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盡心疼地摸了摸吳幸子的臉頰續道:「不是什麼大事,進天牢是與皇上商量好的,別
擺出這種表情,嗯?」
「與皇上商量好的?」吳幸子這才如大夢初醒,但臉色依然蒼白,抓著關山盡衣襬的手又
緊了緊。「你打算自己進天牢?」
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一針見血,關山盡眉心微蹙,竟一時未能回答。
吳幸子哪裡還不明白?這態勢分明是自己猜中了!關山盡為了不在關鍵之時出錯,天牢是
實打實要自己進去的,他的心口不禁陣陣泛疼,遲疑片刻才期期艾艾問:「能不能……能
不能……」讓其他人進去呢?
可吳幸子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他心裡清楚,身為主帥,必要的時候還是得自己進入險境,否則如何服眾?如何帶兵?外
頭有皇上,有滿月盯著,關山盡有什麼理由不自己入天牢?再說了,若是顏文心在天牢裡
安排了什麼試探之法,也只有關山盡能破解。
他心裡焦急,嘴上又說不出什麼安慰,眼眶不知不覺微微泛紅。
關山盡看了心疼,連忙把人圈入懷中拍撫:「別擔心,我是在戰場上衝殺出來的,什麼傷
什麼苦沒受過?顏文心的爪子在天牢中也沒那麼利索,就算有些許拷問也不是個事兒,你
別掛懷,別哭啊。」
在背心上拍撫的手掌溫柔似水,又暖如春風,吳幸子縮起肩悶悶地點頭,卻還是無法放下
心,忍不住又問:「天牢裡有你的人嗎?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關山盡聞言輕笑,低頭點了點他的鼻尖承諾道:「天牢裡有皇上的人,也是我的熟人,自
然不會有什麼大變故。你要相信我,要是連區區天牢都出不來,我又有什麼臉鎮守南疆?
」
「話不是這麼說啊......」吳幸子皺眉輕嘖,這和那半點關係也沒有,史書上多得是死在
天牢裡、同僚手上的邊疆大將。但這話他沒說出口,實在太不吉利了。「對啦,那平一凡
怎麼辦?」
「平一凡暫且由他人偽裝,關山盡下獄後,他也差不多得離開京城,去南疆一趟了。」關
山盡依然摟著吳幸子輕拍,說出口的訊息卻讓老傢伙一陣寒顫。
「你是說......平一凡其實與南蠻有牽扯?」
關山盡沉吟片刻搖搖頭:「這件事你別參與,知道的越少越好。平一凡走後,顏文心一定
會派人盯著你,你暫且躲在染翠宅子裡,多種些菜多看些書,先前那架琴我讓人給你送去
,練幾首曲子我出天牢後彈給我聽吧,嗯?」
「欸......」吳幸子心裡千言萬語,但也明白關山盡不會聽的。他嘆口氣,狀似無意開口
:「那天白公子的琴會戛然而止真是可惜,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受邀呢?」
還在他腰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但很快又鬆開。關山盡低聲笑答:「你要想聽琴,我
彈給你聽就是了,白公子黑公子黃公子都忘了吧!鯤鵬榜外要是再來個琴人榜,我可要喝
醋啦。」
「噯,喝什麼醋呢......」耳際被男人呼出的熱氣燙得發紅,吳幸子瞥了他一眼,乖順地
回答:「我等著聽你的琴。在天牢裡一定要小心......」頓了頓,吳幸子壓低聲含糊道:
「其他人怎麼著都好,我就希望你平平安安。」
也許自私了些,卻是最坦然的心願。
關山盡心頭震顫,片刻後才啞著聲承諾:「我省得,你切勿掛念。」
兩人又膩歪了一陣,關山盡交代他這些日子別再來找平一凡,若有意外黑兒會保他平安,
便將人送走了。
回到染翠住所,吳幸子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屋子裡擺了一張琴,赫然是當初在馬面城時
關山盡送他的那張。
古樸溫潤的琴面觸手生暖,他的手在琴弦上徘徊數次,最後緊捏成拳,彷彿不敢觸碰。
關山盡決定要做的事便會貫徹到底,吳幸子心裡明白自己無法挽回什麼,只能依言過好自
己的小日子,靜待事件發生。
果然,幾日後,京城中一石先起千層浪,
護國公世子,前鎮南大將軍關山盡,因為私通南蠻一案被下了天牢。
這個消息剛在京城裡傳開時,吳幸子正和兩個丫頭蹲在菜園子裡摘茄子,中午打算做茄盒
子。
丫頭們像兩隻小麻雀,嘴巴一會兒也停不了,東家長西家短的,一上午就將京城裡昨天發
生的大小消息都說個遍。
吳幸子慣常帶著笑容聽兩丫頭叨叨,從平一凡那兒回來後已經過了幾天,大街上似乎沒傳
護國公府什麼事,頂多就說白公子進了護國公府後深受國公夫人喜愛,已經在與白家大爺
商量結契的事兒了。而經常在風尖浪口上的關山盡卻沒消沒息,彷彿在京城徹底消失了似
的。
眼看一竹籃茄子都快滿成尖了,吳幸子捧著籃子起身:「好啦,瞧你們兩個小丫頭,嘴巴
不乾嗎?」他笑罵了聲,薄荷桂花同時吐吐舌頭,一人手中端著豆角、一人手中端著黃瓜
,起身拍了拍裙襬。
「誰讓主子不愛出門呢。」
倆丫頭也可以說煞費苦心,就怕主子在京城過得不開心了。
「就你們機伶。」吳幸子伸手替桂花抹去鼻尖上一點泥巴,心中熨貼。「把菜拿去都洗了
吧,中午釀個豆角和茄盒子,我去問問大掌櫃要不要一塊兒吃飯。」
「知道啦!」桂花將手中的豆角一股腦兒倒進姊姊手中裝黃瓜的簍子裡,接過了吳幸子手
上的茄子,倆姊妹步履輕盈地跑去了廚房。
吳幸子用剩下的水洗洗手抹抹臉,轉身正想前去染翠的院子,不想一回頭卻正好見著染翠
帶著黑兒走了過來。
他莫名心頭一跳,猛地回想起前些天關山盡對他說的話,不由自主擰緊了袖口,臉色微微
發白。
染翠見了他的模樣,心中已有較量。恐怕前些日子關山盡就與吳幸子說過今日的事了,也
算省了他一些功夫。
「染翠。」吳幸子的聲音小心翼翼,深怕大聲了會嚇著自己。
「吳先生。」染翠依然帶著風華絕代的笑容,揚揚手上的提籃:「桂花糕。」
黑兒很快就將提籃接過去,恭敬地對吳幸子揖了揖:「吳先生。」
「黑兒。」吳幸子露出一抹緊張的笑容,又用力扯了扯袖口:「我剛還同丫頭們說呢,剛
在菜園子裡摘了許多豆角、茄子、黃瓜,午膳菜色可豐富了,要請你們來同樂呢。不知道
染翠黑兒喜不喜歡釀豆角和茄盒子?」
「這可真巧,我不挑嘴的,先謝謝吳先生了。」染翠一拍手,眉角眼尾都是風情,襯著他
柔和的語調,頗能舒緩人心。
黑兒沒說話,逕直將桂花糕擺在不遠處的竹桌子上,這是吳幸子乘涼的地方,一張桌子幾
把椅子,樸素但舒服。
染翠親親熱熱地拉了吳幸子的手走到桌邊分別坐下,還想開口說點其他的瑣碎事情,吳幸
子卻先開口了:「海望怎麼了?」
好吧,吳先生一貫的直來直往,染翠半張著嘴,最後掂起一塊桂花糕塞嘴裡嚼了嚼。
「這是剛發生的事兒,大概下午就會傳遍京城,兩三天後就會傳遍大夏了。」
染翠對黑兒打了個手勢,黑兒面帶不滿,但看了看渾身緊繃的吳幸子,還是輕嘆口氣暫時
離開。
黑兒走後,染翠拍拍吳幸子幾乎要在桌面摳出痕跡的手:「關山盡沒先同你提提?他半個
時辰前被皇上用通敵判國的罪名給帶走了,直接扔進了天牢裡,明日開堂審訊。因為情節
重大,皇上派了幾個老臣重臣負責這件事。」
「有顏文心嗎?」吳幸子問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沒有,顏文心是吏部尚書,這事不歸他管。」染翠又掂了一塊桂花糕進嘴裡,見吳幸子
似乎微微鬆了口氣,才有些壞心眼續到:「不過,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和大理寺丞都是顏
文心的人,關山盡這件事可能會動到的幾個地方,顏文心早都把控住了大半。」
吳幸子猛地抖了下,唬地從椅子上站起,立刻要往外衝,卻被染翠眼明手快的拉住了。「
吳先生,你別心急啊!」
「這、這怎麼辦?海望告訴我一切都在掌握中的。」
吳幸子眼眶微紅,急得都快哭了。他一輩子在衙門裡工作,對訴訟的眉角知之甚詳,雖說
大夏朝重視司法,鞫讞各有嚴格的規定,大夏律也可說是古今數一數二的嚴謹,但再如何
嚴謹的條例,當中都有許多可操縱的孔縫,但凡只要顏文心有心要弄死關山盡,眼下的局
勢可謂甚是嚴峻。
「莫怕,關山盡頂多受些皮肉傷,只要皇上不點頭、不批示,他的命就絕對保得住。」染
翠很是神定氣閒,將吳幸子又推回椅子上,撇撇嘴道:「護國公一脈雖然世代純臣,在朝
中無黨無派,可他們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的人都是他們的人,顏文心再厲害也鬥不過
皇上呀。」
「這不是鬥不鬥得過的問題......」吳幸子不停摳掌心,他這幾天刻意不回想那日關山盡
告訴自己的話,假裝關山盡一切安好,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然而世事哪能准許他當縮
頭烏龜呢?
關山盡那日顯然是將危險往輕裡說,就是怕他擔心吧。
然而事到如今,他除了安安靜靜的等待,也別無他法。
中午染翠與黑兒留下來吃了飯,吳幸子卻顯得心不在焉,菜幾乎都沒怎麼動,低著頭猛扒
飯,連吃了五大碗才稍停。
染翠有些看不過去,抿了一口酒後嘆道:「吳先生,要不這些日子你同我學琴吧?等關大
將軍從天牢裡出來,你好彈給他舒舒心?」
吳幸子聞言臉色一亮,想起之前對關山盡的承諾,他連連點頭說好,心裡的焦躁也總算淡
去了些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吳幸子上午弄他的寶貝菜園子,吃了午飯睡了午覺後,去染翠的
院子學琴一個時辰,之後回自己住的院子練琴到晚膳十分才肯停。
京城裡護國公世子的案情一日數變,大夥兒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是這件事,曾經的大英雄在
中人口中成為了奸邪巧詐之輩,為了自身的利益鑽了天高皇帝遠的空子,把大夏賣給了敵
人,簡直罪無可赦!人人得而誅之!
倆丫頭一開始還會去大街上打聽消息,幾日後她們也不願上街了。大將軍在馬面城駐守時
做了什麼,她們哪裡不知道?這些京城人信口雌黃、血口噴人,把髒水一盆盆往大將軍身
上潑,誰又真的去問過馬面城的百姓了?她們心裡那個憋曲啊,恨不得上街抓著那些汙衊
大將軍的人賞他們大耳刮子!
眼看關山盡下天牢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月,吳幸子的指頭也因為練琴受了些傷,染翠看不過
眼索性收了他的琴,等他傷好了再還。
吳幸子沒法子,一整天都坐在院子裡發呆。
「主子,有人想見您。」一日,薄荷提著裙襬從外頭悶頭衝到他面前,小臉紅艷艷的滿是
緊張。
「誰?」
「是......」薄荷抿抿唇,壓低了聲音:「是滿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