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相期竹馬年(十二)

作者: cherry427n (煮劍)   2021-12-18 22:59:01
相期竹馬年(十二)
  一陣黃風驀地自我胸前拂起,那道風有著隱約的牛型,迎面逼散一層火光,我心口一
跳,往懷中一探,只摸得滿手碎裂的葉脈。
  與此同時,竭力恢復神智的苗苗自一旁射出數把靈劍,將來不及聚起的火籠又打散了
好幾層,我得此喘息之機,運轉體內剩餘的全數靈氣,化作水箭,指尖一引,往錦槐擲去

  這一擊蘊含了我十成十的氣憤與怨懟,掀起滄瀾之勢,鋒芒畢露。
  
  天定如何、天道如何,若要說人一出生皆有命數、皆有上下流之分,且自始至終都不
得翻身,那麼,我定然要不信的。說到底,我也曾是一隻在荒歲中轉瞬就能死去的螻蟻,
卻活了下來。修士妄圖成仙,本是逆天之道,我雖對飛升沒有執著,面對錦槐這一堵如林
的崁,即便修為不及他、即便身為天乾的資質不如他──我也一萬個願意以身試法,要去
行這逆天之途、要去撞這座南牆。
  錦槐被水箭擊破身前的護身法器。
  我冷眼看那明亮的蓮型法器被打得粉碎,一如黃牛寄身的葉一般破裂。
  濺散的水珠落在錦槐臉上,映出他明晃晃的不敢置信。
  我不顧自己即將油盡燈枯,不惜代價動用固本真元,不再留給自己任何餘裕。至此,
向來自認避事且隨波逐流的我,終於感受到經脈中泛起狂瀾怒水,一舉沖散了經年的妄自
菲薄,徹底嶄露出兇性。
  ──我原非不能。
  這抹頓悟助我一漲修為,如天降甘霖。
  我挾起水靈根之力,揉入壤土氣味的香息,追擊不休。
  他是如林火,我便成撼土江河,要將他連根拔起、撲滅抿熄。
  視野望去,不知何時盡是一片血紅,我的腦袋轟轟發熱,周身溢滿濃厚的壤土味香息
,腹中金丹滾動著竟是大了一圈,從本是指甲蓋般的大小,長成了堅硬的小石,色澤也染
上一圈薄紅與暗灰。
  暗紅的金丹是成魔的徵兆,以魔入道的修士一旦捨棄正途,便能迎來更加迅捷的修練
進展,比起穩扎穩打、日積月累才築起一小截修為的正道修士,自是強勁得多。雖說作為
魔修的壞處本比道修來得多,可事到如今,那又如何呢。
  我無所謂。
  能在此時此地擊潰錦槐的話,無所謂。
  「你這走火入魔的瘋子!」錦槐被我按在地上,罵了一句。
  我抬起左手,被燒壞的寬袖宛如一面飄揚而破損的旗,只要心念一動,我便能喚出滾
滾流水,將這可恨之人溺在水中。
  「入魔又如何。」我毫不動搖道。
  錦槐一貫的從容不復存在,他所擅用的香息被我撕裂扯散,登時面容扭曲。
  他的香息是林樹相聚而成的森木氣息,此時重林翻覆,一株株孤木被我的厚土掩蓋,
只剩枝枒微微露出土面,幾近窒息。事到如今,他也總算能體會被他人香息壓制的滋味。
  我心懷憤恨與快意,冷言道:「行事如魔者,又何嘗真需成魔。」
  我這話與其說是單指責他,不如說是對世間容許天乾壓迫地坤之行的詰問。錦槐聽明
白了,一臉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在氣這個。」
  「我還以為是因為動了你屬意的地坤,你才發狂的。哈哈,真有意思。」錦槐彷彿真
心覺得有趣,狼狽地被我壓倒在地,卻笑了出來。
  「你若不樂見天乾地坤既有的模式,那麼,聽聞天乾與天乾之間也有結契成功的……
仔細瞧瞧,你長得也挺好的,若你願意,不如我們──」
  我實在沒料到會聽見這種答話,愣了一下,身週環繞的晦暗魔氣因為我一時回復心神
的清明,而稍稍淡去。經這一鬧,我方才強行結合丹丸藥力、情緒激憤、以及頓悟的靈光
所暴起的氣勢被打斷,頓覺後繼無力,手腕間的力道不由自主地鬆了鬆。
  錦槐趁機翻起身,反過來扯住我的領口,將我拉近。「水靈根修士往往也有爐鼎資質
,恐怕真可行呢?」
  我推開他,再次喚出一批水箭,但它們已不如先前的凌厲。錦槐也看得出來,重新掌
握了節奏,又是一派自信自若的模樣。
  「你覺得怎麼樣呢?」他又說。
  我還來不及回話,身旁閃現一道犀利的劍光,劍尖直抵錦槐的脖頸。
  苗苗執劍擋在我面前,光從背影我就能看出他的怒意:「他不願意。不可行。不怎麼
樣。」苗苗的語氣隨著一字一句,變得越加冰冷銳利。我看不見他的表情,距離上一回苗
苗動怒,我也想不起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三人就這樣維持著互相牽制的架式對峙了好一會。
  「……你們一個兩個全都是瘋子。」半晌,錦槐說道,各瞟了我與苗苗一眼。「特立
獨行的天乾、比天乾還天乾的地坤,我著實是……大開眼界。」他鬆開手,放開了我,口
氣意興闌珊。
  苗苗回過身接住我頹倒的身子,神色緊張,我知道他也是一時迴光返照,想讓他先別
管我,小心錦槐。與此同時,繚繞這座樹林的紅霧陣法被誰忽地從外劈開,紅霧散去,月
夜顯現,方才渺無音息的鳥獸聲再次響起。
  我聽見了師兄們的聲音。
  蘅川師兄與栗里師兄氣洶洶的,各自以本命法寶衝上前,護在我跟苗苗身前。
  是蘅川師兄感知黃牛的葉形法器毀損,特地下山來照看的嗎?我猜測著,總算安心下
來。
  失去意識之前,我隱約瞥見城鎮的方向綻起七彩花火,此起彼落,溶在如水夜色中,
明晰亮麗,美不勝收。我這才想起,確實是聽說今晚有一場慶典的。
  是為了慶祝或感謝什麼呢?倘若我也能許個願的話,那麼……
  但願──

  再次甦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正泡在一汪湖水中。
  身邊浮著好幾朵滿綻的荷花,粉嫩的色澤在月光下瀅瀅生光,圓月映在湖面上,源源
不絕的靈氣充盈著我,化入體內,浸潤了損傷的丹田與靈識。我舒服地深呼一口氣,認出
此處是苗苗洞府前的小湖。
  知道自己回到了宗門,我心裡踏實,知曉師兄們能救出我,肯定也不會拋下苗苗。
  修士在對應本源屬性的環境中,修行以及療癒的效果都較佳,我猜是蘅川師兄作主將
我浸在湖中的,不過現下身上還著有一件白色單衣,應該就是栗里師兄的主意了。多虧栗
里師兄心細,我才不致赤身裸體,光天化日之下妨礙風化。
  假使我擁有的是單系土靈根,現在說不定會被埋在地裡呢?
  想到這,我被自己逗樂了,舒適地一展身軀,任由冰涼的湖水自身邊靜靜流過。
  我半仰在湖水裡望著月亮,昏迷前的記憶紛紛回籠,那劇烈而又不真實得像是一場遠
夢。事到如今,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當時真能與錦槐抗衡,可又忍不住得意──雖然很狼狽
,不過,籍籍無名的丹修澤原痛打了錦槐君好幾下呢,嘿。
  而且因為我在場的關係,阻撓了那壞傢伙的詭計,真的多少派上用場了呢。嘿嘿。
  「阿原自己在傻樂什麼?」
  苗苗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猛坐起身,荷花們被驟起的水流推得搖搖晃晃。
  「苗苗!」
  我知道自己灼傷得嚴重,又還未徹底恢復,不想讓他看見,便往荷葉下挪了挪,露出
半個腦袋,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苗苗注意到我的閃躲,停下腳步,不再上前,也不說話

  銀白月輝落在他身上,照著薄青色的深衣,使他的身影顯得朦朧,他的神情也因著月
色氤氳,讓人分辨不清。
  我們彼此互望,一時無語。
  我冷靜下來,有些懊悔自己反應過度。
  我不曉得自己泡了多久,但既然此處是苗苗的洞府一隅,想來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在我醒來之前,他肯定早已看過我滿身傷的樣子。我先被雷劈過、後又遭火焚燒,況且
相識數十載,哪種醜樣他沒瞧過,事到如今才在難為情,實則有點多餘。
  我想通了,又自己游了出來,靠在湖岸邊,輕輕喚他一聲。
  「苗苗。」
  「……嗯?」他也輕輕應我,還是待在原地。
  「你好嗎?」
  「我沒事。」他輕描淡寫回了一句。
  我不太信他這話。每次他故作無事都是這個語氣。
  金氣充盈之地較難尋,苗苗不像我能從湖水中擷取靈氣,而且接連受到兩個天乾香息
的影響,在我失去意識的時日,也不曉得是不是還獨自困在潮期中。他表現得越若無其事
,我越心繫他的情況,更因為從他口中問不出實情,而愈加糾結。
  隔著距離我看不出苗苗是否在逞強,便想自己過去,好親眼確認他已無礙。我按著湖
岸一撐,嘩啦水聲響起,還沒站直身,苗苗一個箭步向前,將我又推回水中。
  「噗哈?」修士被水嗆幾口當然不會死,可我沒想到會有這一推,一臉震驚。
  
  苗苗也知道自己做得過了,語帶歉意:「師兄說,你醒後再泡個至少半日會比較穩妥
……」
  「哦?哦……好。」
  他既已自己走近來,我便不堅持,苗苗見我乖乖窩回湖中,也在湖邊席地而坐。他毫
不在乎衣衫下襬被水浸濕,沒有施放避水訣的打算,我沒忍住,順手替他施了一記。
  「……都這時候了,阿原先顧好自己吧。」苗苗眼底透出一絲不苟同。
  「避水訣也不花什麼力氣嘛。」我口氣輕鬆地反駁。
  苗苗說不過我,只靜靜看了我一眼。
  「你真的沒事嗎?」我伸手探向他,想握他的手。
  「沒事呀。」苗苗說,任我抓著,沒有回握。
  「當真?」
  「……阿原才是,受了那些傷,肯定很疼吧。」他的眼神落在我手背還未褪去的灼傷
上。
  「也沒什麼……」我下意識就反駁,怕他擔心。
  苗苗又不說話了。此時我看清了他的表情,那眼尾狹長的鳳眸含光曖曖,眼神彷彿柔
柔的針,不輕不重卻很清晰地戳了我一下。
  我本來不覺得自己傷得多重,甚至還沒心沒肺地想,反正聽說天乾普遍皮粗肉糙,皮
肉傷很快就會痊癒,而且我受傷總比他受傷來得好。可現在他這麼看著我,我……
  霎那間還真的有些委屈起來了。
  「……其實是真的很痛的。」我小聲說,撒嬌似的,聲音輕得像是游魚吐出的渺小細
泡。
  幸而全神貫注傾聽著的人未曾錯過。
  
  「我知道的。」苗苗低聲回應。「阿原素日溫吞,一衝動起來就像頭牛,拉都拉不住
。」苗苗的話乍聽是在數落我,然而口吻異常溫柔,我聽出他柔軟嗓音中的珍惜與心疼,
心裡又軟又麻。
  他抬手抹起我眼角邊的水珠,終於肯握住我的手,並捧在了面前,避開傷口,淺淺一
吻。
  「抱歉。」苗苗說。
  「苗苗有什麼好抱歉的?」
  「有。抱歉。」
  「……」
  我感覺他似乎很難過。他的難過是因為我吧?因為我受傷了,所以自責了吧。能幫上
些許的忙,即使受傷我也甘之如飴,可我不曉得該怎麼說才不讓他更加沮喪,無所適從著
,只知道自己實在見不得他這樣的表情。
  我不要他跟我道歉,他又不欠我什麼,若是要憐惜我,那還不如──
  「──親親我就好了。」我仰起臉,信誓旦旦道。
  被雷劈被火燒、被討厭的天乾糾纏,都無所謂,只要最終最終,我們能一直在彼此身
邊,交換一個溫情的吻,那便足夠。疼痛、不甘、心酸,都只是繁花路上的一小點刺,若
是兩人一直一直在一起,那一切皆微不足道。
  「親親我吧。苗苗。」
  我勸哄般請求著,朝他一笑。苗苗怔怔的,被我哄動了,緩緩一俯身,使我得償所願

  清醒的苗苗的吻,是克制的。我隱約察覺他刻意不像受香息影響時那般恣意舔弄我,
我不希望他與我相處時還需要有所保留,便乾脆自己送上前。
  嚙咬著他、勾動著他、纏捲著他。
  我模仿他當初弄我的角度與動作,極盡貧瘠的想像之所能,總算被苗苗忍無可忍地按
著後頸用力啃咬。
  我發出滿足的鼻息。
  「……阿原真好哄。」苗苗在我們的唇齒間悄聲嘆道。
  「好哄的明明是苗苗。」我笑著又啄他一口。
  我們在彼此的懷抱中,互相獲得安撫,錦槐所帶來的諸如威脅或者不安,也緩緩在我
們交觸的體溫間消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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