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岡先生點了熱可可,受過撞擊的骨頭已經不起鈣質的流失。我則點了Espresso,為
了能更正確的表達,這時候還是盡可能的清醒比較好。服務生收去了我的menu,田岡先生
表示還想再點些什麼,留住了menu在手上。他長久看著那個但很明顯視點不在上面,田岡
先生並不是在拖延,只是藉由這樣禮貌性地爭取尋找適合用語的時間。在兩人的飲料都送
上來之後,田岡先生將menu放到一旁,喝了口熱可可開始說。
『老實說我還沒準備好,原本想等看過你第二部作品再決定要不要更動想法,也許那
其中會有讓我放心的東西也說不定。』
「放心的東西?我的書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田岡先生提及的第二本長篇小說,事
實上我從上一部故事截筆,寄給田岡先生處理一系列出版步驟的過程,就同時在進行了。
只是那不怎麼順利,雖然很像藉口但這段時間以來要找到恰當的心情和時機寫作真的非常
困難,所以現在故事才走不到一半。
『當初沒考慮清楚是我的不對,一口氣讀完的暢快突然活化我所有即將老去的細胞,
也因此摧毀了存放在經驗區間裡轟轟作響的直覺。我也不妨告訴你,那時候在你的書發行
一個星期後,是我下指示要求各店家全數回收。封鎖各種通路,甚至以兩倍的書價向已購
買的人將其買回。』田岡先生的手平放在桌上,雙掌捧著杯子取暖,眼睛盯著我的臉,卻
像是望著更後面的方向。
「這也太荒謬了吧,有什麼理由非得這樣做不可?」我不懂。
『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一點也不誇張,因為我們無法承擔讓那繼續下去所帶來的社
會責任。』田岡先生不帶情緒,但那話傳到我耳裡像是在說:『這麼做才是正確的,你怎
麼還不了解呢,真是太任性了啊。』
「所以我才說我的書裡面到底存在著什麼讓你感到這麼不安?」有點心浮氣躁,我只
想知道原因跟答案。是什麼,以及為什麼。
『那不是用手指得出來的東西,是我反覆閱讀故事才在某種契機下所感受到的。像一
種徵兆,一種暗示,一種預言。我馬上就察覺那令人畏懼的地方,想要出手阻止卻還是太
遲,已經有實際的狀況因為那個而發生了。』田岡先生的聲音不大,語氣平緩卻異常厚實
,彷彿堅硬得不可撼動的真理之牆。『值得慶幸的是,那短期內還無法明確定位是偏向善
或惡的哪一邊。』
「但總之那樣的狀況足以讓田岡先生擅自做出如此激烈的決定,而且完全沒打算對我
告知?」我握緊僅存的被害者情緒,使勁砸向散發主觀正義的高牆。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響
,但我分不清是兩者之中的哪一樣。
田岡先生將頭瞥向窗外,高高聳起肩膀吐了一口長氣,將肺裡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完全
嘔出那樣。勾起擦得光亮的瓷杯,田岡先生藉著杯面漂浮在可可油漬上的自己調整了一下
表情。接著像被按下靜音鍵進入了重重的沉默。
「對不起。」我意識到後主動出手推開了沉默。再怎麼說田岡先生都是我的長輩,剛
才自己的態度的確有檢討空間,其實另一方面是我不想讓僵局繼續延長,這場對話只需要
不斷前進。「這件事實在困擾我太久,就像全身上下被細碎的磁粉緊緊吸附一樣,甚至開
始從任何孔洞入侵,希望田岡先生能夠諒解這種缺氧般的恐懼。」
田岡先生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我說:『智久啊,不曉得有沒有跟你提過,我曾經中過
樂透頭獎喔。』
「公益彩券的樂透頭獎?!」
『沒錯,我原本完全沒有這樣的習慣,是在某天下班後我心血來潮走了跟平常不同的
路回家,經過彩券行突然興起的念頭,雖然百思不解但等我回過神手上已經拿著那張彩券
了。可惜那次是中大彩後的第一期,而且也不只我一人獨得,所以並沒有出現一輩子高枕
無憂的夢幻結局。』田岡先生將身體後靠在椅背上,放鬆地癱坐著。『從以前就是這樣喔
,學生時期也不是非常認真,做做樣子隨意翻個幾頁,但感興趣的部分卻總是剛好成為考
試的題目。或是偶爾在街上看到新開的店家,我若在那面前多待一會兒就能知道那間店到
底能經營多久,而事實往往跟我猜測的差不多。總在剛好的時間搭上大眾運輸的轉乘啦,
或是買東西時剛好把口袋中多餘的零錢花乾淨等等。
我不是要表達自己有多幸運,畢竟認真講起來我連發票都沒中過幾張,那與其說是運
氣不如更接近所謂直覺般的東西。跟技術或經驗無關,只要眼睛接觸,我的身體就會自行
將其拓下並轉換到某個連我都無法掌握的部分,心跳和呼吸痛了起來,腦袋一緊那結果便
浮了出來。當然不是每次都用那麼暴力的方式,但越是強烈的感應,直覺就越是準確。
對事物的發展性和前景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一二,我就是有這樣的能力,這一點只是在
闡述事實。也因為如此,我在出版社草創時期幫了不小的忙,幾乎只要我點頭的書都能在
月例會議獲得編輯們的好評,且銷售量也都能維持著一定亮眼的成績,向來都是如此,像
精準的鐘般毫無例外地運行著,直到你的書…』田岡先生安靜了下來,雙手平放在大腿,
右指尖偶爾觸碰膝蓋上的人工關節,像遇到障礙的小蟲般不知所措。
「直到我的書…?」請繼續,謝謝。
(待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3467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