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所有電話我都切掉了，網站和粉絲頁都已經設了自動回應，不用沒事到這裡來。」承佑
整理好了行李箱，叮嚀道。
「我會偶爾來餵魚的。」詩詩指了門口的魚缸。
「有自動餵食器啊，傻瓜。」
「上次卡住了嘛。」詩詩說。
「我修好了。」承佑捏了捏她的臉蛋。「別這樣的表情，我會捨不得的。」
「你會嗎？」
「嗯？」
「捨不得。」
當然會啊。她魯莽天真，但是又有著這丫頭獨有的溫柔纖細。越是相處越覺得無法自拔，
明明就是個單純又直來直往的傻女孩，偏偏就是這樣的她，才能夠唐突的深入自己脆弱的
部分療癒，跟她在一起承佑會感覺自己年輕有活力，所有的問題似乎都可以放在一邊不去
計較，甚至比他原本想像的還要快樂。
不過也僅止於此，他的痛苦與晦暗仍然烏雲密布，老態龍鍾滿佈在他的皮膚之下，雖然人
們總說他看起來年輕，但是關於戀愛的心態承佑知道自己已經慢慢老化，這是個無解的難
題。但是這題已經無解了快要十年，他也已經習慣了。
如果這一輩子就這樣，也無妨了。
只不過是一場名為思念的終身監禁罷了。
只是有時候他希望詩詩能夠看開一點，別再守著像他這樣的人。
他發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其實是很奸詐的，這些推拒都是出自於罪惡感，雖然跟他在一起
是這個小女孩起的頭，但最後卻是把決定權放在她的手上，好像就不需要負擔任何責任一
樣，他一樣可以碰觸她，親吻她，隨意的對她溫柔寵愛，也可以承受她的依賴與愛嬌，好
像這一切都不是出自他願意。
真是虛偽的大人啊。
以為只要不進入她的身體，就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等到有一天她離開，這些溫柔繾綣都會變成蝕心的毒。她會恨他的，至少他希望她恨他，
這樣他對於她的依戀也能夠理所當然的消逝，希望這個痛能夠大過一切，不再看到依蓉的
臉就好了。
依蓉啊依蓉。他開始有點恨她了，為什麼不肯放過他呢？為什麼如此完美，讓人找不到她
一點點錯處呢？為什麼連她的任性她的易怒都那麼難忘呢？所以逼得他將這五年的情感，
花了十年埋葬，至今他還記得手術台上她那張死白的臉孔，至今還經常在午夜夢迴時出現
。
「別擔心，有我啊。」逸書揉揉她的腦袋，一臉色胚樣。說實在承佑是信得過逸書的，他
即使花心也有原則，也不會勉強別人，只是逸書太過特殊，迷上了他那個奇怪的個性也是
一種麻煩，他可不希望詩詩和彥妤一樣。
「就是有你才擔心啊。」拉著行李的承佑，繞過了逸書身邊。「你要小心那個學長哦。」
「什麼學長？」
「有個自稱是陸學長的男人整天打來找詩詩，詩詩拒絕了好幾次。」到了樓下，承佑把行
李放進後座的行李箱，「看起來是個有為青年呢。」
「有為青年也不能騷擾有男朋友的女生啊，叫他來咖啡館看我玩死他。」逸書說。
「你有神經病啊。」詩詩白了他一眼，揮手送兩人離開。「開車小心點。」
「放心，會安全把妳男友送到松山機場的，等我回來帶妳去吃晚餐嗎？」逸書笑問。
「不用了，我要回家，明天去咖啡廳找你們吧。」詩詩說，眼光還依依不捨地看著承佑。
「偶爾會打電話給我吧……？」承佑說過小島上訊號不好，網路可能不通。
「到了就跟妳連絡。」承佑摸摸她的頭，「乖。」
別把我當小孩啊，詩詩忍不住噘起了嘴。
＊＊＊ ＊＊＊ ＊＊＊ ＊＊＊
老師離開台灣之後，每天晚上都會跟她一通電話保持聯繫，他很少說想她什麼的，只要她
好好吃飯睡覺，不要熬夜玩電腦手機。
像個爸爸一樣。
她沒說跟他在一起很幸福，但是也很辛苦。他像是在照顧盆栽一樣的呵護溫柔，但是她也
卻必須像棵盆栽一般安靜無聲。大人的戀愛都像這樣苦悶孤寂嗎？即使就在身邊也還是感
覺遙遠，即使抱在懷中也觸碰不到溫度。
這就是老師說的吧，自討苦吃。
但是現在的她發現自己在距離拉遠之後，幾乎瀕臨凋落，得到的一點點養分似乎救不了枯
萎的速度，她好希望老師做些什麼來挽回，但是卻又開不了口。感情的維持變成只要說出
口，就擺明了是她一個人在苦撐的局面，她不想被識破自己原來也只有這等能耐而已，跟
別的女人沒什麼不同。
在逸書這裡工作也很不錯，這個人雖然言語上經常調戲她，讓她經常大翻白眼，不過也不
會隨意動手。平時除了埋頭寫稿之外，也會很溫柔又嚴厲的找時間教她沖咖啡，泡茶，學
一些簡單的餅乾製作。這裡的生意到了假日會人山人海，但是平日卻又安靜無聲。仔細幫
他們估算過成本，因為房子是自己的，少了店租的問題，基本上不至於入不敷出，只不過
也不是能夠賺大錢的情況就是了。
「玉米粉加太多了。」逸書看了看她做的卡士達醬，又加了一點牛奶進去攪拌，然後用小
勺子放在手背上嚐了一口。
「怎麼樣？」詩詩期待的看著他的反應，他卻直接挖了半匙放進她口中，害得她又倒退了
兩步。「……你用說的就可以了。」
「放涼吧，晚點來切草莓組裝。」他笑著將木匙丟進水槽裡頭，出了廚房看到了熟悉的客
人趴在吧台上。「哦。妳來了。」
「我不來你也不會來找我，逸書老師。」這個女孩似乎是逸書的朋友，親密的對著他微笑
。「今天忙嗎？」
「有點，但是我有請了一個打工的小妹哦。」逸書跟她介紹。「這是詩詩，詩詩，這是我
其中一位女朋友以晴，她是湛海出版社的編輯。」
「妳好。」這個叫做以晴的女孩明豔活潑，笑著打招呼。「好漂亮呢。是你的菜嗎？」
「胸部有點小之外，其他沒問題哦！」逸書笑答。使得詩詩才剛要打招呼，聽了這話就白
了兩人一眼，氣呼呼的走去剛剛離開的空桌收盤子。「可愛吧。」
「逸書老師請問您稿修好了沒啊？」以晴手叉著腰問。「整天說要修，結果一點進度都沒
有。在寫新作品嗎？」
「妳說那一部啊。」逸書恍然大悟道。
「啊你的頭，下禮拜一前給我。」她笑著捏了他一下，看到他痛得叫出來這才滿意的放手
，「就知道整天把妹。」
「好嚴格啊。」逸書雖然口中抱怨，但是表情卻是一臉玩味。「不過我喜歡。」
「變態。」以晴笑罵道，等著詩詩回到吧檯洗盤子的時候，叮嚀了一下。「要離這個色狼
遠一點哦！」
「放心，哥哥不會對朋友的女友出手的。」逸菲笑著說。「我會保護她的，以晴姐。」
「唉，逸菲真的是太天真啦。」以晴翻了個白眼，逸書的問題就是本人與邪惡根本密不可
分，連他自己都無法辨別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又怎麼能夠控制自己要不要出手？
「別說她，等等又要生氣了。」逸書攤攤手，一臉無奈道，「上次客人說她奶茶調得太甜
，氣得她摔了一個骨瓷的盤子呢。」
「是不小心的！」逸菲急忙解釋。「詩詩，快幫我講話。」
「真的是不小心的嗎？」詩詩故作狐疑的歪頭，使得逸菲的臉漲得更紅了。
就這樣匆匆的過了幾天，詩詩真心喜歡這樣的氣氛與工作環境，有時候和他們的互動很好
，使得她幾乎捨不得下班，部分也是因為回到家後，又要面對獨自一人的寂寞。
「寂寞嗎？」老師在電話那頭這樣問。
「嗯……我好想你。」她老實的回答，聽著老師更加蕭索寂寥的語氣，她的感情從眼眶中
氾濫，一發不可收拾，濃濃的鼻音掩蓋不住，老師肯定也聽出來了。
「對不起。」承佑老師到底去了哪裡，他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活力，只是疲憊的不停道歉
，他的聲音好輕卻又好濁，混合了喉頭的乾澀與呼嘯的海風，但又像是隨時會消逝一般。
「我可以去找你嗎？……我覺得……」你很需要我。這句話詩詩說不出口。太過自以為是
，顯得自己好像很重要，而且自以為很了解他。
老師沒有回答，只有長長的吐氣聲。那聲可能是吐菸，可能是嘆息，但都是苦澀而綿長的
音節。明明這麼遙遠，他本人所築起的疏離感卻還是穿透了一切，遊走在空氣中，即使隔
著這麼遠的距離，詩詩也能夠感受得出來。
他不想要被人了解。
「……我也很想妳。」他說。
有這句話就夠了，詩詩的淚水已經爬了滿臉。那個過世的女人就對他來說就這麼重要？到
每年這個時候都像是抽走老師的靈魂一樣，讓他失神恍惚？哀戚痛苦？結束通話之後，她
又打電話給筱羽，想要知道他到底在哪裡，她決定要去找老師，她決定要嘗試去拯救他，
用她在這段感情裡頭僅剩的最後一點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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