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異界
1941年六月22日
蘇聯首都 莫斯科
差不多已經到了日正當中的時刻。在盧比揚卡丘陵上聳立了老舊大樓群間，有一輛漆黑的
轎車奔馳而過。
「...那麼，昨晚的異變導致波羅的海上航行中、乃至於沿岸繫泊的所有艦艇全部都受損
了是嗎，威塔利。」
在搖搖晃晃的轎車後座，外務人民委員威亞契斯拉夫‧莫洛托夫稍微瀏覽了一下報告書後
轉頭對身旁的輔佐官發問。
「是的...簡直就像是三流娛樂小說一般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況。」
「關於這點我也與你有同感。可是既然證據都擺在眼前了，那再夢幻的狀況也都只能當作
事實了吧。」
對於困惑地與自己報告的部下，莫洛托夫只有投予苦笑回應。現在於莫斯科的所有政府高
官中，恐怕再也沒有比他...莫洛托夫要更忙的人了。
從早上起，各國駐蘇聯大使館的電話就從來沒停過。當然啦，跟本國完全無法取得任何聯
絡，不管是哪一國的使館都會想盡快取得更進一步的新情報，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因此直
到中午為止，莫洛托夫被邀去與各國大使一一連續面談，直到過了中午才變得比較能讓人
喘口氣冷靜下來。
「在這之後是海軍啊。真的是...連吃一口飯的機會都沒有。」
實際上從昨晚開始莫洛托夫也已經一夜未眠了。
「呼...」他因為疲勞而將眼鏡摘下按摩著眼窩。
自從今年五月六日卸下蘇聯總理（人民委員會主席）之職後，莫洛托夫便一手接過外務人
民委員的職務並主掌一切外交事務，並以蘇聯副總理之姿確保了在克里姆林宮內的地位。
但也因為如此，莫洛托夫一天的工作被兩個要職所瓜分，白天他要在外交部上班，晚上則
趕回克里姆林宮處理日常政務，今天也如往常一樣兩個都躲不了。副總理，也就是人民委
員會副主席的工作也包括對蘇聯海軍的行政指導在內，因此為了處理自昨晚至今的混亂，
他有必要盡速提出解決對策。
為了要處理如此重大的狀況，所以他將本來會待在外交部辦公的下午時間，便提早出發前
往克里姆林宮了。
等到莫洛托夫進入自己的副總理辦公室時，室內已經有人等待著他，那就是尼可萊‧庫茲
涅佐夫海軍上將。
「真是讓你久等了，尼可萊‧格拉西蒙維奇。」
「不會，我並沒有等很久的。」
「那就太好了。」
莫洛托夫面帶笑容，並脫下大衣遞給自己的秘書官。秘書離開房間後一會，再度出現時已
經端來了兩杯咖啡。莫洛托夫挪動椅子坐了下去，而庫茲涅佐夫提督見狀也跟著坐在沙發
上。
既然兩人都已經就座，意味著可以開始談正事了。
「波羅的海艦隊與商船團的生還艦艇，現在都已經撤往波利亞爾內了吧。」
「是，波羅的海艦隊現存的艦艇、人員，都將暫時劃入哥羅夫科提督的北方艦隊司令部指
揮下。」
「考慮到距離來說是妥當的選擇。」
以位於莫曼斯克州的波利亞爾內基地為根據地，蘇聯北方艦隊以巴倫支海為中心管轄著蘇
聯北冰洋周邊的所有艦艇，但也由於北極海的冰封條件，所以北方艦隊大半都是潛艇而不
是水面艦。
經過昨晚的異變損失了大半人員與艦艇的波羅的海艦隊，只有幾艘船因為正於北海巡航而
逃過大難，於是莫斯科當局下令，讓這些倖存船艦都移交北方艦隊指揮，退入波利亞爾內
停泊。
「那麼，船舶損害的統計有成果了嗎？」
「雖然現在還在統計中...但這是目前最新的數據。」
庫茲涅佐夫提督遞出一張寫滿統計圖表的文件，莫洛托夫接來閱讀一番，越讀他的臉色就
越發鐵青。
「...雖然我也有猜想到，但這真的太慘了。根本和全滅沒什麼兩樣啊。」
波羅的海艦隊水面艦艇如字面上的意義一艘不剩的全滅了。
而編入北方艦隊的倖存艦艇，也只有五、六艘的潛水艇而已。
再加上事發時值深夜，停泊於港內的軍艦乘員多半都已經下船入宿克朗施塔德基地，因此
也跟著基地一起消失全滅了。
「乘組員的損失是非常嚴重的，波羅的海沿岸的海軍工廠設施，也由於海不見了而變成徹
底無用的垃圾。雖然說工作機械之類的勉強可以遷廠轉移，但建築物就真的全部得重蓋了
。」
...這到底要花多少時間跟金錢才能重建呢？特別是人才的損失無法估計。本來由於大清
洗的影響，蘇聯的人才就已經處於見底狀態，今天海軍卻又碰上這種大量損失，弄的不好
恐怕蘇聯海軍將面對存亡的危機。
工廠的轉移、其他軍港的擴建、人材的育成...啊啊，說到這裡如果要訓練人材，海軍軍
官學校之類的教育機關也非得要從列寧格勒遷校到別處不可了。
房間內的兩人，特別是海軍提督庫茲涅佐夫的表情跟他的心情一樣差。
「這也只能先擱置預算了吧。」莫洛托夫最後決定有話老實說。
「我是希望能夠擠出錢來幫助你盡可能重建海軍的，詳情可能還會再跟財務委員、軍需委
員討論一下...但是，不管怎麼想都需要天文數字級的海軍預算。我國沒辦法再擠出這麼
多錢來養海軍了，特別是史達林同志他肯定會受不了。」
「雖說如此，但單靠現有的艦艇實在是相當地勉強...」
庫茲涅佐夫不斷地降低他要求的層次，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當蘇聯本土艦隊消滅，卻不能將之重建的話，身為一個海軍軍人的自尊是絕不能容許這種
事發生的。但是，他同時也有著清醒的自覺，知道自己要求的預算將會是絕對不可能被國
會通過的龐大規模。
一整個艦隊的船舶加上人員的重建與再訓練。
全蘇聯最大的列寧格勒海軍工廠之搬遷。
海軍所有教育機關的遷校重建...
這麼多事得同時實現的話，恐怕需要的是戰時總動員狀態下的世界第一第二等海軍強國等
級預算。
（操他媽！是那個混帳王八蛋跟我開這種大玩笑的！）
不管是神還是惡魔，到底是誰都好，庫茲涅佐夫都下定決心絕不原諒他。
把他心愛的海軍搞成這樣亂七八糟的異常現象，要是背後有能夠稱之為黑幕的主謀者的話
，庫茲涅佐夫提督想著一定要親手把這傢伙活活掐死再說。
1941年六月22日
蘇聯境內 列寧格勒
這裡是貫穿列寧格勒市街中央的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大道。以大道為出發點，在大道通往東
宮之間的位置有棟建築物，那是棟以1812年俄法戰爭對拿破崙取得勝利後所建的凱旋門為
中心，占據了凱旋門左右兩翼的瀟洒霸氣建物。
這棟房子便是列寧格勒軍區總司令部大樓。
「根據莫斯科傳來的情報判斷，似乎波羅的海軍區碰到的狀況也差不多。」
列寧格勒軍區司令部本部大樓最高層辦公室內，軍區總司令馬爾吉安‧波波夫陸軍上將正
在審視從莫斯科轉發過來的各地狀況報告書。
幾乎蘇聯全國各地都傳來類似列寧格勒這樣的各種天變地異現象。
中亞、外貝加爾、傲德薩等軍區發來報告，與他們相接壤的國境另一邊的國家－－－例如
中國跟土耳其－－－徹底消失，取而代之出現的是一片汪洋大海。
遠東軍區則報告薩哈林島整個不見了，太平洋艦隊則報告說千島、日本群島全都消失了。
在這之中最戲劇化的莫過於西部特別軍區，與納粹德國之間僅挾著一條布格河為界的布勒
斯特‧立陶夫斯克要塞目擊指出，德國一夜之間消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盡到天邊的
廣闊沙漠地帶。
附帶一提，接到第四軍團的報告後，軍區司令巴夫洛夫親自駕車狂奔至國境線，看著眼前
一路漫延不止的沙丘壯景，只有啞口無言而已。
「參謀長，你怎麼看呢？」
「...要我老實說的話，這一定是我們集體遭遇了某種超自然現象吧。」
軍區參謀長馬德威‧薩哈洛夫中將答的也是相當困窘之狀。
從昨夜裡出現的神秘陸地，已經派出了列寧格勒大學的地質學者進行地質調查，
根據地表上的花草植披而言，初步調查的結果是認為這些土地絕非一朝一夕出現，而是存
在了很久的古老地質。
身為徹底忠實的唯物論者、科學主義者的司令官與參謀長兩人，雖然在理智上可以理解這
些學者提出的報告，但現實上來說，「前」芬蘭灣「直到昨天」都還是一片汪洋大海沒錯
啊。
「根據大學調查隊提出的報告書...他們在新陸地上採取的所有植物都是未曾見過的新物
種。相對的，沒有發現任何已知的植披...雖然可能是有點荒唐的想像，但卑職以為，搞
不好是整個蘇聯一夜之間被傳送到了異次元...」
恍惚地講到這，薩哈洛夫參謀長才猛搖搖頭，像是要甩開腦中那不科學的妄想。
「非常抱歉，司令官同志，我...我一定是有些疲勞神智不清了。」
「不會，我也累了。而且我不覺得你的推測是毫無道理的妄想。」
講到這裡，波波夫也擠出了會心的一笑。
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敲門聲後進來的是列寧格勒州黨支部第一書記，安德烈‧日丹
諾夫。
日丹諾夫是海軍、意識形態、文化問題等方面專任的政治局員，並兼任共產黨中央委員會
書記、軍管區軍事會議委員等要職，被視為史達林準繼承人之一的政治局明星，如今的他
看起來似乎也是精力消耗甚大的虛弱模樣。
「你們還真是聊的挺愉快啊，司令員同志、參謀長同志。」
「這真是...書記您也辛苦了。」
「那正好，我這趟來找你們就是要讓你們更辛苦一點的。」
他撂下這麼一句話，並將厚重的報告書咚地一聲砸在桌上。
「這是跟船舶關聯的報告書。港口裡的船舶...哎，雖然一看就知道了...全滅。位於波羅
的海與北海南部的商船全都沒找到。潛航中的潛水艇也都沒能聯絡上。」
「...真是淒慘。」
「就是說啊，剛才跟我通電話的庫茲涅佐夫海軍委員口氣聽起來像是已經死掉了一樣。」
日丹諾夫發著牢騷，隨意找了一張沙發，毫不在乎形象地躺了下去。
「唔...那麼，關於調查團的活動有什麼進展呢？」
「大學的調查班已經提出了地質與植披的初步報告。」
「...你們哦，真要我說的話，你們怎麼知道那片未知的原野上會出什麼怪事。」
雖然日丹諾夫的語調中感覺得到疲勞與無力感，但還是挾帶著個人的挖苦與開玩笑。在精
神上感受到他努力想振作起來的幽默，於是波波夫也配合著回答。
「我們的調查還沒到那麼遠啦，要是莫斯科當局許可的話，我們甚至想把管區內的部隊也
派去新陸地上展開調查呢。」
「也是，總有那麼一天吧。」
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日丹諾夫毫不期待的聳了聳肩。事實上莫斯科根本就還沒允許他們
擅自採取任何行動，這才是大問題。
「說到這，你們剛才那是在聊些什麼。至少從莫斯科來的情報，搞不好真像你們說的，我
們從昨天凌晨起被整個傳送到某個異世界去了呢。」
「哈哈哈...怎麼可能嘛。」
「可是，要是我們真的從地球上消失了，全世界一定會大為震驚吧？」
「那是一定要的啊。」
這三人發出乾笑聲彼此抬槓著。
實際上，他們都還抱有一絲幻想，覺得這可能只是某個特別真實的惡夢，自己只是還沒醒
過來而已。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什麼奇怪的歡呼聲之類的噪音。薩哈洛夫參謀長有些訝
異地抬起頭來望向窗外。
「...外面是在鬧些什麼呀。」
「大概是列寧格勒市民們在騷動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日丹諾夫想當然爾地答道並垂下雙肩。雖然他是位向來發言帶刺且充滿精力的人物，但今
天果然也是特別的毫無元氣啊。
特別是從昨天起受各種天變地異勞苦所煩，大家的精神都受到不小的衝擊。
會在這邊聊先不著邊際的胡話，也純粹是為了逃避現實而已。
波波夫看著政治局員閣下這樣可憐的模樣，不禁苦笑且試圖擠出幾句安慰的話。
但就在他正要開口時，有些小小的，但確實的爆炸聲，傳入了波波夫將軍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