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筱羽穿著雪紡碎花裙，從這一落落的消波塊中間攀爬而下，本來就很不擅長戶外活動的她
邊喘著氣邊頻頻拭汗，陽光下顯得過分白皙的肌膚也熱辣辣的一片紅腫，她仔細的端了端
太陽眼鏡，都九月天了，沒想到外島天氣也像本島一樣火熱。她仔細地環顧了沙灘上的遊
客，看到了某個穿著背心的背影，應該錯不了。「學長？」
「妳怎麼在這裡？」承佑回頭，看到了筱羽，臉上略微的有些驚訝的神色，但馬上就平靜
了下來。
筱羽似乎有些失望，看著學長皮膚也黑了，頭髮也長了，甚至刺青也越來越多了，眉宇之
間有更多更多的陌生，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調侃。「就這樣？我大老遠找到你，居然就這個
反應？」
承佑沒有看筱羽，只是默默地繼續在他的寫生簿中畫圖。筱羽也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坐
在他的身旁，一直到日落。橘紅色的太陽緩緩降落在海平面下，而天空因為少了溫暖而呈
現微微的深藍色，他瞪著天空好一陣子才起身，準備離開。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組合的。
他寬闊的肩膀曾經是她所喜歡的，雖然後來他們各自有了交往的對象，筱羽仍然記得坐在
學長載著她到處跑的那台機車，還有臉頰貼著他讓人安心的背部的感覺。而今，他瘦了也
憔悴了。只是幾年而已，那雙清朗的眉宇竟有了慘淡淡的憂鬱了，整個人都灰暗無光。
在她整天極度厭棄自己長滿痘痘只會念書，一點得人疼的理由都沒有的時候，是學長教導
她的。他會騎著機車帶她到處去體驗一個大學生該有的生活。是他陪著她身邊去逛街聊天
一起溫書寫報告。她跟學長的關係就像兄妹一樣，即使現在她還是膽小懦弱，但是只要還
有餘地能夠空出手鼓勵他，筱羽就不會輕易放下他。
他穿著夾腳拖鞋，翻過一個個堆疊的消波塊，熟練得像是踩在平地上一般，而都市住慣了
的筱羽就沒那麼厲害了，而是有些吃力的跟在後面，甚至因為他走得快忍不住有些心急，
一時踉蹌，小小的拐了一下。「啊！」
承佑這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只見筱羽蹲坐在淺灰色的水泥塊間揉了揉腳踝，但似乎還
是痛得有些站不起來，他無語的伸出手給她。
筱羽扶著承佑，拐著腳慢慢的跳著，承佑搖搖頭，將她攔腰抱起。「扭傷了，回民宿我幫
妳冰敷。」
「對不起。」明明是想安慰他，卻給他添麻煩了，筱羽有些懊惱的。
「不。」他抱著她放在了機車上。「謝謝妳來找我。」
「震成死了。」筱羽嘆了口氣說。「心肌梗塞。」
「什麼？」承佑傻了半晌。
「所以我或許能夠理解學長失去學姐的痛楚了。」筱羽說，笑著有些牽強的角度仍然堅強
，「可惜我什麼也不是，所以什麼都不能做。不能替他穿衣抹粉，不能送他最後一程，連
哭泣哀悼都不被允許。」
承佑不發一語的將腳架放下，跨上機車緩緩發動。
「很愚蠢的是每天我都跟他吵架，怨恨他騙我未婚，討厭他處處留情，也一直想跟他分手
。」筱羽的聲音在風中忽遠忽近。「為什麼失去了他之後，所有他做的事情都變得這麼美
好呢？」
「學長，經過了這一年，你學到怎樣擺脫痛苦了嗎？」
是啊。他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經過了一年他還是這麼痛？為什麼他連痛苦拿來被筱羽
那個沒出息又花心的男友一起比較都覺得厭惡？為什麼他痛得根本無法分再多的心給同情
或關懷她呢？經過了這一年，他還是無法擺脫這份痛楚。
他仍然在原地踏步。
「阿邦，來幫忙。」到了這家海邊附近的簡陋小民宿，承佑叫了旁邊正在陪兩隻狗狗玩的
男孩來幫忙，民宿樸拙的樣貌，堆砌著石子簡單而乾淨，不規則凹凸的牆面更是充滿了手
作的溫度，筱羽一看就喜歡。
這個被叫做阿邦的大男孩赤著腳跑了過來，後來筱羽才知道阿邦是打工換宿的大學生，暑
假在這裡邊玩邊工作。「怎麼了，承佑哥？」
「這女的在后澳海邊摔倒了，把她抱到裡面來。」承佑直接往民宿走了進去，去廚房拿冰
塊，「娟姐，借點冰塊。」
「所以那個漂亮妹妹找到你了嗎？太好了。」唐依娟是個年餘四十左右的中年婦女，秀麗
的五官與依蓉有點相像，膚色同樣曬得黝黑，她蹲下矮胖的身子，從冰箱裡頭拿出了冰袋
給承佑。「聽說她找了附近好多個小島，就為了找你耶，是不是喜歡你啊？」
「不是。」承佑搖搖頭，避開了娟姐有些擔心的眼神，回到民宿客廳等了半分鐘，這才看
到阿邦扶著筱羽一拐一拐地走進來。「怎麼不用抱的？」
「人家女生嘛……怎麼好意思？」阿邦笑得靦腆，筱羽只是溫和的笑著將手扶在阿邦的肩
膀上沒說什麼。
將冰枕壓在她有些紅腫的腳踝上，承佑問：「妳晚上住哪？」
「你要不要跟我回台灣？」筱羽沒回答，反問。
「阿邦，今天還有房間嗎？」承佑也不回答，只回頭問了一聲。
「有啊。一晚一千六。」
「那就付錢吧。」冰敷完，承佑把冰枕丟了人就離開了，這姿態，他根本是逃走的。
晚上，筱羽到了承佑的房間。那是間簡單的地下室房間，娟姐特地闢給承佑住的小套房，
裡頭堆滿了畫本，畫具、畫筆和紙。「學長，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我不回醫院，還有，別叫我學長。」承佑別開臉。「我很感謝妳來找我，但是我過得很
好，我不想回去。」
「你過得不好我才想要你回去。」筱羽看著承佑瘦了不少的臉，他的眼中沒有快樂或是放
鬆，甚至，他開始學抽菸了？「承佑，跟我回去吧。」
「我很佩服妳，在這種情況還能夠安慰我。」承佑忍不住說。「但是妳真的要安慰我，就
把衣服脫了。」
「什麼？」筱羽皺皺眉頭。
「覺得很討厭吧。男人就是這樣啊。」承佑點了根菸，將煙吹在筱羽的臉上，滿意的看著
她嗆得咳嗽不已。「別這麼晚到我房間來，我除了外面那條母狗誰都會上的，回去睡吧。
」
看著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變成這個樣子，筱羽忍下了快要哭出來的衝動，撩起自己的裙擺
，將那條雪紡紗的長裙從頭給脫了下來，蘇蘇的布料聲音輕巧地落在地上，她將眼鏡輕輕
拿了下來，放在一旁的桌上他的煙盒旁邊。
「呵。」承佑冷笑了聲。「還不錯。上來。」他的手指揪緊了她的長髮親吻了她，扯的力
道大得筱羽差點哭了出來，但是她知道承佑更是難受。
擁抱或是吻，愛撫或是進入，律動或是高潮。抽離掉愛的性仍然熟練得毫無疑問，沒有遲
疑猶豫。但是他的眼中沒有她，她也同樣沒有。
一定沒有的。
性是這樣的。即使你不願意，即使你有很多辛酸很多痛苦，還是會很有反應，他是一種逃
避，也是一種拒絕不了的本能。它介於骯髒與美好之間、黑暗與光明之間、毀滅與重生之
間。
它就像是酒，像是藥，像是煙，像是毒。總是從黑暗中相吻，清明後散去，得到了像是一
無所有，結束清醒之後重新痛苦，明明覺得不需要，卻又戒不掉這癮。
最終都像是一種慢性自殺，承佑在反覆著著痛楚與歡愉之中，更加痛恨厭惡自己，但是有
同伴的話，感覺不差。
結束的時候她哭得心碎，他抱擁住了她纖細的臂膀。總是故作堅強冷靜的筱羽，總是安靜
如湖水般的筱羽，總是賢慧能幹又不強出頭的筱羽，原來她的肩膀這麼小，卻要跟他承受
相同的痛苦啊。她並不是逞強，而是真的需要他的體溫，意外的這一年多來，他感覺自己
是第一次被需要。
然後他更意外的是，自己也被她的眼淚療癒了。好像代表膽小的痛苦的脆弱的想要逃避的
不只有他一個。雖然他沒有說，但他的確是因為筱羽而決定回到台灣的。
與筱羽的感情，比起愛情，應該是更像是夥伴吧。
是吧，他這樣對自己說。
他們有類似的過去，兩個人都無法面對孤獨，所以彼此肩靠著肩，以為這樣就會多點勇氣
，其實效果並沒有想像的這麼好。他們陪伴彼此仍然寂寞，但是他將依蓉的骨灰撒在那個
小島的海上，告訴娟姐他每年都回來看看這裡。
筱羽拒絕了他的求婚時，承佑沒有說，他其實是有些慶幸的，除了慶幸她終於勇敢去追求
自己的幸福之外，他也同樣害怕自己的幸福會再次跟死亡綁在一起。她的離開是順水推舟
，讓承佑放棄了這個安全的選擇。
她都勇敢振作了，他也應該要努力才是。所以他把戒指給了詩詩，藉此徹底與過去的自己
揮別。
是這樣的吧？他從來沒有勇氣去回想去解讀過多兩人之間的關係，因為木已成舟，一切都
已經晚了。如今他只想愛上詩詩這個單純可愛的女孩。
他真的想要。他親吻著詩詩的柔軟，愛撫過她的每一吋肌膚，然後遲疑了。他沒有進入她
年輕緊緻的身體裡，他只是以手指輕輕摩娑她，使得她從喘息轉為醉人的低吟。
這孩子說什麼自己不是處女，但其實身體卻稚嫩得很，她掙扎著害怕著抱緊了他，指甲刺
進了他的肩膀。看著她噙著眼淚，使得他心頭一陣難以承受的罪惡感，雖然有些不想繼續
下去，但這時候停手她會更難過的。
結束的時候，她幾乎無力倒臥著無法動彈，承佑則輕輕幫她擦拭清理，看著她有點像是生
氣的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他便親吻她的肩膀與手臂，隨即她便軟軟的抱擁上來。
惹人憐愛的孩子。他輕拍她的背，讓她枕著他的手臂睡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