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善惡是供需
經過了幾個月的訓練，虛迎來了身為總守護師第一個在梅島的星鎮祭，雖說這是夏天的節
日，梅島的溫度可不曾高於十度以上，山上的雪更是終年不化。
星鎮祭辦在每一年的八月二日，是輪流地區主辦，今年剛好輪到了梅島。上位天罡星三十
六星，下位地煞星七十二星，以花、酒、香、果、良馬、綢緞祭拜，歌舞時間長達三天以
上。
此祭典還可能會見到其他城鎮的守護師或結界師，是很盛大也很特別的節日。為著是第一
屆有女性的總守護師，據說從芙蓉山特別派了好幾名結界師前來觀禮，因為芙蓉山的信仰
型態不同於梅島，結界師的地位堪比守護師一樣高崇，廣為受到群眾擁戴，所以在梅島也
掀起了一陣風聲。
虛果然接見時見到了一整排的芙蓉島守護師隊伍，裡頭有男有女，紅色長袍與朱雀紋樣，
各各都精壯健美，看起來相當威武。
首領的總結界師是個年齡大約二十五、六歲左右的大男孩，長得英挺俊朗，帶蜜色的肌膚
與精實的肌肉，看起來威風堂堂，氣宇軒昂。
「虛殿下安。我是芙蓉山的總結界師，夏侯星。」他不卑不亢的行禮，額頭上有個金色馬
紋的飾帶。「今天應邀來參加星鎮祭，得以見到剛繼任的殿下，是在下的榮幸。」
「星殿下多禮了。」公孫夏侯兩家本是同輩，星的禮貌帶了點距離，使得虛也有些緊張。
「感謝您的大駕光臨，請務必玩得盡興。」
「……是個美人呢。」
「什麼？」
「沒什麼，謝謝殿下招待了。」夏侯星馬上行禮後離去。
「他調戲妳。」元采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
「沒有的事，元采大人太多心了。」虛愣了一下，趕緊回答。
因為元采討厭人群，幾乎不在人前出沒，沒想到竟願意在這麼多人進出的大殿中出沒，雖
然沒有露出形體，只有聲音，卻也讓她訝異。
「南方的夏侯家可是有名的風流，妳別那麼白癡。」元采冷笑，聲音消失於黑暗中。
「元采大人，難得祭典，出來陪在下一起玩嘛。」她說，「有煙火耶。」
元采沒回答，不透漏自己去了哪裡，虛只能一個人在偌大的接待大廳，端坐著看著人來來
往往，她穿著的華服雖然名貴隆重，但卻遮不住她的寂寥與孤獨。
明明去年的時候，她和跟哥哥一起參加慶典的，一起來正殿看伯父，身為守護師的爸爸還
買了糖餅和汽水給他們吃。
好多事情，明明才距離沒有多久以前，卻恍若隔世。
她好幾次私下見哥哥和母親，他們卻堅持只能在玄武殿正殿接見，對她更是百般恭敬禮貌
，不敢有任何冒犯之處。
可憐虛明明只是個即將成年的小女孩，想要跟親人接觸撒嬌都沒有機會，私底下說話的可
能性更是沒有，自然是寂寞的。
她其實並不恨元采大人，但是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快就接受這一切變故，認為
是理所當然的呢？為什麼在這個位置上是這麼孤獨，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嗎？難道真的
無人能夠理解她的感受？
虛看到母親田氏和哥哥一行人進來了。那次的情況造成了哥哥的重大創傷，已經過了幾個
月傷口復原完成，城卻還是不良於行。
他這一受傷，總守護師的身分被奪走，家主身分也被堂姊取代，不知道多少人譏諷嘲笑他
當初的不可一世，與現在的慘烈失敗，虛覺得心疼而慚愧，卻也無濟於事。
看著哥哥柱著拐杖走近她，身邊扶著是他上個月剛入門的妻子，失去守護師身份的城，又
因為身體內力大為損傷，只剩下生兒育女的功用。他要為公孫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以
保全下一屆繼承人的人選。
公孫城放下拐杖，恭敬的向虛行禮，虛點點頭不冷不熱道：「城。最近天涼，多保重身體
。」
「多謝虛大人掛懷。」哥哥亦清冷但禮貌的回道。
明明是兄妹，明明前幾年她還坐在他肩膀上，兩人一同看月亮看煙火吵架搶使用遙控器的
時間，如今竟生疏至此。
子時，今天看來平安無事，這麼熱鬧的夜晚，妖怪會被嚇得不敢來囂張，元采大人去哪裡
了？即使他對待她這麼嚴苛，還是希望這個夜晚，至少有他在身邊陪伴。
人們應該都下山去參與盛會了，只有稀少的人在欄杆邊等待煙火，她也當作透透氣，四處
走走。
剛撫上欄杆，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來。」一隻蜜色的手遞來了一顆熱騰騰的紅豆饅頭，是夏侯星。
「多謝……」
「不在殿內就不用這樣畢恭畢敬的吧。妳我算是同輩份的家族，沒有什麼上下的分別。」
星笑起來有著爽朗的臉孔，很是帥氣。「妳們梅島好冷啊，多吃點，別凍著了。」
這麼一說來，虛倒是鬆了一口氣，「好。」她看了一下他的手，滿滿的傷痕，真不愧是結
界師，總是在外奔跑打鬥的關係吧。
「哦，這是被茜大人咬的。」他笑。
「咦？」
「怎麼這麼訝異？」星對於她的疑問更是覺得有趣了，「難道元采大人跟妳的關係很好嗎
？畢竟是被困在梅島的千年靈魂，當然是想要自由的吧。」
＊＊＊ ＊＊＊ ＊＊＊ ＊＊＊
3-2善惡是供需
大約三點多，外頭的熱鬧聲音稍微小了些，虛也回到側殿中休息，一走進房間就看到了元
采大人坐在她的書桌前。
「大人。」
「嗯。」元采拿了本書，便站起打算離開。
虛這時候問似乎是忍耐了很久，終於問了出口：「元采大人？您恨公孫家嗎？」
元采愣了一下，看著這小女孩認真的眉眼。「什麼意思？」
「夏侯星說，您和茜大人一樣都是被困在這裡千年的神獸，渴望自由，也渴望再也不受這
裡締結的掌控，一直想要逃離這裡，所以您一定是憎恨讓您困在這裡的公孫家的，對嗎？
」虛皺著眉頭，「他還說，幾百年前您曾經試圖要殺害四十三代的公孫虛，是真的嗎？」
元采看著虛這小女孩，眼神寡淡，本來就很少笑的臉變得更是嚴肅。「如果真的是這樣，
妳會做什麼？」
「元采大人明明說過自己會記得每一任公孫虛，明明就這麼溫柔，難道這些都是騙我的嗎
？」虛說著，竟哭了起來。
「這樣就哭？」元采冷哼了一聲，居然笑了起來。
「元采大人不懂嗎？我自從當上公孫虛之後，就只有您一個親人了，我沒有親人，沒有朋
友，就只有大人您一個而已！」虛委屈得哽咽。
「就算妳能夠擁有家人或朋友，在這個世界上妳也會是一個人，不管是孤獨或寂寞都是妳
必然要承受的課題。」元采接近了虛，清冷疏落的表情，睥睨著軟弱猶疑的她。
「可是……」
接下來說出口的這句話竟是如此冰冷得沁人：「如果妳不懂得成長，不懂得如何堅強起來
，我就會殺了妳。就像殺了四十三代公孫虛一樣。」
他說。「因為我不允許公孫虛軟弱。」
虛倒抽了一口氣，在穿著層層華服底下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毛毛的薄汗，膩滑虛冷。
即使元采大人平時易怒冷酷，虛也知道他並非真的無情，但是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看
進元采大人深邃的眼神中，卻能夠感受到他的殺意是認真的。
「妳可千萬別掉以輕心，孩子。」
虛重新癱坐回地上，震驚得無法說話。
她以為她可以倚靠他，其實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她以為他有溫柔，其實他就像梅島上
的其他人一樣，看重的是大局的安全與利益，虛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其實元采大人也一點錯都沒有，但是虛就是一時無法接受。
或許她期待著與元采大人的朝夕相處相依為命，能夠讓她忘記自己曾經想離開這個美夢，
或許她認為元采大人和其他人不一樣，是真心真意的與她相處，不像其他人假意的相敬如
賓、奉承討好。
她以為他是真誠對她，或是當作是徒弟，或是家人。
從那天起，虛就不再陪著元采大人共同砍殺妖怪，而是像原本的方式站在他的身後念護身
咒，他們原本看起來和諧的師徒關係不再，就像是她只願意做好自己應盡的本份，把「公
孫虛」當作是一個職業一樣看待。
但元采根本不在意她的態度，看著她鬧著脾氣很不愉快的樣子，他似乎毫不受影響，就像
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樣，甚至還很享受這幾天空氣之中蔓延的尷尬感。
但許多事情，她自認為是不帶感情，但其實是意氣用事，意氣用事就是含有個人情緒，而
且是最負面，最容易壞事的一種。
這天因為她的賭氣、忽略與不用心，元采受傷了。那時正在與一隻九尾狐妖打鬥，狐妖是
智能非常高等的妖怪，奸險狡詐，趁結界師封印前打破結界而逃跑。
九尾狐妖在元采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張口就咬住了他的肩膀，隨後九尾被他一劍斬斷，失
去靈力的九尾狐無法動彈，便成功的封印殲滅。
看著他肩膀血淋淋的傷口，虛嚇壞了，元采卻還像是沒事一樣，而且未讓她替他療傷。「
時間還早，等等如果還有妖怪來，需要處理也是分身乏術，所以簡單包紮即可。」
「可是您流好多血……」
「本來晚上都是這樣的。」他笑著轉身離開，她這才覺得自己的嘔氣似乎有些太過份了，
一句道歉的話語原本到了唇邊就要溢出，但卻怎樣都說不出口，她只能愁著一張臉，沉默
的跟上了元采。
隨後的鎌鼬和土蜘蛛都讓元采疲憊不堪，結束了今天的守護，天色逐漸泛出淺藍色的天光
，回到玄武殿時，元采已經全身冷汗。
將覆蓋在他的傷口上的紗布拆開，裡頭果然是鮮血淋漓，虛小心翼翼地替他療傷，她其實
也是理解元采大人為何不先治療的，因為療傷修復需要耗費大量守護師的精力，他不希望
在獵捕妖怪期間讓她的性命安全受到威脅。
他是為了她著想，所以才逞強。
元采大人到底是怎樣的人？真的是殘暴個性嗎？這麼替自己著想的他，怎麼可能會像夏侯
星口中說的那麼可怕呢？
即使元采大人沒有否認自己殺了第四十三代公孫虛，虛也不相信那些話語，即使他說要殺
了她，她也還是信任他的為人。
為什麼呢？
因為他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的手這麼溫暖，就算是騙她，她也應該全然接受的。
即使這份溫柔是虛假的，也好過光明的仇恨在彼此之間橫亙。
她需要虛假的美好，至少現在是需要的。所以她相信他眼中的溫柔，相信他都記得那些公
孫虛，以後也會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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