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啊！」「哎唷！」「啊喲！」慘呼聲不絕，跟著叮噹、嗆啷、乒乓，諸般兵刃
紛紛墮地。十五名蒙面客的三十隻眼睛，在一瞬之間全讓令狐沖以迅捷無倫的手法盡數刺
中。
心禪七老中一個精瘦骨立的老僧突然說道：「這個小子的武功是誰所授？」
他說話聲音甚為尖銳，有若寒夜梟鳴，各人聽在耳裡，都不自禁地打個寒噤。
玄慈、玄難、無色、無相、空見、空聞、方證、方生、天鏡、天虹等心中均早存此疑問，
一齊望著岳不群和令狐冲。岳不群冷冷地道：「你這些劍法，哼哼，是從哪裡學來的？
難道真是夢中神人所授，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令狐沖叩頭道：「請師父恕罪，傳授劍法這位前輩曾要弟子答應，無論如何不可向人吐露
劍法的來歷，即是對師父、師娘，也不得稟告。」
那老僧踏上一步，聲音放低，說道：「你明明白白地說一遍：你的劍法並非本寺哪一位前
輩所授。」他語音雖低，話中威嚇之意卻又大增。
令狐沖陡然間長劍倏出，只聽得「哎唷！」慘呼一聲，原來那老僧雙眼已被刺瞎。
令狐冲嘆了口氣，說道：「我這一雙手老是會闖禍，動不動便刺瞎人。」
少林寺群僧聞言人人變色。岳不群聽他兀自狂氣逼人，討那嘴頭上便宜，心下也不禁生氣
，喝道：「你這小子當真不知天高地厚，適才那老僧手下留情，才被你刺瞎，你難道不知
麼？」令狐冲道：「我知道他手下留情，那很好啊！我……我……我也不想殺死他因此也
是手下留情才刺瞎他。」岳不群大怒，登時便想搶上去揮拳便打。他身形稍動，寧中則立
知其意，當即拉住了他左臂，這一拉雖然使力不大，岳不群卻也不動了。
一旁無相喝問：「小子，你究竟是誰的徒弟，卻學得這般貧嘴滑舌？」
剛說到這裡，突然間大聲咳嗽，跟著雙眼劇痛，睜不開來，淚水不絕湧出。
少林眾僧紛紛呼叫：「不好，有人攪鬼！」「眼睛裡什麼東西？」「我睜不開眼了。」
各人眼睛刺痛，淚水長流。原來岳不群在這頃刻之間，已在廟外撒布了「悲酥清風」，
那是一種無色無臭的毒氣，系蒐集西夏大雪山歡喜谷中的毒物製煉成水，平時盛在瓶中，
使用之時，自己人鼻中早就塞瞭解藥，拔開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風拂體，
任你何等機靈之人也都無法察覺，待得眼目刺痛，毒氣已衝入頭腦。中毒後淚下如雨，
稱之為「悲」；全身不能動彈，稱之為「酥」；毒氣無色無臭，稱之為「清風」。
但聽得「咕咚」、「啊喲」之聲不絕，少林群僧與華山眾人紛紛倒地。
岳不群尋思：「此人瀟灑之名，天下知聞，顯然是個不愛江山愛講義氣之徒。
要他答允傳授劍法也只有從他的熟人身上著手。」
提起長劍，劍尖指著方證的胸口，說道：「冲兒，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行事一言而決。
只消你點頭答允傳授劍法，我立時替大夥兒解開迷藥，師傅設宴陪罪，化敵為友，
豈非大大的美事？倘若你真的不允，我這一劍只好刺下去了。」
令狐冲淡淡道：「我跟方證大師素來無啥交情，你要殺便殺唄。」
方證臉色一變，慘然道：「還我那易筋…」
話未說完，突聽「啊」的一聲慘呼，岳不群的劍尖已刺入了他胸中。岳夫人見令狐冲
木無表情，顯然這一劍比刺入他自己的身體還更無所謂。
岳不群心想：「反正已結深仇，多殺少殺，也無分別。」劍尖指住玄難胸口，
喝道：「令狐冲，枉為江湖上說你多情多義，你卻不肯說一句話來救你知交！一、二、三
！」這「三」字一出口，稍一停留，便將玄難殺了。
這時玄慈已嚇得面無人色，但強自鎮定，朗聲道：「你要殺便殺，可不能要脅令狐冲
什麼。我是葉二娘的姦夫，跟令狐冲又有什麼干係？沒的玷辱了我帶頭大哥的名聲。」
岳不群冷笑一聲，說道：「誰不知令狐冲兼收並蓄，是和尚也好，尼姑也好，
妖魔老旦也好，一般的來者不拒。」幾聲喝問，又將玄慈殺了。
忽聽得岳不群背後一人嘆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令狐冲覺得十分有趣，笑了
出來，說道：「師傅，這人活膩了麼？」岳不群回過身來，見四丈以外坐著一位灰衣僧人
，那灰衣僧人合十說道：『岳居士，老僧空見合十！』岳不群點頭道：「原來是少林寺的
空見神僧。」同時長劍揮出，刺向空見胸口，眾僧齊聲驚呼，豈知岳不群一驚更甚，
原來這一劍竟然刺不進去，被空見身子反彈了出來，岳不群驚道：「少林派金剛不壞體神
功？」空見叫道：「說得好！我少林派…」岳不群喝道：「金剛不壞體神功了不起麼？」
橫揮一劍，將空見腦袋.....上的頭髮砍了幾根下來，空見雙手合十嘆道：「阿彌陀佛，
腦袋可掉不得。」岳不群點頭道：「少林古今五大神功果然了得，那也沒法子，只好跳過
大和尚不殺。」
突然間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東城小巷，綠竹林下，仙女吹簫，劍客撫琴！」
令狐冲聽到「東城小巷」四字時，長劍不住顫動，待聽完這四句話，長劍竟已脫手落在地
上，他一回頭，與方生的目光相對，只見他眼色中似有千言萬語欲待吐露。方生從衣囊中
取出一塊薄薄的絲巾般之物道：「這是張人皮面具，我戴了之後，你就認得出我了。」面
具上露出雙眼與口鼻四個洞孔，便貼在臉上，高低凹凸，處處吻合，就如生成一般。令狐
冲見方生戴了這面具後相貌斗變，俏麗無比，心頭大震，顫聲道：「婆...婆婆」
方生點了點頭，低聲道：「你…你可知那孩子是誰？你問問那女孩子，她叫什麼名字？」
令狐冲的目光轉到小女孩臉上，淚眼模糊之中，瞧出來活脫便是婆婆，耳中卻聽她清清楚
楚地說道：「我叫方不悔。叔叔說：這件事他永遠也不後悔。」
噹的一聲，令狐冲擲下長劍，回過身來，雙手掩面，疾衝下山。
寧中則和岳不群大叫：「冲兒，冲兒！」但令狐冲既不答應，亦不回頭，提氣急奔，
突然間失足摔了一跤，隨即躍起，片刻間奔得不見了蹤影。
以華山殺人魔的武功，奔跑之際如何會失足摔跤？那自是憤恨難平、喜怒交加之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