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都會之中的某棟閃著光亮的樓層裡，正舉辦著個小型的酒會。雖比不上豪
華飯店的宴會廳，但氣氛在其中卻是充斥著輕鬆與隨意。
在此其中，舉杯彼此敬酒的人們，全是法界的精英律師，就連如此放鬆的場合裡
，言談中都能不脫行話；有的，甚至還拿出業界普遍閱讀的月旦法學雜誌相互討
論起來。
雖然這一切的快意模樣要是看在北檢的眼中，定是非常不是滋味地咬牙，就像罪
犯光明正大地宴請賓客，慶祝著自己逃過追訴期而結束逃亡日子一般。只因在這
裡群聚的律師們，正在慶祝著纏訟十餘年、歷經更三審終於定讞終結的大案子。
而那樁大案子，是當時震驚社會的滅門血案，蔡姓被害人一家三口被歹徒以極為
殘忍的手法滅門，引起舉國的一陣譁然。而在抓到嫌犯之時，輿論更是因為手法
的兇殘而一面倒向唯一死刑的那一方，這讓被告劉萬春等三人的委任律師群是倍
受壓力。
而他們，正是現下開著慶功宴的主角；這裡，便是他們所屬的律師事務所。相互
祝賀著他們成功地從檢方手中要回了劉萬春與其他二人的命，是個從判上五個死
刑轉為無罪開釋的勝仗。
十餘年的官司歷經了數個辯護律師、檢察官與法官，而會為了這個案子的結果感
到喜悅的，恐怕只有現在在此地參與其中的律師與終審的法官。當然，纏訟其間
而導致十餘年冤獄的劉萬春三人也會是其中高興的人，但現在的他們早已疲憊至
極而理所當然地在這小酒會上缺席了。
酒過三巡，會場的人漸漸少了，有的在醉酒之前call了助理前來接送，有的索性
滴酒不沾，有門禁限制似地早早離開，剩下的就只剩下默默喝著杯中透明液體的
兩人，有默契似的。
「年紀都一把了，還和以前一樣愛出風頭。」仰首再度將杯中物灌入，黃光傑以
餘光睨了對方一眼──帶著某些回憶過往的成份。「幫劉萬春打官司十幾年，還
分文不取，怎麼，在北檢的地盤這麼做，想搞政治？」
「政治那灘臭水，我可沒興趣淌。還有，你邏輯上的的瑕疵讓我懷疑當年的司法
考試沒考到證據法則。不要以為從南部北上執業的，都是等著政治人物率記者按
鈴控告誰誰誰而藉此出風頭從政好嗎？」被這麼一個目光一瞥，紀閔佑就像是發
揮他自詡為訟棍的本能回了幾句，最後甚至是放下手中的杯子繼續，道出了回應
對方憶往目光似的話，「那裡不是我喜歡出風頭的地方。」
聞言，黃光傑頓了頓，轉頭給紀閔佑一個正眼的聚焦。
在他眼中的紀閔佑還是和以前一樣，除了過了二十年相見後多了幾分的成熟，當
然還有歲月的痕跡。不變的是他的眼中還是有著當年滿溢的夢想，雖然至今已比
學生時代更加遙不可及。
只因他的夢想，是當個視覺系樂團的主唱──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就算他有
著一張很視覺的臉蛋，過了二十年還是一樣有攝人的魔力。
當年的紀閔佑在民風閉鎖的學生時代就已經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靠他那頭留
長又染成金色的髮與上重妝的造型，總被視為頭號問題份子；這一點上了大學是
更加變本加厲，甚至還積極參與了學生的自治活動而成為校園名人，這樣的他又
不斷惹來教官特別的關愛。
而自己呢？與生俱來有著比別人多數倍的正義感使然，上了大學後為了學生權益
與對不平的對待難以容忍而大搞學運，連當時法學院的院長都受了災央給轟下台
，首度在報上的一角露了面。
這樣的他們，彷彿有著比當時代的任何人還早熟的心，沒有放縱年少時來的又很
又急的情感而沉淪，讓兩人陷入熱戀的輕狂，反而還想趁著年輕去尋求自己的夢
而分別走了不同的路。上了不同的大學，卻沒料到天意一般地，至今竟是殊途同
歸。
為了本是沒有任何交集劉萬春，他們一南一北卻不約而同地在此相遇。
身穿著律師袍，一道站在法庭的辯方律師席之中，展開了十多年來為劉萬春案的
合作，就算其他律師來來去去，他們還是從始至終地共同對抗難纏的檢方與不合
作的警方。就算期間曾經身心俱疲，但卻不得不承認，不只為了劉萬春三人，更
為了紀閔佑而撐了過來。
黃光傑一直認為，努力追求正義的自己已被社會的染缸磨光了夢想，在法界各職
位中遊遊盪盪，不論是書記官、檢察官還是法官都曾有過他的一份，但沒想到紀
閔佑的出現讓他不後悔在律師的職位上落腳。
憶起過往，黃光傑扯唇，搖晃手中的玻璃杯，腦中浮現終審步出法庭時面對媒體
的大陣式。「但你不能否認這次的確大出風頭，只可惜媒體不是以面對藝人的方
式採訪你。」
「我只是不想讓劉萬春他們死在公設辯護人手裡。」紀閔佑突地正色，「早知道
這個案子一定是給那姓簡的傢伙偵辦，沒錢付律師費的劉萬春免不了得出動公設
辯護人介入，可一旦讓姓簡的和方亦華下了這兩步，這個案子就已經是盤死棋了
。」
十年多前，劉案方發生的那一年，他本專注於他所專長的企業併購案，但之後卻
如著了魔般從中抽身，投入了他第一次接的刑事案件，沒有索取任何的律師費，
更背負了龐大的壓力。
對紀閔佑而言，檢察官與公設辯護人一樣，都是支領國家薪水的公務員，兩種人
是一鼻孔出氣，站在同一陣線，辯論庭上只會有形式上口頭的交鋒，但那也不會
對被告有任何的好處，只會雙雙把被告推入死亡而毫無辯解的餘地，根本不可能
纏鬥到更三審。
更別說這次承辦的檢察官一定是他再了解也不過的學長簡學志，那嫉惡如仇的性
子搭上與他極為友好的同窗方亦華這個公設辯護人，兩人的組合說是成為這次行
刑的劊子手也不為過。
「你就這麼確定劉萬春三人是無辜的？」
「所以我要用我的能力來確定。」紀閔佑露出自信的笑，讓黃光傑想到了「英雄
」兩個字。
不僅僅是當年帶頭叛逆的英雄，更是劉案中的英雄人物。誰說歲月會毀了夢想？
在黃光傑的眼下，當年的英雄仍舊活躍著。都一樣是為了夢想。就算在這幾年的
合作之中，他得知了這是紀閔佑方從企業併購案中抽身，頭一次接的刑事案件，
作風仍是那般的大膽。
「如果證據證明劉萬春真的殺了人呢？」像是本性般地，黃光傑打趣地一問。
「在證據上站的住腳就往證據上站，沒處可站的話至少要會拍桌子。」紀閔佑露
出邪氣的一笑，「流傳在法律系中的教授名言。不過我不會讓它在劉案中有實現
的機會。」
「開口閉口行話，早早放棄吧，你果然是和藝人無緣。」在律師席上的紀閔佑，
才是真正的他吧。
「你別忘了，只要有狗仔有八卦，我們這一行就不怕沒有藝人找上門。」
瞧他面露自喜的模樣，豈不代表當不成藝人，看看藝人來過乾癮也好？黃光傑有
意無意地一提，「你是在說你們事務所近來接的一位藝人的案子？聽說還是請你
們老闆的愛將接手？」
「沒錯，是近來當紅的那位，影歌雙棲還堪稱全才。」紀閔佑灌了口杯中物，「不
過畢清源是個人才，老闆看重得很，只是目前還太嫩。」
黃光傑挑挑眉，酸酸地一道，「你難道沒發現你嘴裡是從頭到尾講著別的人，而
總是漏掉我？二十年來你想的就是這些人？」從劉萬春、簡學志、方亦華、影歌
全能的藝人和畢清源，甚至是他大學教授都被被一一點名，他卻被獨漏在外？
「我感受到恐嚇的意味。」紀閔佑的那張頗富視覺的臉往黃光傑湊了近，壓低的
聲音滿是磁性。「刑法三百零五條的是哪個罪名，又有幾年的追訴期你應該比我
清楚。」
「我等你去北檢按鈴控告我。」彼此的氣息拂面而來，黃光傑持續著屬於法律人
的笑話。「按一次追訴我十年，隨你按幾回。」
「哦？別讓我發現你意圖對我進行詐欺，」在唇畔相觸前，紀閔佑呵呵笑著低語
，「我可是很討厭詐欺犯的……」
四片唇廝磨間，沒有嘗到一丁點的酒味，才發現他們方才喝的都只是充當成酒的
白開水，二十年，默契依舊。
當然，對於這個久別重逢的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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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陳玉釧，《皇冠雜誌》611期2005年1月號〈正義的怒火〉
張娟芬，《無彩青春》

有趣~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