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柚子
大約隔了幾個月，這天我早點下班回家，給自己簡單弄了份晚餐，因為是中秋節，家裡堆
了幾顆下屬送的柚子還沒有吃完，我看著礙事就拿去做了果醬。
食譜好難懂，上面雖然寫的都是中文，但怎麼會那麼難以理解呢？勉強在廚房搞了半天應
該算是成功之後，我把那些果醬裝成罐，想著大罐的送回家，小罐的明天拿去送給下屬吧
，看貞貞那一臉貪吃鬼的樣子，她應該會喜歡。
正準備收拾時，我看到了柚子的種子。
上面果然有一層薄薄的米白色半透明的衣服，我想起了彥妤以前說，曾經拿來種，不知道
為什麼也產生了點興趣，於是開始去柚子種子的衣服。因為種子細細小小的，我又是個粗
手粗腳的大男人，並不太好剝。
好不容易弄完之後，是泡水嗎？「吃剩的柚子種子，去掉衣服泡水一個禮拜，栽進土裡就
會發芽。」當初彥妤是這樣說的。
於是我就把它們丟進了臉盆裡頭，泡一個禮拜就是了吧？
隔天早上起來，整盆水卻變成了果凍的樣子，稠稠黏黏的，好噁心啊。這是正常的嗎？
因為我趕著上班，所以也就沒時間去在意那個，但是心裡頭忍不住有些懊惱，我幹嘛沒事
找事種什麼柚子啊，難道以為可以藉此思念彥妤嗎？回來再把那些噁心的東西倒掉好了。
我真是蠢斃了。
因為開始了上班，我便沒有把這件事情掛在心上了，這幾天雖然不忙，但一直以來我只要
一開始專心努力於工作，就會把很多事情都忘在腦後，真是無可救藥的社畜體質啊。
「副總，中午吃什麼？」
「都可以，等等叫貞貞訂個便當就可以了。」我抬頭，林協理是最近剛升上來的，帶人的
能力不錯，下屬成績也很好，總是領先其他團隊許多。
「最近隔壁街開了一家新的日式料理店耶，要不要去吃豬排飯？」林協理問。
「嗯，好。」我點頭，這也沒什麼好拒絕的。「我請你們吧，叫幾個協理都一起來。」
「吼，副總，這樣誰吃得下啊，你不要又在飯桌上講公事好不好，會毀了大家的午餐的。
」林協理搖搖頭吐槽道。
「好好好，今天不說。」我只好苦笑著答應。
中午時間，我便和幾個膽子比較大敢赴約的協理們一起去吃飯，這家日式料理店隔壁是一
間花店，看起來有開一段時間了，因為我不怎麼會經過這條路，所以並沒有特別注意過這
家小店。
剛從花店裡頭走出來的一個女人，竟然是駱亞藍。
她穿著圍裙，正抱著一盆花要進店裡頭。看到是我，她倒是笑得親切。「學長？你怎麼在
這裡？」最近見到的熟人有點多，我都覺得有點害怕了。
「我辦公室在這附近。」我說。
「這麼近啊。」她笑著說。「你過得好嗎？」
「嗯……」我點點頭，看著她仔細整理著那些花花草草，她脂粉未施，長髮剪短綁成了簡
單俐落的馬尾，手上帶著厚厚髒髒的手套。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她的樣貌。
我以為她就是適合坐在名貴高級的皮沙發上，舉起她的那隻帶著碩大鑽戒的纖纖玉手喝著
她的名牌紅茶，然後眨著她纖長的睫毛，感嘆晨光的溫暖。錢拱出來的氣質才夠高雅，夠
假掰，適合她那樣的女人。
她一邊跟我聊天，一邊仔細挑掉了葉子邊的小蟲，最後簡單的剪了一朵粉紅色的百合給我
。「快去吃飯吧你，你們這些上班族的時間很寶貴的。」
這個女人比我想像的還要堅強很多。
我知道她當初在發現我是誘餌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她說她早就知道了，卻還是不
打算拒絕我。她苦笑著說：「只是錢而已，能夠換回這一場自欺欺人的擁抱也是值得的。
」
我當時一直無法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覺得駱亞藍根本是個既得利益者，就算只有
那棟烏來的別墅，她身上的存款，首飾也足夠她活下半輩子了。但是現在看到她的笑容，
我好像可以稍微明白了一點她的想法了。駱亞藍是真心想要捨棄那些金光閃閃的生活，追
求平凡的快樂。
雖然我曾經說過她嘗試過苦生活，聽起來根本是一場上流社會式的奢侈樂趣，但是她卻辦
到了。
「啊，妳知道柚子的種子，為什麼泡水之後會變成果凍的樣子嗎？」我突然想起來，便問
。
「嗯？」她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是正常的現象哦，要每天換水，大概泡一個禮拜之後，
就可以栽進土裡面了，而且其實泡過水之後種子的皮會比較好剝，你不該這麼早剝的。」
哦，原來是正常的現象啊。她還教了我怎麼看芽點，用怎樣的盆子，怎麼移盆，要澆多少
水。索性我乾脆掏錢買了幾個盆子和花鏟，她看著我笨拙的挑選那些商品，笑得很是溫柔
。
是我從沒見過的，不帶任何心機與算計的，她的笑容。
「這個送你。」她笑著把一個大象形狀的藍色澆花壺放在我的手上。「要好好照顧柚子哦
。」
「謝謝妳。」我點點頭。拎著這些器具進入旁邊的日式料理店，看著下屬看到我手上一堆
看起來很可愛的花器，再加上一朵粉紅色的百合，大家都露出一臉怪異的笑容。
「副總喜歡園藝嗎？真是意外。」
「那個女人很漂亮呢？是副總的菜嗎？」
我笑而不答，心情竟然又這樣輕易的晴朗了一些，和見到彥鈞那次不同，我好像找到了能
夠多喜歡自己的一些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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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又見公主
洗了一個禮拜的柚子，按照順序和方向將它們一一插進土裡，然後輕輕蓋了些許土上去。
亞藍說兩個禮拜之後才會發芽是嗎？那我就丟著等吧。
這天是假日，我種完柚子無聊的抱著啤酒零食看足球，不一會兒有人敲門。沒想到竟然是
Charice。
「景灝。」
「妳怎麼知道我家在這裡？」我身穿著睡衣，連鬍子也沒刮的一臉呆樣，雖然就這樣見人
我也沒什麼不舒服，但就是不免尷尬。
「我帶了炸雞和啤酒來。」她那張不苟言笑的臉，配上友善又男性向的炸雞啤酒讓我覺得
違和感超重。但我還是勉強接過了，招待她坐下。
「法國對烏拉圭嗎？」她穿得很輕鬆，牛仔褲和襯衫。「感覺很有可看性耶。」
「這場已經是重播了，法國二比零擊敗烏拉圭。」我搖搖頭笑著把電視關了。「妳根本不
看足球吧。」
「對，我不看。」她老實的嘆了一口氣說。「但是拜託不要把炸雞丟了，我很喜歡這家的
炸雞。」
「我不浪費食物的。」我點點頭，接受這個說法。「那說吧，怎麼會突然來找我。」
「前幾個月見到你，我覺得你過得並不是很好，雖然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樣子，但是感覺好
像很寂寞。」她從包包裡頭拿出了一張紙條，上面是陌生的地址。「這是大小姐現在的住
址，她現在在念研究所，一邊在李承佑那邊兼課。」
我看了這地址半晌，搖搖頭道。「之前的事情就那樣吧，我已經向前看了。我希望妳對於
多年前的事情可以放下，不要一直掛心著。」
「我有見到大小姐哦。」她說。
或許我感興趣的樣子太過明顯，我來不及收回反應，與她對視時，她忍不住笑了。「景灝
，以前工作的時候，我覺得你很拘謹仔細，工作也從不出錯，雖然晚我一年進公司，但對
我來說你是我很值得尊敬學習的後輩。」
「嗯……」我看著她眨眨眼睛，從沒想過她會這樣看我。拘謹仔細？我好像也是這樣看她
的啊。
「雖然又貧嘴又有潔癖，講話刻薄又毫不留情，但是我很喜歡你。真的很希望你能夠幸福
。」她的表情仍然冷冰冰的，說實在的她能講出今天這種話也確實讓我非常意外，我以為
不苟言笑的她根本不在意身邊的碎石子。
「謝謝妳這麼為我著想。」我點點頭，打算打斷她的話讓她早點離開，我不太喜歡這種溫
情的場合和氣氛。
「『……如果他想通了，就會自己來找我的。』大小姐是這樣說的。」她提高了一點音量
，「我覺得你還是嘗試跟她連絡看看吧。算我求你了。」
是嗎，我陷入了沉默。
＊＊＊ ＊＊＊ ＊＊＊ ＊＊＊
彥妤對當年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理解多少？才會對我還抱有期望呢？仔細想想，當年的
事情，似乎只剩我一個人在心裡頭過不去，是我的問題嗎？無法坦然接受這些得來不易的
成功，無法接受這份簡單的感情。
我在遇到大小姐之前，除了追求成功以外，對生活的一切都顯得過於遲鈍，尤其是感情。
打開了這個關口之後，好像了解得多了，但是卻更恐懼了。
果然是無知的時候比較幸福。
喝完手中的咖啡，我決定去隔壁巷子的精品店挑個漂亮的檯燈給我媽當作生日禮物，她最
近迷上了用平板看大陸劇，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怕光線不好傷眼睛。
才剛出了咖啡廳，我就看到了她。
彥妤的頭髮留長了，披散在肩頭增添了幾分與她原本氣質不是很接近，但卻又意外適合的
嬌柔感，她的手上牽著一隻土黃色半長毛的大狗，似乎是在散步，紅色的牽繩襯著她的小
手嫩白著，最近天氣不熱也不冷，她穿著一件藍色的針織衫和一堆破洞的牛仔長褲。
「喔嗨！」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好久不見。」
她居然養了狗，明明就知道我不喜歡狗的，而且這麼大匹。我皺著眉頭看著她，雖然把臉
別開非常失禮，但是我也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臉面對，所以我轉頭就走。
「喂！」她追在後頭。「等等！」
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沒多久就聽到她哎呀了一聲，跌坐在地上。「好痛哦！」我緊皺了
眉頭，遲疑了一下還是只好回頭跑向她，看看她有沒有怎樣。只見到彥妤坐在地上揉著屁
股，而那隻狗狗一逕對著她搖尾巴，還上前舔她的臉。
我把她的手拉起來，發現她的手好冰。「手怎麼這麼冰？」
「我在咖啡廳等了快三十分鐘你才出來……」她吸了一下鼻子說。
她是在等我嗎？我看著她，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勉強問了一句：「……有沒有怎樣？」
「是假摔的，這樣你才會回頭。」她點點頭說。
妳是內馬爾嗎？說什麼傻話。
我好氣又好笑，想吐槽她，但是看著她那張有點可愛過頭的臉蛋還是退縮了，我壓下了所
有情緒，只是皺了皺眉頭轉身就走。「……那我要走了。」
「等等！」她牽著狗追上來，那隻狗狗倒是興奮，飛跳著愉悅的步伐。「就這樣嗎？你都
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嗎？」
「嗯。沒有。」煩死了。這女人到底是要怎樣？
「見到我你不高興嗎？」
「不會，很高興見到妳。」我說。
「我好想你。」她說，停下了步伐。
我遲疑了兩秒，但還是繼續往前走了，這次我真的是頭也不回的，而這次她沒有追上來。
為什麼她要突然這樣出現？為什麼要等我？為什麼要養狗？要留長頭髮？為什麼看到我還
能夠笑得這麼自然？
為什麼說想我？
又為什麼我要逃？
她沒有追上來，我心裡頭有著淡淡的失落。我好白癡，又自己要逃又要人家追，幹，我是
娘們嗎？
我不能理解啊。回到家的我很仔細的思考了這天發生的事情，她成了一個牽著大狗的淑女
了，好陌生卻也好可愛。明明我想留在那裡再多看一眼，但是我卻只想逃跑。因為我覺得
不逃跑的話，我就好像一輩子也逃不開她的手掌心。
而那些過去我不想面對的事情，我就要再重新面對一次。
她冰涼的手的觸感，溫柔可愛的笑臉。還有那隻大狗。一直在我的腦海裡頭揮之不去。
這天，柚子抽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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