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哭笑
當光已無法抵達,四周盡是沒有顏色的漆黑圖畫,那份冰冷滲入體內,
我往不知甚麼方向拼命掙扎,在逐漸失去溫度,而慢慢分不清現實夢境。
但再糟的惡夢,不論昏睡幾天,只要能醒過來,都該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
何況前方還出現一個慈眉善目的光頭,令人眼睛一亮。
「老師,又是你救了我。」
「我只是把你從湖畔移到這座墓園,
這次該好好稱讚你,你真的進步很多,
滿身是傷,依然弄清方向游往這裡。」
「或許這座山充滿太多拯救我性命的草藥與生物,
如同孕育萬物的母親,使我受重創就不自覺往這裡來。」
老師笑了笑。
「母親嗎,呵呵。這三天你確實睡得非常安穩深沉,
傷勢也好差不多了,你的身體曾被塵暮集團的藥物毒害過,
但經由長期的中藥調理,自我恢復的能力已遠勝常人。
肚子一定餓了吧,那裡有食物,快去補補!」
我拿起餅大嚼,吃相頗為難看,瞧著老師的笑容,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年近四十,仍學藝不精要老師相救,實在慚愧。」
「你感覺以你的修為,打不贏遠承歡?」
「若他未服烈陽,勝負或許還能是五五之數。」
「烈陽,遲早戕害他的身體與心靈,
然而那份強大已先造成你的畏懼,
如同一把利劍,深深扎在你的心上。」
「老師時常提醒,固然要努力鍛鍊肉體與技巧,
但武學最終是藉這些來淬鍊精神,但我真是沒用,
最終仍怕了,意志力薄弱了,竟選擇逃避這場決鬥。」
面對我的自責,老師維持平和的語調。
「遠家的塵暮集團,自從建立起健保制度,就把全國的人民,
捲進藥物濫用的漩渦。我創了劫陽門,試圖阻止這樣的態勢,
處處與塵暮作對,結下不少的樑子。遠承歡會如此針對你,
並不是你一人的問題,不必把所有重擔都扛自己肩上。」
「既然劫陽門是徹底反對這些藥物,
我更應該無所畏懼去挑戰使用這些藥的人。」
老師點了點頭。
「孩子,那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且須真心誠意。」
「我從沒對老師說謊,除了偶爾虛報練功時間。」
「哈哈哈,那些我都知道,所以不算說謊。
你覺得夏秀芳這女孩,最大的缺點是甚麼?」
我愣了一下,老師揮揮手,示意我最好別想太久才回答。
「演技太差。」
「哦,怎麼說呢?」
「從我一回到古堡,她不論幫我包紮上藥,假裝外出擊退敵人,
甚至顫抖拉著我衣角,她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一切都太假啦,沒看過那麼差的演技!」
聽完我這番言語,老師拍膝大笑。
「你說的太對了,我早知她是遠家的人,
拜我為師是來臥底的,她必然會報個假名字,
但取夏秀芳這種菜市場名,也太不用心了吧!」
師生倆相對大笑,笑得開懷,笑得激動,笑到我發覺自己竟流下兩行熱淚,
同時驚見老師的眼角泛著淚光。
「老師?」
「男兒悲痛可以流淚,但切記要哭中帶笑。
我瞭解你非常難過,因為在你周圍的人,
你會盡力照顧,更何況是與你同屋簷下的女孩,
然而她以這方式回報,勢必在你心頭又刺了一劍。」
「我的心臟,愈來愈像刺蝟了。」
「以這種刺蝟狀態去挑戰遠承歡,你當然毫無勝算。
逃是最正確的抉擇,我也不會在受創如此深的情況去面對強敵。
真正的對決,勝負往往就決定於那一瞬間的意念是否純粹。」
我嘆了一口氣。
「夏秀芳是老師的關門弟子,她服用烈陽並背叛師門的事,
老師想必更痛心,我卻只顧自己難過,並未體諒你的感受。」
「人生走得遠,承受過更多的傷痛並再度爬起,
對於痛楚的忍耐力自然會提升,心靈與肉體皆是如此,
所以我們反對總以止痛藥來抑制痛楚,或用迷藥來逃避現實,
夏秀芳的事,我比你還能承受,但我仍感謝你體貼的心意。」
「果然她的事,還是要靠老師出馬。」
「不,全權由你去處理。」
「為什麼,我在心情上難以平復,甚至不知該怎麼面對她,
老師的修為高出我許多,交給我不怕我把事弄砸嗎?」
「若由我去面對夏秀芳,就只能追究她的背叛師門,
我不能特別對她網開一面,那對其他的門人並不公平。
而她一見到我,也只有虧欠的情懷,縱使我不罰她,
罪惡感也會把她壓到喘不過氣,致使她逃得更遠。
但是,孩子,你不一樣,你是特別的,
你並沒有正式拜我為師,也沒真的入劫陽門。
夏秀芳的哥哥,兩個妹妹,甚至塵暮集團,都支持她用藥,
唯有你,既不是劫陽門人,而又堅定不移反對她用藥,
若連你都放棄她,那她的墮落,將使你心中的那把劍扎得更深。」
我的臉泛起一抹苦澀的微笑。
「任重而道遠呀,老師。」
「你在出生前就已深受化學藥物的毒害,
我雖費盡心思,以許多中藥設法除去你體內積累的毒,
並盡量補足你先天不足的虛弱體質,但藥力終究有窮盡,
更何況環境遭受嚴重破壞,大量生物滅絕致使藥材短缺,
孩子,當我知道你的病情無法再改善時,就曾與你講過這事。」
「我記得,老師當時的臉色超凝重。」
「那是種無力,一種縱使努力掙扎,仍不得不了悟命運殘酷的感覺。
但我永遠記得你當時回的話,你說已有太多生物變成藥材,
為讓你續命而死亡,已經足夠了,你感到為了自己的生存,
犧牲太多原本也該活在這世上的生命,實在太虧欠他們。」
我點點頭,到現在我仍這麼想。
「或許你真的是一個各方面都不出色的孩子,
但你恰好就具有處理這件事的特質,你能體諒他人,
你有那份寬容。所以,孩子,若你感到虧欠那些為你而死的,
就努力讓自己的續命有其意義,擔下這一份屬於你的責任。」
我拿著食物繼續嚼,陷入漫長的沉思,直到手再也抓不著任何的食物,
並同時聽見半山腰傳來的陣陣人聲,才恍然太陽已爬至天頂,
照著老師的光頭亮到幾乎看不見他的身形,彷彿一道光在跟我說話。
「別人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們則得來全不費功夫。
食物被你吃得一乾二淨,想必也吃飽了,就來上一堂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