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槍者
http://blog.udn.com/Kea0111/120679395
我們都知道下一段該講的是「十八路方鎮討董」的故事，但在189年秋天來臨時，情
勢未必如此了然。
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張邈、王匡、劉岱等人就位地方大員，何顒、鄭泰在洛陽為
內應，只待大旗一搖，便可以殺入洛陽，將董卓碎屍萬段，但問題是，誰來搖這個旗呢？
理論上是袁紹，然而這位新上任的渤海太守卻遇上一個麻煩人物：冀州牧韓馥。
韓馥出身潁川韓氏，家世與早年經歷都不詳，只知道他曾是袁家故吏，在中央最高官
職當到御史中丞。董卓當權後，將他外放為冀州牧，即袁紹的頂頭上司。
當時的冀州牧是個資源豐富的位置，一則河北黃巾之亂平定不過五年，像張郃、麴義
等有作戰經驗的軍士將領仍駐紮州中；二則黃巾之亂平定已經五年，河北經濟顯著復甦，
「冀州民人殷盛，兵糧優足」。另外，韓馥前一任州首長賈琮以打貪聞名，史載他就任刺
史時，冀州幾十個縣長逃到只剩下兩個，這樣雷厲風行的管理是否能振興經濟我不確定，
但可想見對集權州首長有一定的效果。
韓馥既是士族出身，又是袁家故吏，現在手握冀州牧大位，理論上是袁紹的強援。然
而現實卻是，韓馥不但不支持袁紹，惟恐袁紹起兵，他還派遣屬官前往渤海看管袁紹，使
他動彈不得。
我們不知道韓馥這麼做的原因。腦補推論，韓馥可能與袁隗、馬日磾一樣，是長一輩
的士人，他們傾向維護既有的帝國體制，反對暴衝行動。韓馥先前在朝中擔任的「御史中
丞」並不是什麼三、四流的小官，御史中丞為御史臺首長，品秩千石，雖非部長層級，但
因職掌監察，地位崇隆，是朝堂上「三獨坐」之一。更重要的是，御史中丞是監察系統的
頭頭，也就是各州州刺史的頂頭上司，當東漢的州刺史們開始擁有兵權時，御史中丞的功
能也隨之擴張，東漢中期之後，經常可以見到「御史中丞督某州刺史發兵平叛」的記錄。
韓馥能幹到這位置，顯示他有一定的年紀與地位。
袁紹遲無動靜，東郡太守橋瑁可能是最心焦的一位，他管轄的東郡就在洛陽邊上，他
還是當初何進召喚的三支外兵之一，下一個最可能出事的就是他。橋瑁不敢自行號召起兵
，也沒才調影響韓馥，他於是偽造了一封三公的公開信，大意是董卓逼迫朝廷，請求地方
起兵救國。按說這封偽書時間應不早於189年閏十二月二十七日，因為直到那天朝廷才確
認由楊彪、黃琬、荀爽擔任三公的人事令，在此之前，太尉一職懸缺，再之前是由董卓自
己當太尉。
韓馥讀了公開信，心頭猶豫，詢問一眾屬官說：「今天我們當助袁氏？或當助董卓？」治
中從事劉子惠煞氣地說：「今興兵為國，何謂袁董！」韓馥自知失言，不由得面有慚色，
劉子惠又說：「話雖是這麼說，但是『兵者凶事，不可為首』，我們最好先看看別州的動
靜，要是人家起兵了，我們再跟進，反正冀州比其他州郡都強，即使晚加入，其他人的功
績也不會強過冀州。」韓馥同意，於是寫了封信給袁紹，聽任他起兵。
劉子惠一番話世故得相當真實，多少反應這些新任方鎮的心態，這些士人出身的方鎮
都是戰爭的在室仔，想到要和宿將董卓對壘，心中不免畏縮，好不容易累積的兵與糧不應
該浪擲，正所謂：英雄何必強出頭，尾刀可恥但有用。
於是，在189年冬天，強出頭反董的不是有兵有糧的方鎮，是那些沒有官銜的浪人，
還有一些更不知名的小人物。
首先是曹操。曹操帶七星刀刺董是《三國演義》虛構的情節，史載，董卓進京後拜曹
操為奮武將軍，想將他納入智囊團，但曹操不願為董卓效力，和袁紹前後離開洛陽。不同
的是，袁紹巴庫硬，朝中有人為他傳話說話，最終勾銷罪狀還有官作。曹操小朋友則是被
忘了，他一路頂著通緝令逃亡，不但殺了好友呂伯奢，還在中牟縣被治安官(亭長)抓住，
送交縣府，多虧縣府主管(功曹)認識曹操，與縣長溝通後，就把曹操給放了。
這就是著名的「捉放曹」原型。這位中餈丰O並不是陳宮，他也沒跟著曹操一起逃亡
，但仍請各位記住「中牟縣令」這個角色，我們很快會提到。(48)
早先我以為中牟縣已經遠離洛陽，是徐州、青州的縣分，看地圖才發現其實中牟還沒
出河南尹轄區，它在今天鄭州市的東側，離洛陽只有一百五十公里；而曹操曹操離開中牟
後也沒逃多遠，他往東又走了一百五十公里，來到陳留郡南部的已吾縣，開始招集軍隊討
伐董卓。
曹操起兵的資本一部分來自曹家的家底；已吾離曹氏老巢譙縣直線距離八十公里，是
可以利用資源、兵事又不會波及宗族的安全距離。老爸曹嵩聽說兒子要造反嚇得半死，帶
著財寶一溜煙就跑到東方的琅琊郡去了，倒是幾門旁支兄弟情義相挺：曹仁當時「陰結少
年，得千餘人，周旋淮、泗之間」；弟弟曹純則是「承父業，富於財，僮僕人客以百數」
；「家富而性吝嗇」的曹洪曾任蘄春縣長；曹真的父親曹邵也為曹操回本鄉募兵。這班兄
弟為曹操的新創事業貢獻了初始投資，至於大家熟悉的夏侯惇、夏侯淵兄弟則窮困許多，
是打工仔而非投資人。
另一位天使投資人是鄰縣襄邑縣的衛茲，他曾舉孝廉，並受何苗徵辟，史載他「明慮
淵深，規略宏遠」，而且家境富裕，上市場買東西從來不討價還價。衛茲和曹操多次會面
討論反董事宜，他告訴曹操：「當今已是大亂，不靠武力是無法解決的，從今以後，就要
開始打仗了！」
還有一位投資人是會稽人周[日禺]他是會稽周氏三兄弟的老三，曹操當時寫了封，周
便帶上二千人隨曹操起事。
話說周氏三兄弟是這段混亂時期重要但隱藏的角色，大哥周昕是陳蕃的學生，依167年竇
武政變失敗時、陳蕃的「宗族、門生、故吏皆斥免禁錮」的情況來看，周昕也是個苗正根
紅的黨人，他可能也是在董卓大封官的浪潮下，取得揚州丹陽太守的位置，他和兩個弟弟
周昂、周[日禺]是後來袁紹、曹操集團重要的支持者與附隨者，也因此成為袁術、公孫瓚
、孫堅集團的死對頭。
衛茲反董的動機容易理解：為故主何苗報仇。至於曹操為何反董反到敢為天下先，就
不是那麼清楚了。以直觀功利的角度觀之，一個通緝犯只有兩種選擇：要不終生逃亡，要
不造反拼一把，曹操選擇後者。
同樣的邏輯可以套用在鮑信身上，袁紹、王匡都領了董卓的官職，鮑信卻沒有，他在
通緝的壓力之下逃回故鄉泰山郡，本來手上已有千人部隊，現在變本加厲大肆募兵，變成
「徒衆二萬，騎七百，輜重五千餘乘」的強大武裝集團，曹操在已吾搖旗，鮑信便前來與
曹操會合。
有二萬五千多人在自己的轄區內起事，新上任的陳留太守、也是曹操好友的張邈不可
能不知道，張邈表面上維持觀望，私下則有所串連，衛茲可能在那時成為張邈郡政府的官
員。
反董的火苗，就在陳留郡點燃了。
不過曹操還不是鳴槍者，比曹操更早起兵反董的，是個叫楊原的傢伙，他的官銜是中
牟縣令。
史載，楊原在中牟縣看見董卓亂政，心中憂愁，常想要棄官逃走(應該是放走太多通
緝犯了)，這時一名叫任峻的縣民建議：「董卓作亂，天下都在看，之所以到現在還沒人
起兵，不是沒有心，是形勢上大家不敢啊！縣長您只要唱開場，後頭一定會有和聲的。」
楊原問：「那該怎麼做呢？」任峻說：「而今關東地區有十幾個縣，能作戰的壯丁不
下萬人，縣長只要宣稱代理河南尹，統領這些士兵，必定可以成功！」
話說楊原非名門大族出身，官階也不過一介縣令，任峻這死老百姓竟要他偽造文書，
以十幾個縣的力量對抗董卓，而且就在洛陽旁邊，可謂瘋狂。更瘋狂的是，楊原竟然接受
了！原本還想著棄官逃跑的他，突然間勇氣百倍，他讓任峻當主簿，任峻表楊原為河南尹
，串連諸縣，起兵向董卓叫陣，成為反董之戰真正的鳴槍者。楊原事跡後來不見記載，中
牟縣倒沒被董卓碾過去，之後曹操帶兵經過中牟，任峻率領縣眾歸附曹操。
就就這樣，189年結束時，曹操、鮑信、楊原等人已在洛陽東方燒起煙，等著火苗興
旺，董卓正確的反應是趁早澆盆冷水，不過董卓此刻在洛陽亦是焦頭爛額，在那當下，真
正的火不在門前，而是燒在董卓的屁股上。(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