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這般柔軟的鵝絨床墊上若不安眠,可真對不起為此犧牲的禽鳥,但未竟的慾望以及觸
手可及的體溫佔據了柯恩的大腦,他遲遲沒能入睡。
在猶豫是否該起身間,莉黛爾翻身,柯恩看見她也睜著眼,比他早一步放棄取得夢之劇場
的門票。
「你是醒著,還是睜著眼在睡覺?」莉黛爾悄聲試探,些微月色照在她的頭髮邊緣,反映
著淡淡柔光。
柯恩沒好氣地橫了這擾人清夢的源頭一眼。「我才要拿下第五個國家。妳正踏著我的夢,
請輕輕踩。」
「拿下第五個國家?用你不朽的畫筆嗎?」莉黛爾淺淺一笑,倏地貼近過來,臉頰幾乎碰
上柯恩的肩膀。兩眼炯炯發光,看來不是放棄入眠,而是開頭就沒打算睡。「咱哥倆在此
良宵來徹夜長談吧。」
柯恩瞟著她,如果她是想聽冒險故事,打定主意要拒絕。獵魔士的委託通常不動人,沒有
分毫精彩,徹頭徹尾的齷齪、灰暗、猙獰。雖然莉黛爾是令人火大的濫好人,可是她天真
無瑕,純稚的靈魂裡,有種柯恩自承和自己注定無緣的東西,叫他捨不得去破壞。那感覺
就像傷害一個小孩一樣罪大惡極。不過莉黛爾的神情表現和酒館裡亟欲請人一杯的酒客很
像,亦即她們有話想說,覓得良機就想一吐為快。兩者的唯一差別,只在於莉黛爾有對清
澈地讓人讚嘆的大眼睛,被這樣的眼睛央求更難拒絕。
前十七分鐘,莉黛爾淨說些枝微末節的雜事:混血種軍團的戰略、在尚加恩溪流設置攔水
堤防的目的,以及這支──姑且稱之『塔爾戈斯調查團』──出發頭幾天歷經的雜事,內
容不但沒個重點,也缺乏莉黛爾慣常的意在言外的捉弄、突如其來的戲耍。
若狀況正常,縱然她是美人,柯恩的耐性也會煙消雲散;不過在這當口,他多少能猜到在
兜兜轉轉間,莉黛爾何以難以剖白。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只要別開口打斷莉黛爾言不及義的叨叨絮絮,莉黛爾多半最後會吞下
真心話──她擅長助人,卻不習慣為自己的事求助。理智上,這是最妥當的辦法。
或者也能走另一條路。他很確定這麼做完全不明智,無庸置疑的嚴重褻瀆,可是……
妳這麻煩的死娘們,總有一天,我會──他在此猶豫了會。縱使只在心裡賭咒,深入骨髓
的經驗仍告訴他,無法實現的威脅切勿宣之於口,就算是在混沌未成形的思慮中,也是相
同。幾番修正後,他終於找到合適(儘管在與必定會實踐間,仍有段模糊的距離)的手段。
妳這麻煩的死娘們,總有一天,我會把妳窖藏的美酒全部喝乾,把妳的醫書扔的滿地,媽
的。
深呼吸,由一慢慢數到四之後,他轉身面對側臥的女巫醫,僵硬地張開左臂,摟住對方細
弱的腰肢,右手則死板板地撫過她瘦小的背脊。她的身體先是一僵,隨即投入柯恩懷裡,
就像迷途的孩子終於盼到來迎接她的人。
「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一直在期待可以討拍的,原本以為你永遠沒可能發現呢。說你是遲
鈍的木人石心,不算冤枉吧?」
女巫醫的吐息碰在耳根,感覺癢酥酥的。距離那純淨的眼眸太近會叫人心痛,科恩板著臉
,修正這個思慮不周的動作,改把她抱到胸前。
「我們活在一個有無限可能的世界裡。另外,對於我的不解人情,我道歉、我低頭,行嗎
?」
柯恩討厭認輸、厭惡道歉,但不得不為之。塔爾戈斯調查團前往尚加恩橋,行動目的不是
調查、滲透、探知敵情,此行之目的僅在殲滅、在正式軍隊出動前確保這條交通要道通行
無虞,是調查團於理論上最血腥暴力的一次行動,若力所能及,他希望能將女巫醫排除在
外,只是力有未逮,反倒可謂諷刺的,是他──獵魔士、無血無淚的殺戮工具、僅留情感
餘響的空洞變種──不必承擔這趟行動中的死亡與傷害。
「在特莉絲˙梅莉葛德將我們這群不理解奇莉身心變化的蠢漢挨個痛罵後,我自認已經對
女性有所理解,但仍因不夠敏銳而犯了錯,我對此道歉。」
「既然道過歉了,在我原諒你前,請別放開我喔?」
「我不放開。」他承諾。他自詡為摸豐滿奶子的專家,可是面對女巫醫好生纖細的腰肢,
他不敢肯定該如何拿捏力道好擁抱,感覺一分神就會弄傷她。
「妳這瘦皮猴郎中像企鵝似的。」他嘟囔,刻意拋出這則他在職業生涯中的趣聞,期盼能
稍稍減少女巫醫心頭的霧霾。
「是形容我的腰圍圓滾滾嗎?」
「不,是貓。」
「聽不懂。」女巫醫說,柯恩可以感覺她的臉在胸前仰起,視線抬高,眨著色澤稍淺的長
睫毛,眼睛好奇閃爍。
「有一回,我到了阿艾德˙琴維爾。當時我不知道在那座小城裡,連過街老鼠都能彎腰吐
獵魔士口水,」後來柯恩得知,獵魔士在此如此不受歡迎,肇因於白狼和當地巫師之前的
糾紛,原因還是爭風吃醋!這件事若傳到嘴賤無比的蘭伯特耳裡,肯定會變得比堆肥砸到
風車的結果還臭不可聞,所以他沒說出去。
「我及時回頭了。但在躲遠前,我聽到一位年長的女士在叫救命,大喊她的小孫女困在樹
上,下不來。」
「然後呢?」女巫醫緊張屏息,摟在柯恩腰間的手增加了力道。「沒人協助老太太嗎?」
「都忙著找可做投擲武器的糞擔和腐敗蔬果吧?若光謾罵就能解氣,這些東西為何要誕生
在世上呢?」柯恩說:「總之當時只有我在場,而那位女士已經想搬梯子了。落難神祇從
主物質界返回外層位面的難度,大概比那位女士爬上兩級階梯的高度容易。」
「於是你就像個淘氣玩偶從驚奇廂中蹦出來似的,為老太太提供幫助。」女巫醫說,句尾
用上肯定句。
「不然能怎樣?我打賭,萬一那位女士摔傷了、甚至蒙主寵召,到時城裡人一定舉手立誓
,說他們親眼目睹是獵魔士幹的。而且在第一位目擊者到過現場後,獵魔士的罪狀還會增
加“洗劫老太太財物”這項。」注意到女巫醫又饒舌起來,柯恩感覺好受了些。「我只好
上樹。那樹不高,枝葉是濃密,但要找到個想做德律阿得小女孩還會難嗎?人可不是松鼠
。」
「我猜你找不到小女孩。因為老太太說的小孫女其實是隻貓?」女巫醫猜測。因為臉埋在
柯恩胸口,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嗯,可是,企鵝在這故事中的地位呢?還有啊,你從現
況的什麼點上和這則逸聞產生聯想的?」
「妳發達的腦細胞就是我愛妳的原因啊,貴女。貓是黑白兩色的,嘴附近的毛則有點兒黃
色在裡頭。」柯恩不訝異女巫醫猜的到,畢竟女巫醫待過學城,所受過的思考訓練只會多
,不會少,而且她還是法師,法師總是很聰明。「我在枝枒間找到全身發抖的企鵝。過去
我曾聽過瑟瑞卡尼亞的自由戰士用“山貓炸毛”形容生氣或緊張,到那回我才親眼目睹炸
毛是什麼鬼模樣。當時我得把企鵝弄下去,我知道如何活捉蛇蜥,我懂得怎樣生逮泰焉吉
,可是貓……唉,抓住腋下時還能感覺到牠的肋骨,手勁大點感覺就會把牠弄傷,可真讓
我惴惴不安。」
「原來如此。」女巫醫同情的說:「你大力點沒關係,至多弄哭我使我糊了眼影,不過我
沒用眼影,替你我都省了麻煩。」
「了解。」柯恩依言把她抱緊。不知是擁抱、或者方才的故事,活化了某些無形的僵硬事
物,女巫醫終於稍卸重負。
「尼弗迦德戰爭中,我是踏上了戰場,但醫院處在後方,始終被前線的英勇士兵們守護,
和這回深入敵境完全不同。這回沒有後方或前線,我明明知道的……為了避開斥候,我們
用上好多方法遮蔽行跡,甚至跟在巡邏的士兵後邊、躡手躡腳的溜進層層防線。每次在躲
躲藏藏地繞過每道哨所的時候,不知道怎麽著,我竟然感覺像在惡作劇,還覺得刺激新奇
,一點兒也沒有危機意識,我真不敢相信那個像得了戰場歇斯底里症的輕浮笨蛋就是我自
己……」
傾訴著回憶,她又緊繃起來,纖指不自覺間糾緊柯恩的襯衣。柯恩想開玩笑說,別捏壞我
上等的亞麻襯衣,但他沒開口,生怕一點聲響都會讓她更緊張心驚。
「好奇怪,直到Q女士、M先生冒險前去……調查『部隊配置』?我想詹姆斯是這麼說的。
我才突然回復身處危機的實感,才突然醒覺這回不是來玩兒,是要來奪人性命的……我怎
麽會變得像頭冷血的爬蟲類、對生死如此輕忽了呢?」
面對到衝擊,她瑟縮著肩頭、聲音顫抖。柯恩想告訴她,因為她的腦袋可能受到某人的外
部影響,但他沒說話,唯恐言多必失,導致將來計畫不靈。若處理的對象是一匹馬,他會
施亞克席法印來輕鬆解決,但面對的是一個人,他只能用其他具體的行動來回應。
「呃?」女巫醫對他的行動稍稍吃驚。「你在摸我的頭?」
「沒錯,害臊了?」
「是略害臊……可是我沒說不能摸。」女巫醫的鼻音變濃,好像是想哭,但在最後一秒止
住抽噎。「你明明生得一張冷酷的臉,安撫人的動作倒是好熟練。要不我也來吃點醋吧?
」
其實是挪用梳理馬鬃的經驗,不過柯恩沒從實招來,沉默地用指尖輕撫女巫醫的後腦勺。
撥弄白金色的髮絲時,柔和的香氣彷彿也在撥弄他的鼻端。在陽光照亮這漂亮髮絲的當日
現場,是否也能嗅到這般淡淡的香味?在女巫醫的敘述中,他動用想像力去建構、重現那
時的情景……
聖武士用手指在雪地上指指畫畫,標記出他兩位同伴的調查結果。M先生從營帳的分布、
哨兵的警戒程度,推斷敵人領軍者可能的所在;Q女士則探測瑪那產生的擾力,好讓他在
雪地標註出對方魔法師所在的位置(Q女士報告時,還嚴正抱怨聖武士掃興,不讓她享受刺
殺法師的小遊戲,聖武士只是笑著,說比起這讓Q女士這般冒險,他寧願她能全身而退)。
「她抗議時,一定嘴饞地吸的口水吱吱響吧?」
「沒有吸口水,倒是舔了嘴唇。」
呃,柯恩不禁呻吟。被Q女士艷紅靈活的舌頭舔弄的感觸,一下子明確地在腦中及兩腿間
甦醒。他稍稍拉遠兩人間的距離,並請女巫醫繼續。
標註上述內容後,聖武士又用線條、交叉、數字表達出混血者軍團的數量與分布,簡易地
圖變成一團紛亂的鬼畫符,但沒有軍事知識的女巫醫聽來是一頭霧水,弄清第一個字眼前
,第二個詞彙已溜過耳朵,最後她除了聖武士點名指派她進行的任務外,其他都水過鴨背
,沒半點記在心頭。
「他要妳做什麼?」
「讓我和巴金斯先生一組。我們盡可能躲遠,由巴金斯先生掩護我,給我機會施展咒法系
統的法術。」
「那妳……」
「有依照你的建議啦,那幾天我只記憶防護系和咒法系的魔法。」女巫醫捏捏柯恩的腰。
「糟糕,你對魔法的理解比我精深,難不能你摩拳擦掌地準備想竄我的位不成?想轉行當
法師現在是適逢其會,我正好有一本魔法書可以賣──」
柯恩原本想叫她別在岔題,但最後卻悶著沒作聲。現在的他已經能體會女巫醫的心態,對
於痛苦的真相,有時人即使一秒也好,巴不得能晚點再說。所以他只是沉默著,繼續由女
巫醫的髮梢輕撫到背脊。
之後女巫醫重啟話頭。因為跟不上戰術推演,她對聖武士安排的許多細節都交代不清,不
過對戰況的敘述卻是活靈活現。按理說,她這樣對暴力反感,應該不會把戰鬥的內容說的
這樣詳盡,柯恩不確定該認為這是女巫醫體貼的表現(他有興趣聽,那是自然),或者這是
女巫醫其實不似外表那般單純的例證。他期望前者,又希望這份期望不會造成判斷失實,
最後決定暫時保留,現在先感受著女巫醫的和煦體溫、聽她說話就好。
七對兩百的戰爭,在距尚加恩橋一箭之地的雪原上打響。
點燃戰火的是聖武士的傳送魔法。他以天神之威儀降臨敵營中央,其凜冽氣勢幾乎照徹夜
空,目睹這一幕的獸人戰士震懾於他的威嚴與壯美之下,錯失了反應時機,旋即被聖武士
作為開路的火球術轟飛。
火光雖明亮,但和聖武士接下來揮出的璀璨劍芒相比,只是難與皓月爭輝的螢燭之光。聖
武士與波隆背貼背衝入敵陣,波隆以巨劍舞出沉穩的軌跡,護住聖武士的背面,偶爾投擲
匕首,或從屍體上搶過火炬往帳篷丟,聖武士的短劍則如火髮女士的秀髮般狂舞,在他伸
手能及的範圍內,無論對方是獸人、半精靈、甚至食人魔,都無法待上半秒。
躲在大後方的女巫醫這時想到自己的任務,連忙收攝心神施法。她先以三小節的魔術工程
創造三道防壁,一道防止召喚物攻擊施術者肉體,一道抵禦召喚物侵犯施術者精神,最後
一道用來防止召喚物離去。接著她召喚次級火元素,卻因不夠專注而失敗,但就結果來說
卻比成功更好──瑪那未能喚出目標的元素生物,倒是短暫拉開火元素界與主物質界間的
界線。就位於位面裂口處附近的獸人而言,頭上的空間突然出現一道內部燒著熊熊烈焰的
裂口,遠比一尊由火焰構成的人型生物恐怖太多,失措之際,牠們全被一蓬高速飛出的硬
幣擊倒,甚至連自己怎麽陣亡的都不知道。
頭一個趕到現場的戰鬥法師下場更為荒謬。這位戰鬥法師的法術判讀能力與施咒速度都一
等一的快,縱然他頭髮蓬亂、倉促間還未能著衣,可是在女巫醫的咒法系魔法於空間中蘊
聚時,他已後發先至的將驅逐術掐在掌心,甚至已經在做索敵與反擊的準備,可是對方竟
然施法失敗!他一時錯愕,不知該拿手上的法術怎麽辦,胸膛隨即挨上聖武士一記冷槍。
女巫醫為此得到佛羅多一道佩服的目光,叫她無地自容。
「多麼高深的心理戰。」柯恩說:「真的,聽得我感動的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
「不要拿這件事欺負我啦!」女巫醫想暴跳起來,柯恩連忙抱緊她、按牢她的腦袋。在下
半身充血時,若和她小鹿般純真的眼神相觸,那罪惡感可令人受不了。
「應該就是這時候,他們的領軍連長吧,大概?就帶隊過來了。」在柯恩後腰捏了兩下後
,已施過懲戒的女巫醫接著說,聲音裡滿含惋惜。「她是位提夫林法師,藍色的皮膚,看
上去挺和氣。她自稱蘇奇,似乎打算和詹姆斯協商、讓雙方停止交火,可是……」
『大家不能坐下來談談嗎?我們能很理性的解決。我會給各位一項無法拒絕的條件……』
這項無法拒絕的條件內容為何,大概只能到冥界探詢了。蘇奇語聲未落的關頭,戰營一隅
的黑暗中陡然有道矮小的人影、迅捷無倫的欺身逼至。人影飄忽似輕煙,卻極疾如閃電,
蘇奇左右兩名半精靈護衛只來的及轉過頭,人影已竄過隊列、切入三人之間。半身人佛羅
多忠誠的僕役──山姆衛斯˙詹吉,帶著滿臉的樸質順從,雙掌齊出,分別將提夫林法師
的頭骨、脊柱震裂,跟著他身體旋風般疾旋一周,一位護衛口中咯咯連聲,聲音卻未能完
整地通過粉碎的喉結,另一名則僵立當場,手中長劍被奪,戰甲在左胸現出掌型裂痕,卻
無鮮血滲出,僅口鼻有血水持續溢出。
『吾將這死亡奉獻給吾主佛羅多。』護衛們仰面栽倒時,山姆揮劍割下提夫林法師的腦袋
,飛身竄出隊列。
半身人武僧現身、殺人、逃脫,全在數息間完成,蘇奇所帶來的獸人與半精靈隊伍尚未因
首領之死而陷入群龍無首之境,就必須面臨比首領陣亡更震撼的情況:陣亡的首領與護衛
的復生。
距離最近的獸人薩滿尚未舉杖,蘇奇的無頭屍首已撕開牠的喉嚨,而兩名護衛此時也向隊
列中的前隊友發動攻勢。被喚醒的三人身上,非但看不到殭屍遲鈍緩慢的模樣,在他們快
速敏銳的行動中,還透露出對活物的無比憎恨。
『上吧,我寶貝的死靈,將一切阻礙化為屍山血河吧!』騎乘於翼龍背上的卓爾精靈陷入
狂喜,若不是她得專注於維持『喚醒死靈』的祈禱,恐怕此時已興奮狂歌了吧?在空中俯
視戰場的她,血紅的赤眸晶亮,露出歡愉大笑的嘴角像道開裂的傷口般,綻裂在她猙獰卻
又同等艷麗的玉容上,此時的她若說是掌握夜的黑暗女皇,恐怕也不會有人不信吧。
「她哪來的翼龍……呸,算了,某種召喚魔法是吧。」想到法師或祭司隨隨便便都能召來
這些該死的魔獸,獵魔士不悅的咕噥幾聲。「然後呢?」
在渾身冒出恐怖瘴氣的三人猛攻下,蘇奇帶來的這支隊伍中,已有七、八名戰士死傷。但
這支隊伍的反應堪稱迅速,他們很快取回主動權,並擊倒了蘇奇,而那喉結被打碎的護衛
,此時已被砍斷了左腿,大大減緩他的速度,恐怕不需太多時間,這名死靈也將被擊倒…
…如果它們只是一般亡靈生物的話。
卓爾精靈並非將三人創造為妖鬼或食屍鬼,而是選擇以魔魂屍的型態喚醒三人。受魔魂屍
所殺死的人型生物,會在魔魂屍邪惡的負面能量下,轉化為受其控制的快速喪屍,長劍被
奪的護衛左臂給人削掉時,三人的被害者們開始慢慢從地面上爬起,加入廝殺的行列,然
後連同其他戰士一塊給重棍掃開──持棍者是來援的混血巨人,他懶於分辨誰人乃喪屍,
哪個是活人,乾脆一律打死。
除混血巨人外,來援者還有食人魔、精靈法師與獸人戰士。他們趕到現場後,立刻有組織
地圍攻不斷砍倒敵手的聖武士,以及宛若他影子般輕快移動的波隆,而卓爾精靈也對上十
數名鷹身女妖,展開令人眼花撩亂的空中戰。此外,戰場外圍還有兩波獸人箭手和馬拉祭
司正伺機而動。他們原本打算用傾瀉的箭矢與神術,對內圈的塔爾戈斯調查團施以狙擊,
但因戰況混亂,為避免波擊友軍,使他們一時間無法放手攻擊。
塔爾戈斯調查團,此刻才算開始面對有威脅性的反擊。在如此壓力下,女巫醫跳過前三小
節的防護工程,總算在箭手與馬拉祭司間,成功召出元素生物。突然被從原本的界域給拉
到主物質界,這尊次級火元素無比憤怒,二話不說就朝最靠近他的箭手射出一道白熾的灼
熱射線,並在點燃他的犧牲者時暢快大笑。兩位馬拉祭司抬手想祭出驅逐術,但神出鬼沒
的半身人武僧遠遠用凌空勁神技擊殺一人,另外一個則與身旁的箭手,被打橫捲來的帳篷
帆布掃到一旁。
現場只剩M先生有出手機會,女巫醫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手法,但不管如何,先是莫名其
妙地給拉進主物質界,現在又有人自作主張地打算將它送走,次級火元素狂怒如潮,它放
出人智所不能理解的恐怖咆嘯,一個挨一個的蹂躪旁近獸人的生命。它不是施展其強大的
類法術能力下殺手,而是用擒抱折斷脊椎、以揮擊敲裂骨骼,此刻的它,就是一尊行走的
、燃燒中的死亡化身。就連無懼、凶暴的獸人士兵,都在它混濁的怒火中顫慄,它們只能
徒勞地逃竄,又無助地在搖晃的光與熱降臨時慘遭擊殺。
而在遠處,女巫醫用雙手堵住嘴,用所有的努力忍住急欲脫口而出的哀號與尖叫。與有幸
試圖逃離、背對那死亡化身的獸人不同,透過與施法者的精神連結,女巫醫被固定在不得
不直面那瘋狂生物的位置。仿佛有燒紅的鐵錐刺入大腦,猛烈的灼燒感於腦殼內嘶吼著,
在未設障壁的心靈共感中,她感同身受地體驗到元素生物內心的嗜血狂怒……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小娘們哭鼻子。感受著莉黛爾為了忍住眼淚而身體顫抖,柯恩不知該
怎麽做。
既然說心靈相連,也許她像身處某種無止境的噩夢。在噩夢,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只
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虐殺在視線中逃來竄去的生物,同時用不受控的嘴,放出
喜悅的哄笑……
「如果箭手們不是忙著對付……那個東西,或許狀況會不一樣。」柯恩小心梳理著莉黛爾
的秀髮,說:「妳比我聰明的多。我想妳明白,當時妳的行動,是完全必要的。應該不必
我提醒妳,妳是在做該做的事。」
「……你還是提醒我一下的好,」莉黛爾的聲音細弱,好似為憋著不哭,已經耗盡力氣。
但好一段時間,柯恩都沒說話,於是她輕輕碰了碰獵魔士的背脊。「怎麽不說話?」
「噓,安靜。」柯恩說:「我在嘗試能不能聽到外頭徹夜狂歡的聲音……聽,這些傢伙就
算不知道自己躲過戰火波及,也是找著了機會就想大鬧一番。」
莉黛爾噤聲。同樣過了好半晌,她才小聲地擠出一句。「謝謝。」
「為什麼道謝?妳是英雄,該道謝的是我。」
「英雄說了算,你這呆瓜小老百姓,別給我嘟嘟囔囔。」
感覺莉黛爾多少有些恢復了,柯恩用刻意明朗的音調開口。「戰事就先擺一邊吧,妳們最
後得到的是怎樣的資訊?」
「啊,對。尼孚迦德的戰鬥法師的事。戰鬥結束後,在詹姆斯的懇求下,有位戰鬥法師被
打動了,他願意知無不言,承諾會配合一切調查。我也趁亂問了他那個戰鬥法師的事。」
要拒絕花美男的懇求恐怕不容易。科恩這樣想,然後問道:「他是相關人員嗎?散塔林會
的體驗職場計畫?」
莉黛爾搖頭。「他不是,但散塔林會的代表古斯瑪是。那個法師說,古斯瑪是『進場行動
』,也就是你說的體驗職場計畫的七名籌畫者之一,一定知道所有考生和監考者的情報。
」
「噢,終於。」柯恩輕嘆。目標突然變得觸手可及,他卻殊無感動,既不歡喜,也不擔憂
,只感覺……至少完成一件事了。
他改用手指撓撓莉黛爾的腦袋。莉黛爾讀懂他的行動,她從柯恩胸膛離開,眨巴的大眼睛
裡,盈盈有淚光閃爍。
「我……會不會很可笑?」忍了半天,柯恩終於鼓起勇氣,吐露自己的內心。「僅為了一
個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的目標,我踏過三個國家,最後又來到冰風谷,走入新的戰場…
…我這麼做是對的嗎?」
莉黛爾眨眨眼,伸手環抱他的脖頸,臉頰兩兩相貼,柔嫩細膩對上疤痕粗糙。「是對的。
」她說:「現在你只要做兩件事就好。第一件,不論是大是小,總之先完成你現有的目標
,試著將它做好。」
柯恩無助地點頭,像個孩子、像個學徒。「第二件呢?」
「至少今天不要逃避。」
「明天呢?」
「明天總有一日會變成今天。」
「我懂了。」柯恩緊繃的面龐放鬆,就好像淤積的汙水從體內傾瀉離去。
「說了這麼多,還真的累了呢。」像是讀出他臉上放鬆的表情,莉黛爾笑了。「我知道你
很早就說睏了,不過有件事想麻煩你。」
「嗯?」
「說定我會很難入睡,」說到這裡,莉黛爾的態度突然靦腆起來。「我睡了後,你撒手不
管沒關係。但在我睡著前,可以一直抱著我嗎?」
「好。在妳睡著後,我才放手。」柯恩承諾,但當晚兩人都說謊了。
雖然在夢中不安穩地喃喃自語,但莉黛爾很快就入睡了。而柯恩,則一直抱著她,直到晨
曦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