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隨著春節的結束，霧卻沒有走，真正的霧季才要開始。
二到五月，每天的早上都是雲霧繚繞，有時候中午太陽大了之後會散去，有時候卻是整天
不散，連續好幾天。氣候微暖，帶著生氣的春風，這時候也正是藍眼淚的季節。
藍眼淚這神秘的東西，喬昊和李世基也大約看過幾回。
真要說起來，藍眼淚其實就是一種奇妙的藻類，在夜晚的海水中當量大的時候，被沖刷在
海灘上造成隱隱發亮，其實本身並不是一個多誇張漂亮的東西。
但是經由媒體和各種炒作過後，雖然的確是造成了不少噱頭，但是因為這東西本關乎天氣
，不是每天都有，如果客人特意為了藍眼淚來，卻又敗興而歸，對於當地觀光就無法加分
，反而是扣分了。
更不要說許多業者利用修圖，廣告，大肆販賣藍眼淚的美麗，反而讓旅人誤會，所以許多
人看不到失望，看到的卻也失望。
今年中國大陸爆發了叫做武漢肺炎的病，像是當年的SARS，所以人人惶恐，願意來的客人
少了大半，旅遊業大家都不好過。
「這東西本來就不是每天都有，也不是每天量大，都能夠像海報上看到的那麼藍，一切都
要看運氣。」林莫昂和客人解釋的時候，喬昊也聽過幾回，看起來他也很無奈。
生意已經很不好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也等同是趕客人走，身為旅遊業真是不好做。
「某個旅行社打著每天都看得到的旗幟，把客人騙來，來了之後再去撈水溝裡的藍眼淚，
看是看到了，但客人的體驗很差，當然覺得這邊的商家都騙人。」林莫昂嘆了口氣，「就
算我們很認真做生意，秉持著不騙客人的態度，但這又有什麼用？客人覺得西塘島騙人，
就所有的人都是騙人的。」
「辛苦你了。」
「我覺得賺錢是這樣啦。不能炒短線，不能騙客人，要把這份生意當成永續的方式在經營
，不然客人被騙過一回就跑掉，觀光當然就只會越做越差。」林莫昂說，「就算因為疫情
，客人剩下不到兩成，也還是不能騙人。」
看著林莫昂的堅持，喬昊的心裡還是很敬佩的。許久沒有看到林莫凡的喬昊，也不敢多問
她的近況，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又回到店裡忙。
雖然近期都沒能跟林莫凡見面，喬昊鬱悶的很，但是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於未來
也是一片霧濛濛的，沒個方向。
最近的四月三號又要上大肚島替梅花鹿除蟲，結束後，就是再一次的結紮計畫，既然工作
很滿，就更得養精蓄銳，仔細把事情做好。
但沒想到，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四月二號的時候，產發處的劉巧薇來了，「明天不用上大肚島哦，知道嗎？」
「為什麼？」
「我不知道，是科長跟我說的，要我幫忙轉達。」雖然經由李世基那邊他大約知道這位劉
巧薇小姐，但也還是陌生，看起來可能他多問什麼，也未必能夠得到實際上的答案。
「好……」喬昊轉達給李世基，兩人納悶了一陣子。
「你……要不要打電話問莫凡看看？」喬昊遲疑了一陣子後，還是開口問。
「最近她也不知道在忙啥，我前幾天丟給她的訊息都還沒有已讀呢？該不會跟你嘔氣，連
帶的也討厭我吧？」李世基翻閱著報告，似乎還在處理別的事情。
「是嗎？」喬昊皺皺眉，既然她有意躲避，那就算了吧，讓這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反正
最近的工作還挺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麼了？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啦？」李世基拿下了眼鏡，問。
「沒有……」他趕緊否認。
「沒事就好。過幾天就要第三次結紮計畫了吧，聯絡人這次跟我討論說，我們因為處理起
來成效不錯，加上上幾次的觀察，這裡的浪貓的貓口都少了一些，所以可能要縮短一次計
畫。」李世基說。「沒問題的話，我這邊店面的合約，就要簽下去了。」
「這麼快……」喬昊想起父母的阻攔，還是猶豫了。
「你放心，這些事情就算你最後是不加入，我也會尊重你的。」李世基說。「你不是還有
我媽那個秘密武器的嗎？」
「嗯。我會繼續努力看看。」喬昊點點頭。
＊＊＊ ＊＊＊ ＊＊＊ ＊＊＊
8-2
「怎麼會是妳？」四月二日清晨的港口，林莫凡上船的時候，聽到了一旁的聲音，也一時
愣住了。「那兩個人呢？」
「……科長。」林莫凡看到了賴家國，有被抓包的恐懼感。「我一個人夠了。」
「妳做了什麼？」沒想到賴家國也並不是埋怨的意思，只是緩緩坐下後，嘆了口氣問，「
說吧？」
「我更改了公文的日期，讓他們搞錯日期，再請巧薇通知他們已經不用過來了。」林莫凡
低著頭說。
「……妳就這麼想保護他們？」
林莫凡小心翼翼的回答，「既然是處長的意思，怎麼樣我也是產發處的人，我不揹黑鍋，
又有誰能揹？」
「嗯。」賴家國抓了抓光溜溜的腦袋，似乎有點無奈，「但妳一個人怎麼夠？要上島做的
任務，至少要兩個人才夠啊。」
「我會努力……」
「我來吧。」賴家國又嘆了口氣，「到時候就說這兩個人抱病不能來就好了。」
「……嗯。」有個共犯的感覺雖然不差，但是林莫凡還是沉默著，因為接下來她要做的事
，是她怎樣都不願意的。
雖然當時進入到產發處只是湊巧，哪裡有缺她就去試試看了，但是她其實還是很喜歡小動
物的。看著大頭夫妻對流浪貓這麼用心，她偶爾也想盡一分心力，所以才會經常願意捐錢
買飼料。
她雖然不是那種熱血的善心人士，但心中仍然有自己的正義，知道什麼事情可為，什麼不
可為。
但現在，她對自己失望透頂，為了家庭，為了利益，為了明哲保身，她選擇了最低劣的方
式，讓自己活下來。
希望牠們不要怨恨她。
上了島，她和賴家國穿好了裝備，配好了獵槍，學習步驟後，開始大開殺戒。
第一槍開在港口邊迎接客人的可愛梅花鹿的脖子上，牠還熱情地往他們奔跑過來，想要索
求野草或點心，林莫凡的心都要碎了。
槍聲四起，梅花鹿們四處逃竄著，她拿著槍一路追著，雖然整天的時間很長，但是她不想
讓牠們的恐懼持續太久，因為島主設下了許多處陷阱和拉了一些封鎖線，使得工作人員可
以輕易找出他們所窩藏的地方。
幾聲連續的槍聲後，她看著牠們一一倒下，看著工作人員上前拖走那些屍體，她疲累的回
來更換子彈，摘下了口罩，裡頭卻已經是滿滿的淚痕。
看著一旁的工作人員將死去的梅花鹿排成一排，鮮紅色的血就這樣流淌著滴落在湛藍色的
海面上，染得汙濁，不知道是氣味還是場景，使得林莫凡突然覺得一陣噁心，哇的一聲吐
了出來。
「妳坐著吧。剩下的交給我。」賴家國戴著棒球帽，和剩下的工作人員往後山去了，她才
發現有許多人都是她不認識的，大約是處長找了幾個眼生的台灣工人來做替死鬼，就怕事
情被揭穿之後有人可以扛。
無所謂了。
反正這罪孽如何都洗不清的，身為產發處的人，竟然對應該善加保護的動物動用私刑，她
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下得去手，但就像科長說的，為了家人，為了自己的工作，她沒有選擇
的餘地。
至少沒有波及到李世基和喬昊，這就足夠了。
想著喬昊溫柔的笑臉，想著他寬大的肩膀和懷抱，她知道自己，似乎是再也沒有資格，去
接受這個人的喜歡了。
那天來了一艘走私船，那些漁民一句話都沒有，便將幾百隻梅花鹿送上了船。梅花鹿的毛
皮、角、到鹿肉，都可以賣得不錯的價錢。這座島上的走私生意，早就被處長的家族給佔
盡了，因此想要藉著職務之便去進行這種非法買賣，也是情理中的事。
當天結束了所有的工作後，賴家國跟她說，「妳把年假修一修吧，休息幾天不用來上班。
」
她點點頭，用力的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沒想到自己比想像的還要懦弱。
＊＊＊ ＊＊＊ ＊＊＊ ＊＊＊
8-3
2020年的疫情，並沒有想像的到來，或許是因為與中國大陸的關係緊張尷尬，所以雖然國
內一直有著零星的案例，但卻並沒有像是國外那樣，造成大爆發與流行。
四五月本是旅遊旺季的日子，雖然人少，還是間歇的有些遊客，到了七八月，本就因為不
能出國的遊客人潮，更是一窩蜂的往外島鑽。
島上熱熱鬧鬧的，每天到處都是人。
旅遊民宿業忙碌，他們卻是生活大受影響，有時候下班騎個車吃個飯的地方都沒有，剛好
臨時有假可以返台，卻也是一張機票都訂不到。
看著林莫昂每天都睡不飽三四個小時，累癱成狗的樣子，他都不知道怎麼安慰，聽說他太
太已經回台灣待產了，店裡面招了三四個小幫手還是管家來幫忙，他一邊帶人，一邊接客
人，也還是忙得暈頭轉向。
「老闆，你要記得多休息啊。」喬昊這天買了個飲料給他們。
「哎呀，喬醫師。」林莫昂臉色蒼白，眼下的烏青重重的好幾圈，馬上抱怨了起來，「好
久不見。」
「品儀還好嗎？」
「前天生了，這幾天已經住進月子中心了。」
「那你還不去？」
「我手頭忙死了，今天的客人還出了問題，差點機車就不夠了……」林莫昂隨口抱怨起來
，馬上又伸手打住，「抱歉，我囉嗦了，我姊在台灣幫忙顧呢，還有他們娘家的人幫忙。
」
「辛苦了。」喬昊苦笑著揮揮手，「……你姊最近還好嗎？」
「她啊，不知怎麼的心情不好，據說請了幾個禮拜假休息，順便去照顧品儀。」林莫昂皺
皺眉，似乎也很納悶，但隨即又忙著招呼客人。「唉唷！回來了？玩得好嗎？」
意思是說，連林莫昂都不知道他姊姊的狀況了。
「老闆，大肚島上沒有鹿啊。」這兩個年輕的客人抱怨道。
「是嗎？」
「從頭到尾我們就看到一隻，其他的不知道為什麼都躲起來了，怕人得很。」客人的表情
有些無奈又不開心。
「有這種事……」林莫昂接收到了客人的抱怨，趕緊安撫道，「說不定是天氣太熱，都躲
起來了……真是抱歉。這裡有飲料，你們隨便拿！」
大肚島上的鹿不是一直都很親人的嗎？喬昊想起之前點藥的過程，那些鹿兒都衝著他奔過
來迎接呢，聽了這話心中難免起了些許疑心。
當初原本四月三號要上島點藥驅蟲的任務被取消了，也不知道那時候是是為什麼，要是沒
取消，他也能大約知道島上的情況。
客人走了之後，喬昊馬上上前問。「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我問了好多同業的，說今年上島都看不到鹿呢。」
「多久了？」
「四月？」林莫昂想了一下，「就大約客人開始回流的時候，漸漸有這些狀況，造成許多
流言蜚語……有人說鹿被島主殺了，也有人說是產發處管裡不當餓死的，但是島上一直都
有基本的管理啊，不管是食物還是疫苗什麼的都有啊。」
「……怎麼會這樣？」喬昊覺得非常匪夷所思，他應該找個時間問問林莫凡或是科長詳細
情況。
於是他寒暄幾句回去之後，打了通電話給林莫凡，但她沒有接，傳了幾封訊息卻也沒有已
讀。
她是不是不願意再理他了？喬昊放下了手機，如果她一直不願意接他電話，是不是讓學長
來連絡詢問看看呢？
這時候學長打電話來，「阿昊，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聽產發處的小姐說，中央政風處的人來查，說曹偉國處長在產發處和建設局的時候，透
過他家人所創立的白手套公司，對政府標案索賄標金，還有命令產發處的人上大肚島殺鹿
三百多匹，賣到大陸去走私營利！」
「真的？」
「我剛問了劉巧薇，她說科長和莫凡這陣子都被調查了！所以都留職停薪了，兩個人都在
台灣，隨時等候法院通知和進一步的調查！」
「怎麼會……？她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啊！」喬昊不願相信這會是事實。
「我也不相信她會這樣，但現在兩個人都不在崗位上，後續狀況也都不跟我們聯繫……也
不知道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會怎樣。」李世基語氣也沉重萬分。
「不管怎麼樣……我相信她，我會等她回來，再一一了解情況。」喬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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