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
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
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
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
謂與！（〈中庸‧第二十七章〉）
本章的主題是君子之德，但從聖人之道說起，因為君子「至德」
是以聖人「至道」為依據，是聖人之道的具體落實呈現（凝）。什麼
是聖人之道？其實也很難用語言文字說明，只能做象徵性的指點。首
先說聖人之道「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如同天道，是萬物生生不息
的動力根源；具體表現在人間的各種言行舉止、社會運作、禮樂制度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之上，也就是說聖人之道無所不在。這裡
可以看出儒家所肯定的是一個道德的宇宙或人文化成的世界。天道一
方面是普遍的、絕對的，充塞在天地萬物之間；另一方面「人能弘道
，非道弘人」（《論語‧衛靈公》），通過聖人的參贊化育創造，將
萬物的意義價值抉發、開顯出來。近代科學世界觀下的宇宙則是客觀
中性的，由物理定律支配決定，不涉及意義、價值的問題。
聖人因為有高度的心性修養，故能以人道弘揚天道，使萬物各得
其所、各正性命。君子學聖人，而有「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
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的凝道工夫。這
幾句話兩兩相對，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是一組，道
問學、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是一組。既然是學聖人，廣義來
說都是一種理論或知識，但如前文所說，儒家肯定的是道德宇宙、人
文世界，不是機械性的自然，因此所學習的理論也不是價值中立的科
學知識，而是和人的主體生命密切相關的道德知識。這兩組工夫都在
談「道是什麼」，前一組是就整體性、根源性，或「仁」的面向來說
；後一組是就分析性、結構性，或「知」的面向來說，兩者交互為一
體。不僅要明白「道」的廣大高明，以德性的敦厚為根本；還要因時
制宜，隨著環境變化吸收新知，落在事物之上皆能曲盡其致，把握其
中的精微，並選擇恰到好處的中庸之道加以回應，朝向建立禮樂文明
的目標前進。「溫故」和「尊德性」相比配，可見「溫故」並不是反
覆溫習、背誦書本上的知識，而是開發出人人內在本有的良知良能。
但「道」不能硬做，君子雖然對道有所認識，還是要等待時機。
改變自己比較容易，內聖修養隨時隨地都可以做工夫；要推動改變社
會的外王事業，就需要諸多環境條件的配合。「國有道，其言足以興
」，治世固然要積極地行道。但孔子處在春秋亂世，〈中庸〉重點恐
怕是落在「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內斂含藏，韜光養晦。既然不能
行道，君子所學的聖人之道又有什麼用處呢？首先可以確立個人生命
的意義價值、理想方向，提升自我的生命品質、人格境界；其次如同
孔子從事教育工作，將文明的核心思想傳承給弟子，保存精華內涵，
終究會有發揚光大的一天。「明哲保身」不是消極避世，更不是為了
一己之私而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