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這次的目的地是湖南。一樣是扮成商人，從雲南地區經過苗族的勢力範圍進入貴
州，再到懷化。何尚武又被選為這次的成員之一，要說為什麼的話──
『咱們這裡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演「有錢的紈絝子弟」。你的角色設定是緬甸商人，
我們都是幫你運貨物的挑夫，記好沒？』
『可是我不會講緬甸話啊！』
『秀兩句英文不就得了嗎？跟你保證，他們一聽到英文嚇都嚇死了，哪裡還會來
找你麻煩！』
『可是老大，現在邊境地區加強管制，我們要走哪條路線進去？』
『走當年來的舊路。西雙版納的森林地帶。』
眾人一聽，紛紛表示反對。
『太危險了！從前杜將軍從緬甸走山路撤回中國，有好幾萬人死在山裡。少校請
你再考慮一下。』
『我知道危險。所以，這次我們特別請來一位嚮導。她一定能帶我們走出森林。
各位就不用擔心了。剛好，她來了。楊醫生，還要請妳多多擔待了。』
楊女虎微笑道：『人家可是時常去那附近轉轉的，各位大哥，跟著人家走就不用
擔心迷路了。』
何尚武十分吃驚。討厭楊女虎的少校居然會低頭去拜託她，看來這次任務也是只
准成功，不許失敗了。不過，看到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楊女虎，何尚武心裡不禁有
點吃味。他之前還以為自己是被她特別待遇呢…
兩天之後「商隊」出發，往西雙版納前進。由於河流眾多，水流湍急，眾人在楊
女虎的指引下沿著河岸走，移動到容易渡河的地方。
『大伙兒，快到卯時了，在這裡等渡船吧。』
楊女虎說，一天只有一班船。如果沒搭上，可就浪費了一天。
『其實這種地方一天有一班船就已經太多了。對吧，少校？』
毛少校沒有回答何尚武的問題。他似乎在回想什麼，雙手抱胸，獨自出神。
『少校？』
『那時候也是在這附近。當初從成都逃出來的時候。大家往南方沒命的跑，以為
只要到了南岸就安全了。可是，到了元江，鐵橋早給炸斷了，渡不了河。大家都想
渡河，後面的人拼命擠呀，前頭的人就一個個落進江裡，成了魚點心。』
『那時你沒有掉進水裡嗎？』
『李忠團長看情況不對，早早讓部隊脫離大隊人馬。那時團裡都是北方人，只有
我一個熟悉南方地形，知道通往滇緬的路線。於是我帶路，逃進森林，躲開共產黨
的追擊。一路上跌跌撞撞，沒少受蚊蟲水蛭的苦頭，總算到了那條河。土人說，只
要過了河，就出了中國的勢力範圍，不用怕老共了。
『這時候來了一條船。搖櫓的是個老漢，中國人。我真的覺得這條船就是上帝派
來接我的。老伯說，看在大家都是中國人的份上，他可以送我出去。大夥就這樣過
了河。
『可是我又想了，要是…要是老共真的追過來怎麼辦？所以我對老伯說，要燒掉
他的船。
『他立馬跪下來哀求，他和女兒相依為命，靠的就是這條船。求我千萬不要這麼
做。船上有一條黃狗，老伯養的，原本在睡覺，聽見我們爭吵，就跳出來咬住我旁
邊的士兵，死都不鬆口。那隻狗真是忠心啊。』
『後來呢？』
毛少校頓了一頓，繼續說：『我沒辦法，於是對老伯說，代表中華民國國防部徵
收這條船，寫了一張借據給他。』
『老大你真是喜歡跟人打契約啊。』
『不然呢。唉，其實也都是半哄半騙。中華民國國防部連我的薪水都快發不出來
了，又怎麼會承認這份借據呢？』
『…………』
『後來我又回去找老人，卻怎麼樣都找不到。彷彿他就只是上天派來解救我的天
使而已。』
『真有趣的故事呢。搖櫓的老人嗎？人家可沒見過。下次我替你留意吧。』
不知什麼時候，楊女虎已經湊過來跟著一起聽。難道少校只是為了這件事才把楊
女虎找來嗎？何尚武搖搖頭，把這無聊的想法從腦海裡趕走。
從那之後，少校也沒在說過什麼關於逃難的話題。隊伍從西雙版納經元江、雲貴
高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沿水路進入湘西懷化。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何尚武終於忍不住問了：『少校，你家是做草藥生意的，可
是，老共那邊是不准私藏財產吧？那怎麼有多餘的錢給你呢？』
『你去了就明白。咱們中國人啊，絕對都會留一點東西當棺材本的。當年蔣光頭
為了打仗，把國民的黃金都徵收去了。美其名是共赴國難，實際上你看他現在在幹
啥？我老爹捐過兩次錢給蔣光頭，第三次──國共內戰的時候他就不捐了，說自己
沒錢。其實也就是不爽光頭了。』
『是、是這樣嗎？』
『以前我就偷偷跑回來過。相信我吧。』
前面的房子就是少校老家。舊式的四合院，院子還挺大的。門口坐著一個小女孩，
脖子上圍著紅巾，雙眼直勾勾的往何尚武臉上猛盯，恨不得在他臉上弄出個洞來。
女孩後面走出一位白衣婦人，拉著她：『好了，玉兒，不要擋在門口。』
『姑姑妳看，那裡有人。』
『什麼…你是！玉兒，先進去，姑姑要和客人說話。乖。』
少女露出十分不情願的模樣。
『是誰啊？老師有說，不可以放不認識的人到處亂走。』
『人家是到外地做生意的親戚。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送少女回屋裡後，白衣婦人轉頭對毛少校說：『大哥。你來的不是時候。明叔在
城裡惹了麻煩，三哥和娘都上城處理事情，沒有人在家裡主持。』
『我只是路過一下，順便看看。家裡過的好嗎？』
『你還說呢。因為你跟二哥的關係，家裡沒少受白眼。要不是三哥入了黨，能在
一些事情上說話，真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
『是嗎。還真沒想到，老三他能加入共產黨。算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待
在這兒，太引人注目。』
毛少校和妹妹道別後，對同伴說道：『行了。我老家在唱空城計呢。大白天不好
動手，咱們等到晚上再來。』
『晚上？來幹什麼？』
『你知道三國時期，曹操因為軍資不足，搞出一個叫「摸金校尉」的官職嗎？就
是幹那事了。』
『老大，太缺德了吧。挖自己的祖墳，是會給雷劈的。』
『又不是真的墳墓。院子裏頭埋著我爹當年留下的金子，反正那原本也是蔣光頭
要徵收的，我這就給他接收了。好啦，現在大伙先休息一下，養精蓄銳，晚上還得
幹活呢。』
到了晚上，一行人偷偷潛進毛少校所說的地點，動手開挖。
(沒想到還得來幹這偷雞摸狗的差事…)
好不容易把裝著金子的陶甕挖出來，何尚武就想伸手去拿。一搬之下才發現陶甕
異常沉重，提不起來。
『小子你爭氣點行不行，別弄出那麼大的動靜。金子是很重的，大家先分裝了，
等會兒再來清點。』
眾人收拾已定，離開現場。到了附近的鎮上，他們才發現有點不對勁。
『老大。前面好像有警察在盤問。看起來不太妙啊。』
『的確。如果是針對我們的話，那這身行頭也不能過關，一定會被攔住。』
一直沒說話的楊女虎此時提議道：『那麼，換一身不會被懷疑的裝扮不就行了嗎？
只要看你們敢不敢而已。』
『妳有什麼想法就直說吧。』
『這裡剛好是苗族地界，扮成趕屍人就容易出去了。』
『趕屍？』
何尚武完全沒聽過「湘西趕屍」的傳聞。旁邊的老姜解釋：『其實就是運屍體回
鄉的苦力。跟屍體為伍，普通人自然不敢靠近。也有人傳說，道行高深的趕屍人能
讓屍體站起來，自己行走。聽起來可怕吧？』
『真的有這回事？』
『不重要！咱們連摸金校尉都幹了，還怕什麼屍體？這就當一回趕屍人罷。』
『那就好。不過，趕屍總不能一具屍體都沒有。有誰要躺在棺材裡給人抬回去？』
全部人的眼光停留在何尚武身上。
『咦？』
『人家要給躺在棺材裡的人下藥，好讓他不會亂動。最好是不會喝酒的那種人。』
『那就讓酒量最差的人負責吧。尚武，委屈你了。』
『我抗議！喂！不能這樣啊！』
在民主的投票機制下，何尚武得到他人生的新體驗：在棺材裡當屍體。毫無知覺
地被搬來搬去，等他醒來時，一行人已經離開湖南地界了。此時，被安排的明明白
白的他還不曉得，回去之後還有更糟糕的事情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