漫長，就連遠方閃爍的燈光，看來都像靜止一般。
　　良久，江宸豪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對了妳還記得，妳之前問過我的那個女生嗎？」
　　「嗯？你說皮夾照片那個……？」
　　「嗯，妳不是之前問我她是誰，現在還會想知道嗎？」
　　「喔……你終於忘記她了嗎？如果你想說就說吧，我當笑話聽。」敏敏嘴裡不饒人，想報他剛偷傷她心的仇。
　　「……妳說話真是……」江宸豪撐起頭看向敏敏，她卻嘟起嘴別過頭。
　　他深呼吸，用真切的語氣繼續說：「我沒有忘記她，我想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她了吧。她是我的初戀，大我們三歲的姐姐。」
　　「大我們三歲？」因為訝異，敏敏提高分貝重複。
　　「妳小聲一點啦，等下被教官聽到怎麼辦？」
　　「喔……抱歉，你繼續說。」
　　江宸豪嘆了一口氣，像是拿敏敏沒什麼辦法似的。
　　「學姐是我姐高一的同班同學，我們因為一場……應該能說是意外吧，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不過我們半年就分手了，之後沒多久學姐就去日本念大學了……」
　　「那是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只是學姐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他沒有忘記，和學姐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像泡沫一樣虛無縹緲，像是擁有卻又像一場空。直到分手那天，他才恍然明白，原來他比自己想像得還脆弱。
　　敏敏看著一臉惆悵的江宸豪，他沒哭，只是在說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個學姐……長得很像佳晴……」敏敏吞吞吐吐幾個字，心裡不比他好受。
　　「嗯……妳也發現啦！那也是我會喜歡上佳晴的原因之一。不過……現在的佳晴，比較像當年學姐離開時的我，所以我放心不下她……也許是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她身上了吧，才會想要想守護她……」
　　江宸豪說得含情脈脈，在敏敏聽來，卻是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她能做的就只有，劃清界線，好好站穩朋友的位置，可她不想啊──
　　「欸……」
　　「嗯？」
　　「畢業典禮那天結束後，在操場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騎樓那裡等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幹麻不現在說？」江宸豪歪頭看她。
　　「秘密，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敏敏興味的笑著，不願透露半句。只見江宸豪一臉納悶的思考，敏敏到底想跟他說什麼話。
　　她轉過身靠在圍牆上，忽然瞅見教室外的走廊那，有個人影正朝這裡靠近。
　　「教官來了！」敏敏用氣音說著。
　　「教官……？」
　　江宸豪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敏敏一把拉著手，跑進走廊旁一間廢棄的狹小工具間。江宸豪背對門板蹲下，而敏敏正和他面對面，望著工具間上方的毛玻璃。
　　外頭的人影不過在走廊兜了幾圈，便離開了。而等到敏敏確定外頭已經沒人的時候，她垂下頭發起呆來，正在想著事情。
　　「教官走了嗎？」
　　他用非常輕的聲音說著，恰好撞上敏敏抬頭的視線，他們之間僅隔著幾公分的距離。
　　「好像走了。」敏敏心虛的回答。
　　因為靠得太近了，江宸豪趕緊別過頭，他們之間就這樣貼著，擠在不到一坪的工具間裡。
　　衣服大概髒了，他邊想著，邊彆扭地改變了蹲的姿勢。
　　「欸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謝謝妳。」江宸豪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
　　「幹麻……？」
　　「就是……以前因為我姐的關係，我一直很怕跟女生相處，雖然學姐是例外……後來遇到佳晴後，我也還是一樣不太會說話……」
　　說到一半他停頓了下來，還在想該怎麼說下去。
　　「快說啦，我的腿好痠。」敏敏嘟噥了幾句。
　　「啊，反正就是謝謝妳啦！就只有妳不介意跟遲鈍的我聊天……雖然妳說得都不是好話，不過我現在好像沒那麼害怕跟女生相處了，所以謝謝。」
　　最後幾句像是機關槍一般，江宸豪加快地速度說完。不料一說完，他便感覺身體一陣燥熱。他摀起嘴，眼神害羞地飄來飄去。
　　「……」
　　裡面太暗了，他沒察覺敏敏此刻紅潤的眼眶，和酸的發不出聲的喉嚨。我喜歡你四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謝屁啊……」敏敏嗚咽的回答。
　　敏敏很想哭，其實她不是個好人，她欺騙了江宸豪。剛剛走來的人不是教官，而是正在找她的佳晴，她都看見了。可是她卻自私地不想把他讓出去，哪怕是一下子就好，能不能讓他的眼裡也充滿她……
　　儘管他的注視稍縱即逝，她這份滿腔酸澀的喜歡，也不會，消失。
　　晚自習下課，鐘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