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昨夜和芹怡在床上的談話。
『畢業以後,我會先去國外念語言學校,再念大學。』躺在我後方的芹怡,平淡地開
口。
『怎麼這麼突然?』
『我爸媽決定的。』
在我和吳培仲的記憶裡,芹怡一直都是個十分任性的女孩,然而那僅僅只是在對於我
們,在爸媽面前的芹怡,卻是個非常乖巧聽話的孩子。
『為什麼……?』
一時半刻我還沒辦法理解,為什麼吳爸吳媽非得要把芹怡送往國外。
『他們希望我未來可以在國外工作。』
我知道芹怡的爸媽對她的期望一直很高,畢竟她是獨生女,但我還是覺得這個決定太
過倉促。
『妳想去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據我對吳爸吳媽的了解,他們很多的決定在說出來之後,就是事已成定局,幾乎沒有
任何轉圜的餘地。難道就是這個原因,才讓芹怡失眠開始服用安眠藥的嗎?我很想問,可
是後來卻沒有開口,害怕去觸及芹怡心上的傷口。
『總讓妳為我操心,對不起。』芹怡翻過身從我背後抱住了我。
每每想起昨夜芹怡的這句話,都會讓我心口一緊。雖然很辛苦,但朋友不就是如此,
不會在妳最艱難的時候放棄妳。
至少我是如此,放不下芹怡。
停在人行道邊,我望著手機裡小杜的電話發呆。最近的我很脆弱,好需要好好找個人
說說話,可我躊躇了許久,仍然沒有勇氣撥電話給他。
在猶豫什麼呢?我問起自己,可能是害怕自己會像當初依賴吳培仲一樣,去依賴小杜
吧,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接受一次自己在乎的人離開了。
我瞅了一眼手錶,算算時間媽媽應該已經到家了,於是我決定甩掉雜念,小跑步地跑
回家。
「我回來了。」
一推開玄關門,我看見兩個大行李箱安穩地躺在客廳地板,動也沒動過。媽媽人呢?
這是我當下內心裡的第一個疑問,她會放著行李跑去哪?
我換上室內拖鞋,回到房間放下包包,才又走到客廳,此時的家裡寂靜地令人戰慄。
「媽?」我喊了一聲,感到詫異。
「媽?」打開廚房和浴室的門,就是沒找到她。
真的是又出門了嗎──不對啊,她能去哪?
最後我推開了主臥室的房門,這才發現倒臥在木板上的媽媽,一動也不動。
「媽!妳怎麼了!」我慌了,撲坐在地板上搖起她。
「……好暈……」媽媽氣若游絲地微睜著眼,只回了我一句話以後,又昏了過去。
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做──腦海霎時一片空白。
手機!對!叫救護車!
我衝到房間,焦急地在書包裡翻找手機,手掌瘋狂地顫抖,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直到一滴濕潤掉落我的手背,我才發現自己哭了。
『我媽昏倒了……我媽……倒在地上……』找到電話以後,我哭著撥電話,連話都說
不清楚。
第一次這麼畏懼,畏懼媽媽會離開我,強烈的後悔在心裡無限綿延──早知道我就不
該這麼任性的,要是當初能好好對待媽媽該有多好……不應該讓她這麼辛苦、這麼擔心我
的……
我是個沒用的女兒。
救護車在電話掛斷後沒多久隨即趕到,眼看著救護人員將媽媽抱上擔架,我還愣在原
地不知所措。最後我跟著救護人員一起上了救護車,一同前往醫院。
「……郁……」
在前往醫院時,媽媽有短暫清醒過一次,她細弱的聲音穿過氧氣罩飄出,喊著我的名
字。
「我們……快到醫院了……妳……妳不要怕……」吸著鼻水,我握住媽媽的手。
她的手好冰,我的心好痛。
到了醫院後,媽媽被推進了急診室,我焦急地在大廳等候,千頭萬緒在腦裡奔騰,害
怕媽媽會發生什麼事,如果她丟下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不安的情緒使我心急如焚。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時間過得很慢,每過一分鐘都像一世紀之久,之後我便忍不住
地跑進了急診室內,找尋媽媽的身影。邊掉著眼淚,我在每個病床之間穿梭張望,才終於
在一處角落發現媽媽的蹤影。
「妳是患者的家屬嗎?」在病床邊的護士問我。
我點頭,喉嚨哽咽地發不出聲。
「患者只是過度勞累,營養不足,打完點滴就能回去休息了。」
護士離開以後,我跪靠在床邊,淚眼婆娑地看著媽媽消瘦的臉龐。
究竟我有多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媽媽了?這些年我到底都錯過了什麼……?是我不
好……明明不想對媽媽那麼兇的,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對不起……媽媽
……對不起……
我用雙手抱頭,這些年的悔恨都成了眼淚打溼了床單。
「……嗯……」
病床傳來聲響,我猛然抬頭發現媽媽終於醒來了,她正不舒服地皺起眉頭看向我。
「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媽媽的眼睛幾乎快瞇成了一條線,看起來很疲累,接著她只說了一句話:「我想喝水
……」
「好我去買。」
抹掉眼淚,我起身以最快速度跑到醫院裡的便利商店買水給媽媽。
為了媽媽,我片刻不敢停下,一直跑一直跑,就像在跟時間競賽一樣。我跟護士要了
紙杯,裝了一些水遞給媽媽。她勉強坐起身喝了幾口水,看上去沒什麼力氣,讓我好擔心
。
「醫生說……妳太累了……要妳、妳打完點滴再回家……」我吸著鼻水,斷斷續續地
開口。
隨後媽媽輕摸起我的頭,又躺回了病床上,用幾近氣音的聲音對我說:「……我想休
息一下。」
「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一下了……」
我用力地點起頭,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沒事就好,一顆懸著的心總算鬆懈
了一些。
為了讓媽媽好好休息,我走到急診室的走廊上打電話,當下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打給小
杜。現在的我真的很無助、很需要他,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是無論我打了再多通的
電話給他,全部都被轉進了語音信箱。
我依靠在牆邊,身體隨著地心引力緩緩往下滑落,最後雙手環抱住膝蓋蹲著。無助的
疙瘩感爬滿了全身,想哭的酸澀又占滿我的鼻腔,難以呼吸。
一股莫名的疼痛感用力地掐住我的胸口,這些日子所積攢的壓力終於讓我再也受不了
,只能任憑自己繼續大哭,將一雙眼都哭成了金魚。
這個時候我不想一個人啊──我覺得好孤單、好害怕,壓力好大。
誰來救救我──
「楊梓郁……?」
就在我陷入最黑暗之際,一個熟悉的男聲在我腦袋上方響起,在我更絕望以前,一把
拉住了我。
我抬起頭,眼眶已經紅腫得快睜不開,視線是一片模糊,而那個人的背影被醫院的日
光燈照得發亮,一時之間我還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當我看清楚他的臉時,眼淚又肆無忌憚地落下了,如今的我已經沒有了思考的能力,
只是本能地起身奔進那人的懷裡,開始放聲大哭。
好難受──救救我──
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曾演繹過一場戲,一場在失去裡後悔莫及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