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天我回到家，家裡頭燈是亮的，代表她下班了？玄關有雙陌生的男鞋。這個款式應該是
皮鞋？紅褐色，尖楦頭，鞋頭還有漂亮的雕花。廣告稱它為牛津鞋吧，我第一次看到。
有客人嗎？
我進了家門，裡頭沒人，正把書包放下沒多久，看到有個男人從她的房間走出，看到我後
點點頭。這男人大約三十左右，長相英俊瀟灑，臉龐雖然略帶中性，但是手臂鎖骨和頸部
有密密麻麻的刺青，卻又張揚著他的陽剛氣息。
「您是筱羽的表弟對吧？」他開口的聲音倒不像他身上的刺青那樣唐突與尖銳，非常溫文
好聽，很有禮貌。
「嗯。」對，我都忘了，我們對外總是這樣稱呼自己。
「她剛睡，就別吵醒她了，她特別交代說如果你回來了，冰箱有留給你的便當。」他說。
「您是她的男朋友嗎？」其實我不該好奇的，但是我問了。
「不算是吧。」他微笑回答，從茶几與沙發中間撿起了自己的長風衣外套，旁邊凌亂掛著
的一件深藍色鑲水鑽的洋裝。那應該是郭醫生的洋裝。
別說是這麼漂亮的洋裝，郭醫生穿裙子我連看都沒看過，即使在家裡，她也都穿寬鬆的長
褲或長裙，何曾露過腿？這件洋裝被凌亂翻皺揉弄過幾回？就這樣以有些難堪又惹人遐想
的姿態躺在沙發椅背上，各種奇妙的畫面在我腦袋裡頭打了一架，最後我相信，是眼前的
這個男人給脫下來的。
不算是男友，那是什麼？那男人沒有穿上衣服，只是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打了個哈欠
發著愣，把那件洋裝稍微折了一下放在一旁。為什麼他還不走啊？
我換下了外出衣服，仔細的思考了一下他的存在。應該他就是所謂的炮友？或是一夜情…
…？是這樣定義的嗎？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我可以問郭醫生嗎？
我出來打開冰箱後，看到了裡頭的便當，可能是因為很臨時的關係，裡頭躺了一個超商便
當。我不怪她，這便當我吃習慣了，並沒有因為住在這裡幾個月就覺得自己是可以隨意挑
嘴的。
她為了跟男人恩愛，所以用這個打發我嗎？我很意外自己的心裡仍然泛起了些許不滿，感
覺起來像是吃醋鬧彆扭一樣。
冰箱裡頭還有昨天她切好的水果，我把便當拿去微波，水果就拿了出來，端在他的面前。
「要吃嗎？」
「謝謝。」他點點頭。「你還是學生嗎？」
「嗯。」我似乎有些好奇，「您是做什麼的呢？」
「我在附近的酒吧工作。」他打了個哈欠說，「等等我會直接去上班。她累了，別叫醒她
。」
「噢。」她累什麼？我看她上班挺閒的嘛，還能隨便到找個酒吧的男人帶回家歡樂一個下
午。到底是工作累還是做愛累？我真想問問他。
「啊，我的毛衣。」他到處看了一圈，最後在走廊上找到了穿上。不過他也找到了別的，
一件黑色的蕾絲內衣。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把內衣對折之後，收在剛才疊好的洋裝上。
我有些不知道是羞愧還是什麼其他的情緒，或者是不想看到他碰她的衣服，於是上前將她
的衣服整疊收起，拿去洗衣間裡頭。
「我去上班了。」可能也覺得尷尬或是不想跟我起衝突吧，他笑笑的跟我揮揮手離去，叮
的一聲，微波爐發出了已經完成的聲音。我走上前把食物丟上桌，雖然眼前有一個已經微
波冒煙的便當，但我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 ＊＊＊ ＊＊＊ ＊＊＊
後來就算我想要談這個話題，也是好幾天之後的事情了，她本來就忙碌，早出晚歸遇不到
她也很正常。某天我們吃飯的時候，她跟我聊了申請學校等等狀況時，我便隨意的開口。
「那天的男人，是妳的朋友嗎？」
「嗯。」她笑著回答。「抱歉，嚇到你了嗎？」
「不會，那是妳的自由。」說來我也是個外人，有什麼資格管她？「只是說……我覺得大
人的關係好像很複雜……醫生也會去酒吧嗎？」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
「他之前是我同事。也是個藝術家，雕刻、繪畫都是非常出色的。」她笑著回答。「我需
要安慰的時候，他會在旁邊。」
「那我呢？」一時氣不過，我有些衝動的問。「既然有這個男人了，為什麼把我留在身邊
？」
「你和他們不一樣。」她低垂著眼簾。「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汙染。」
受到汙染？
「對不起，我是個很糟糕的女人。」她苦苦的笑著，將筷子放下。「讓你失望了吧。」
「什麼意思啊……我聽不懂。」我皺起眉頭，非常不喜歡她這個表情。
她遲疑了半晌沒有說話。我開始後悔，對她來說吃飯如果也算是一種「療程」，是不是還
是別吃飯時找她談事情比較好，上次就因為這樣，她的晚餐也沒吃完。
「那天我差點弄死一個病人。」
「咦？」
「他是個年輕的孩子，打了低劑量的麻醉後，就停止呼吸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因為他的會厭軟骨長了腫瘤。呼吸道塌掉，氧氣送不進肺部，我急救了半天還是失敗，只
能緊急插管。」
「結果呢？」這真的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我看著她只是低垂著臉，一滴眼淚也沒掉。
「結果腦部缺氧，他變成了植物人。」她的手顫抖著。「雖然評估檢查都沒有問題，責任
歸屬不是在我……但是一個人就在我面前這樣變成了植物人……還是嚇得我一身冷汗，不
停顫抖。」
我像是依樣畫葫蘆的，也給了她一個擁抱，我想我的目的應該是安慰，但是她的香氣根本
是轉守為攻，繼續在我的胸口前放炸彈。我很輕易的原諒了她的背叛，即使我不覺得我有
什麼資格指責她的不是。
「可能實在是沒辦法用食物療癒自己了吧，所以我邀請了他來到家裡。」她的聲音好像有
些自責。
「對不起。我不該過問妳的私事。」我勉強的開口，問出了我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我
只是想知道妳照顧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純粹的想要照顧你，沒有別的了。」她笑著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汙染你。
我會讓你要好好的上大學，交女朋友，擁有很健康也很正常的愛情生活。不要像我一樣。
」
像她一樣，是什麼意思呢？
雖然有點丟臉，但至少我得到了她的肯定答案，知道了自己的定位。或許我是不太相信會
有個人真心的照顧我關心我，不帶任何目的也不求回報，所以才會一直不停將這份情感聯
想到其他的事物上吧。
「你知道小王子與狐狸的故事嗎？」我洗碗的時候，她站在我背後，用了很輕的聲音問。
所以我是那隻狐狸嗎？她要馴養我嗎？
「馴養是一種包容的愛。我們可以填補彼此的空洞，可以習慣彼此的陪伴，互相成長，等
到你理解了愛，找到了喜愛的對象，就會跟我說再見。」她說。「並不是硬把你留在身邊
強迫你接受我，非得要有肉體結合的那種感情。」
我仔細的品味她所說的話，沒有回答。
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夢幻的關係嗎？雖然我現階段無法理解，但如果我能夠與她互相填補彼
此的空洞，讓我們都相互包容且互相成長，這可能是我得到最純粹也最美好的一段關係。
我或許把她的愛，看得太過渺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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