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辛整理著家裡的雜物,把白禹放在架上的物品全給清了下來,擦乾淨後又放回去。
白禹陸陸續續帶來的東西不少,光木梳就有好幾把,好幾罐用不上的髮油與雕花香皂,自
己手刻醜得要命的木雕……連白禹自己舊的哨兵章也放了上去,讓唐佑辛忍不住覺得對方
就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寶物盒裡全是垃圾。一整架子塞得滿滿當當,跟家裡其他空蕩的地
方比起來有些突兀。
因為實在看著太不平衡,唐佑辛另外清出了架三層架,把白禹帶來的東西清好歸位。
好不容易整理完,又過了兩三小時,唐佑辛撐著下巴看著那架三層架,覺得有些好笑。
自己的房子裡只有生活必需品,就連鍋碗瓢盆也是東缺西漏,要不是對方總厚著臉留下來
吃飯,連第二雙碗筷都不會準備。
想想,還真有點多虧對方,房裡才能有那麼一個小角落,充滿了生活氣息。
白禹啊白禹,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總是要哭要哭的委屈模樣,又一副強打起精神般可憐的悲壯,都在北防磨了這麼久,怎麼
還是那樣一如往常的天真?
又過了半會,唐佑辛才伸了個懶腰,慣例做了一輪塔裡常做的暖身,直到皮膚都冒著細汗
發燙,才慢悠悠地晃到了門外。
唐佑辛想著自從白禹那有些自暴自棄的告白後,都過了三個月,也差不多一季了,說不來
還真的不來。
就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天真、還有些殘忍。
說喜歡的也是他,說對不起的也是他,說不來的也是他。
其實吧,這喜歡不喜歡的,有時真的就沒有誰欠誰,不然他這樣晾著對方不管,還讓人追
著跑著哭著送禮的,算上去也能說是狼心狗肺。
可有時就不是這樣說的。
唐佑辛看著天空,心裡有些感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沒能跟白禹說上一句沒
關係。
沒關係,我不介意……所以你可以繼續喜歡我。
聽上去多麼殘酷又涼薄,一時間他就頓了,任那孩子委委屈屈地跑掉,一跑就是一整季節
,連雪山都臨近春天。
唐佑辛嘆出整團霧氣,望向遠方那一小點身影開口,不意外地收穫對方的震驚。
「怎麼了?又回來了?不是說對不起?」
說完他又想打自己,怎麼一對上白禹,就總是習慣性地披上刺。
既然都被發現了,白禹便從雪塊後探出頭,有些無辜地眨眨眼睛。
一副忘記了唐佑辛只是沒了精神圖景,但體能上還是那身強體健的哨兵一樣。
「那個,我是……」白禹欲言又止,最後低下頭看著腳邊跟著探出的兩顆毛絨腦袋,「糖
糖說,想見你,所以……」
唐佑辛有些詫異,又很驚喜,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有些木訥地伸出手,任北狐奔進
自己懷裡。
他隱約可以感覺到對方狀況,但半是心虛半是逃避,就再也沒有與精神體連結。現在感覺
到對方的親近,不僅眼眶一酸。
那是一種感覺,一種……離了很久的自己,終於回到自己的那種感覺。
哨兵嚮導與精神體的關係向來微妙,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共享生命的根源、情緒,可以獨
立生活卻又有著千絲百縷的關係。
『糖糖,對不起。』
『我才要跟你說對不起,一直不敢來找你。』
『沒關係,你很好就好了……說起來,你跟禹姆怎麼樣了?他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我跟你說,他可喜歡我了!你都不知道……』
不遠處的禹姆察覺自家的小狐狸肯定在吹牛,抓了抓發癢的耳後,就又轉身回到白禹精神
圖景。
唐佑辛的神情放鬆後,連臉色也舒緩很多,畢竟能連結自己的精神體,對於損傷本就幫助
很大。
『你過得怎麼樣?核心不是被帶走了嗎?最後呢?』
『活得很好啊!前陣子還開花了呢,現在已經有了一小片花田……』北狐有些興奮地開口
,本意是要讓唐佑辛不那麼內疚。
唐佑辛卻愣住了。
花田?可白禹的精神圖景是一整片下著冬雪的松樹林,他明明記得……
他感覺自己心臟漏跳一拍,有種不明所以的感覺一下湧了上來,陌生又熟悉。
那是情感湧動的聲音。
「白禹,你給我過來!」
白禹正堆著雪人, 一臉無辜地把石塊眼拔了下來。沒想到連堆雪人都不行了呀,好委屈
。
基於禮貌跟尊重,唐佑辛還是詢問了白禹的意願。
「我能進你的精神圖景嗎?」
白禹眨了眨眼,感覺自己好久沒見到對方那樣可以殺人的凶狠表情,甚至有些瑟縮,最後
才委委屈屈地應好。
就提了個要求。
「可以不碰額頭嗎?」
「啥?」
「就這一次就好……」白禹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開口,視線死死盯著鞋尖,「就、如果…
…呃……」
「你想要我怎麼做?」
「就是、不是只要輕觸額頭嗎?就……額頭可以,手掌可以,嘴唇應該也可以……」
唐佑辛挑眉,看著眼前這個有色心沒色膽,總委屈但關鍵時刻只想著佔便宜的小混帳。
思索兩秒後他拉過白禹,捧起對方的臉頰,「算了,我就先不說你為什麼沒聽我的話,沒
每天連結禹姆檢查精神圖景,現在先跟我一起進去。」
「要是你緊張到拒絕我,我就把你從左後方的懸崖上扔下去,現在,閉上眼睛。」
白禹閉上眼睛,感覺額上接觸到一片冰涼又柔軟的肌膚,還來不及緊張,精神圖景就在眼
前展開來。
精神圖景可以直觀地展現出一個哨兵或嚮導的變化。在前線多年後,雪松林變得更密、更
挺拔,隱隱有些陰森的感覺,卻強大。
奔過半片雪松林,就可以看見白禹的核心,以草叢為中心開出了一片花田,把擺盪波光的
湖泊擁了進去。白禹有些詫異,而唐佑辛只剩愕然。
「這是……」
北狐往前踏,歡快地奔跑在花田上,揚起了各色花瓣,銀狼也追了上去,顧著不讓對方失
速跌倒。
唐佑辛閉上眼睛,感覺銀狼的動作在心中揚起了陣陣漣漪。
啊,這是他的精神圖景。
白禹心情則有些複雜,能感覺唐佑辛的一部分在自己裡展開,屬於自己也不屬於自己。他
是開心的,卻又不確定唐佑辛為此的感受,而有些糾結。
唐佑辛眨眨眼退開了圖景,右手按著自己的胸膛,愣了一會才大笑出聲。他又能感覺到豐
盈、疼痛與情緒,從天空到土地,從雨後到泥土的氣息。
「謝謝。」唐佑辛笑開來,真心實意地,「白禹,謝謝你。」
那笑容,白禹一次都沒有見過。唐佑辛以往的笑是張揚的、跋扈的,卻隱隱壓抑著,從來
沒有那麼直率輕鬆。
他忽然意識到,啊,那是對方一直以來,被冰封在前線的笑容。
這麼一想,心裡又細微地抽疼了下。那一瞬間,這些年的辛酸痛苦,一時間都有了代價。
唐佑辛轉了轉脖子,開心完敲了白禹的額頭一下,微微扳起臉,「一碼歸一碼,多久沒處
理精神圖景了?媽的都開了一整片花田都沒發現,沒幫你收屍真的是算幸運。」
白禹委委屈屈地低下頭挨罵,嘴上說著反省跟對不起,心裡只想著這麼開心怎麼不抱抱我
、親親我,怎麼罵我。
那花田還是你的呢,明明精神圖景是搖曳的鮮花,怎麼人就這麼兇呢?
喜歡上一個哨兵真的是,很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