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唐依蓉焦慮的在客廳裡頭走來走去，為了等遲到的男友下班，桌上的菜都涼了，她不生氣
他遲到，他是醫生，本來就常常晚下班。
「我回來了……」
承佑才剛踏進家門，就看到女友抱怨的臉孔。「學長你也太晚了，我等你等好久……」
「對不起，今天的剛好有台急診刀，所以……」承佑趕緊道歉，依蓉也急急點頭，讓他先
去盥洗。
他先洗把臉，回房間把穿了一天汗濕的衣服給換了下來，出來之後趕緊哄了哄悶悶不樂的
依蓉。「哇，妳今天煮了什麼好菜啊？」
看著桌上一團一團焦黑的肉餅，裡頭還微微透出了半生的血色，還有旁邊長度簡直獵奇的
空心菜，頭尾就這樣死氣沉沉的繞了一圈垂掛在盤子邊緣，差點要碰到桌子了，這菜她大
概是切都沒切就丟進鍋子裡頭了吧？還有奇妙的蒜衣和大顆的蒜粒黏在菜葉旁邊，不過至
少她有聽他上次的勸告，用了牛肉來做漢堡，就算不熟吃了也不會死。
交往七年以來，她的廚藝真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承佑苦笑的咬了一口漢堡排，奇妙的又
硬又腥的口感不說，也完全沒有味道可言。「我去拿點胡椒鹽？」
「學長，我有話要跟你說。」依蓉嘆了口氣說。
「怎麼了？」承佑點點頭。
「我那個沒有來……已經超過一個月了。我擔心……」依蓉委屈的扁起嘴來。「我怕我是
懷孕了。」
承佑放下筷子，「妳驗過孕了嗎？」
「我不敢驗……」
「放心。有了我們就結婚吧，不靠這個孩子幫忙，不知道妳要閃躲到幾歲呢？」承佑笑著
安慰女友。
「可是我不想變胖……」
「妳胖或瘦我都喜歡呀。」承佑笑得合不攏嘴。
「廢話！學長要是敢嫌棄我你就死定了！以前我也是個美女耶，還不是被你養胖成這樣的
！為什麼學長就一點也沒長肉？」依蓉看著男友笑得得意的臉就有氣，用力給了他一拳。
「所以我們……真的要結婚嗎？」
「怎麼？不想嫁嗎？」將表情不安的她擁入懷中，承佑用力的親吻了她的額頭。
「當然想啊。」依蓉嘆口氣，看著男友單純的想法也只能笑了出來。「我只是會不安嘛…
…」
「未來會怎樣誰也不會知道，但是我們一起面對，問題會簡單的多，對吧。」承佑說，「
首先應該要先解決妳的廚藝問題才是……啊！好痛！」
依蓉聽著不高興，張口就往承佑的肩膀咬了下去，兩人打打鬧鬧著許久。承佑見無法打贏
她，只好把她用力攬進懷中親吻。
隔了幾天，依蓉抽空到了婦產科確認，醫生說孩子大約六周，祝福她當了媽媽，也提醒她
之後要固定來產檢，看了一堆報告與介紹懷孕的DM，搞得她有些頭昏腦脹的，除了恍惚的
欣喜也更多不安。二十八歲結婚會不會太早呢？她好不容易才進了這間公司，也才做不到
半年的時間，這時候突然又要結婚又要生小孩，肯定要請一堆假，好像多少也有點說不過
去呢。
她將報告與相關的資料還有剛剛買的甜甜圈給塞進了包包裡頭，過兩天還要約承佑的爸媽
吃飯並且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雖然他們兩人樣子看上去比較嚴肅，但先前見過幾面也是
蠻喜歡她的，這場婚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問題最大的應該是她的屁股吧，她本來就不瘦了，要是又加上懷孕吃太多沒有禮服可以穿
怎麼辦啦，她苦笑著搖搖頭。
她看著玻璃門上倒映的自己，明明跟上個月還是一樣的她，人生就這麼即將開始有如此重
大的變化了，但是她不怕，因為有承佑在她很安心。就像他說的：「未來會怎樣誰也不會
知道，但是我們一起面對，問題會簡單的多。」
她將包包掛在前頭，跨上機車準備回家。
＊＊＊ ＊＊＊ ＊＊＊ ＊＊＊
「學長。」筱羽將報告放在桌上，搖了搖在一旁趴睡的承佑。「時間到了哦，該起來了。
」
「哦。」承佑甩甩頭拍拍臉，強迫自己稍微清醒，十月的天氣仍然炎熱，他掬了把冷水往
臉上拍。「幾點了？」
「還差半小時，等等那一台章主任的脊椎側彎你是一助對吧？」筱羽看著手術單，今天的
行程大約還有十多台的手術要跑，忍不住蹙起了娟秀的眉頭，麻醉醫師總像是趕場一樣的
前前後後奔馳。「我先去趕一台哦，等等手術室見。」
承佑翻下床，看著筱羽也嬌柔而有些憔悴的臉孔消失在醫師休息室門後，開始準備換衣服
，但是他開始偏頭痛了，不知道是沒有睡飽還是怎麼的，最近老是痛得厲害，只能先吃顆
止痛藥來舒緩。
現在是連續值班一天半的最後幾個小時，趕完這三台手術他就可以休息了，這三十幾個小
時內他只偷偷睡了半小時，全天的狀態就像是酒醉一般。
他從口袋裡頭翻了翻藥包，掏出了常吃的止痛藥，眼睛看了旁邊橘白色相間的膠囊，心中
猶豫了半晌後忍不住嘆了口氣，既然現在也算是非常時期，就吃一顆吧，至少可以有精神
些。
他拿起了橘白色膠囊與旁邊的白色長形藥丸，一同緩緩丟進口中，並配了幾口溫水給吞了
。服藥完畢他便拖著疲乏的身影，前往手術準備。
「血壓？」章主任從顯微鏡中轉頭問了一句。
「122/84。」筱羽回答。
「好。」章主任說著，將管狀撐開器輕輕拉出病人脊椎。「縫合交給你了。」
「是。」承佑接手後，將微創手術過後的傷口仔細縫合。
「通知下一台吧。」章主任點點頭。
後面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到底是因為恍惚失神，還是因為藥物影響，或者是上天的憐
憫，讓他忘記了人生中最可怕的那段回憶。
他只記得原本他就要準備下班時，看到了急診推來一個車禍骨盆骨折的傷患緊急開刀，骨
盆有多處骨折，肝臟破裂，他被叫去幫忙。進入手術室，他看見了躺在手上台上緊急接受
手術的，已經出血嚴重到出現休克症狀的傷患，是自己的女友依蓉，而孩子已經流掉了。
「為什麼？」
幾個小時後，急救無效。
他的眼淚滿溢得幾乎無法正視眼前的這個事實，他發狂的甩開了身上的手術器具，不停用
頭撞擊牆壁，其他同仁抓也抓不住他，只能用力將他按倒在地上，任憑他哭吼嗚咽得崩潰
不已。
好幾個小時，他都像漂浮在水上一般，完全沒有實感。學妹筱羽在一旁邊哭邊安慰他，但
是他只是呆愣著恍惚著，他希望他能哭能喊，但是他沒有力氣。
明明幾個小時前人還好好的。她還笑著跟他說婦產科診所隔壁的麵包店超香的，她說：「
我今天一定要買兩個甜甜圈回來給你吃。你才知道它厲害！」
然後大清早還沒有睡飽的承佑不耐煩地回答，「好啦好啦，自己貪吃不要賴在我頭上。」
為什麼早上他沒有多看她幾眼呢？沒有多親她幾下呢？為什麼用這麼不耐煩的語氣回她呢
？
他早就說過叫她騎車的時候要小心一點的，要避開旁邊經常竄進竄出的公車。
她散落一地的東西裡頭，還有著醫院給她的報告，粉紅色的DM上面寫著：媽咪幸福採購指
南，給等待看診的依蓉邊看邊用原子筆畫了兩筆做重點：瘦身霜、美白淡斑修護膏。她是
這麼愛漂亮，在乎自己身材會隨著年紀和懷孕走樣，還心心念念記著這些枝微末節。
甜甜圈滾出了一圈圈的糖粒和泥土，濕黏黏的躺臥在柏油路上。要是她不順道去替他買什
麼甜甜圈，說不定就可以避開那輛超速的公車的。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是她呢？
然後章主任的那台脊椎側彎病患由於手術後的感染，與醫院對簿公堂。雖然他自認沒有任
何疏失，檢察官卻查出了承佑在手術前服用Adderall來維持清醒，迫使注意力集中，即使
他在美國看病時是擁有處方簽能夠合法用藥的，但是這種藥在台灣仍然是禁藥。
裡頭大量的安非他命成分，更是他百口莫辯也完全無法推拖的主因，即使同仁眼中他是開
朗健全負責任的個性，甚至服藥本來次數就少的承佑根本沒有任何成癮狀況，但是他卻對
這個情況無從辯解。
醫院將疏失推給一個年輕的住院醫師，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不管是過勞的醫生，疲憊的
醫療團隊，緊繃的醫病關係，都不是醫院所在乎的。最後他被判賠七十餘萬，就這麼黯然
離開醫院。
他的父親主動遊說幾家比較熟的醫院讓他回去工作，但是承佑不願意。他的世界像是完全
崩塌了一般，幾乎無法再跟任何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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