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迫約 12 潛行夜客
冷雲痴續道:「我想了大半夜,彷彿已經有點頭緒,於是揮滅了燭火,打
算歇息。忽然四壁燈燭一一重新亮起,一個人已站在大廳之上,笑道:『冷門
主,我能解答你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來的謎題,要不要聽?』那人潛入奧衍堂,
於瞬息之間在我身畔繞了一圈,點燃燈燭,我卻沒發現。」
康靚風不知竟有此事,凝神細聽。江璟暗道:「嘿,師父有高人相助,甚
麼都知道了。難道黑杉令此際已回到奧衍堂中?倘真如此,我要取令牌就棘手
些。」
冷雲痴道:「來人輕功已練到了鬼魅的境地,而他膽敢孤身進闖我奧衍堂
中,必有其它絕技,既然敵友難分,我也不反臉,便說:『那便請閣下賜教。
』
那人作了一揖,笑道:『賜教可不敢當,我斗膽要跟冷門主談個條款。』
這話有點無禮,但我沒摸清他身份,也不在意,就問他:『閣下且說來聽聽?
』
那人在廳上踱了幾步,似乎有點為難,想了一想才道:『我想冷門主也知
道是出了內賊,這人圖謀,我想你也已看出。本來麼,令牌為誰盜去,你門中
師徒反目、師兄弟打架,並不與我相干,但我怕那個內賊尚未得志,已有其他
奸細窺伺在旁,將對青派不利,這是一樁。另一件,且不論青派出了奸細,那
北霆門內賊野心過大,若一朝讓他得志,勢必拔除青派舊人。這兩個人各懷鬼
胎,各叛各的,可得一次剷除才好。』
他說了一個北霆門內賊、一個青派奸細之事,卻並未提起他找我要談甚麼
。我便只應了一聲。接著他說:『冷門主,在下是請求你,令牌失而復得之後
,青派信任於你,無論未來風波如何,請你一力擔保青派周全。』大夥兒說說
,我該怎麼做?」
這話即令是方陣中的北霆門人也不敢回答。司遠曦向呂長樓一望,呂長樓
點點頭,司遠曦便冷冷地道:「師父定已做出了英明的裁定了。但那令牌干係
太大,是否失而復得,卻未可知,師父可能讓我們看一看麼?」
冷雲痴聽若罔聞,繼續說故事:「我當下說道:『青派歸附蜀王,這是有
惠於本地的好事,為了大局,我自然願意相助。可是我並非青派的人,雖有此
心,卻不一定辦得到。』
那人搖頭說:『冷門主太客氣了。你武功深湛,尚在武林中所謂第一流之
上,北霆門勢力又雄,加之你深謀遠慮,倘若要助我收拾青派內部奸細,維護
青派諸人的周全,實在你最合適。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來拜託你。』
那人說的話,我也只懂得四五成,便問:『青派出了奸細?我可不知道啊
。少俠,你得先把詳情從頭說來,好教冷某知道,自己可在甚麼地方派上用場
。』」
眾人聽到此處,都是一怔:「他管那人叫做少俠,然則對方年紀很輕。那
是何方少年?有這樣的本領膽識!」
冷雲痴道:「那人笑說:『這倒不用忙。冷門主,黑杉令裡藏著大秘密,
足以令人武力所向披靡,財產積累無窮,在這翻天亂世,任你身在朝堂江湖,
進退都少不了『兵』與『財』這兩件事兒,是罷?你若應允了我的條款,實在
不會吃虧啊。』」
江璟心中怦然:「黑杉令有關財寶與兵器,世上就是我和殷衡知情而已。
那個人是誰?他為甚麼也知情?為甚麼要對冷門主提起?」隨即又想:「冷門
主向青派說出這個秘密,必是那人始料未及。無論那人是甚麼來歷,這樣的秘
密總是少一人知道更好。」
冷雲痴道:「我順口問道:『大秘密?』那人道:『這刻還不能跟你說。
我得將青派的奸細揪出來,你料理了門戶逆徒,兩下裡清得乾乾淨淨,時機到
時,我自然會再來。』
那人始終帶著笑容。與他對答到這裡,我也不由得笑了,道:『然則閣下
便這麼相信冷某?』那人道:『誰不知冷門主心狠手辣,但千金一諾,絕無翻
悔。我之相信你,便如你相信我一樣。』
我心裡想,憑這人現身說話的氣勢,我原也願意相信他,就賭了這一把。
只是他這麼坦然說出來,倒令我愣了一下。那人凝視著我,又道:『赤派、青
派,南霄門、北霆門,不外是身在棋局,人人自危,有誰替自己作得了主?縱
不能做佈棋之人,便不用做棋子,也是好的。冷門主將來得知了這個賴以安身
立命的大秘密,好處自然不能白白上門,這青派眾人的身家性命,便是你的事
了。』
他正色說了這幾句話,又再笑嘻嘻地看著我,神情怡然自得,好像知道我
定然會答允一般。」
青派的三十一名舊人與冷雲痴毫無從屬之份,聽得這迫約的奇事,知道事
情無論如何也對青派有利,冷雲痴亦顯然在示好,原先的敵意登時退減不少,
便靜觀其變。那一十九位北霆門弟子卻感到驚惶,一面揣測令牌機密,一面擔
心問罪不成,反遭門主處置。
冷雲痴面色輕鬆,兩道短短的眉毛挑起,又敘述道:「那人年紀是很輕的
,燈燭之下看來,才剛過了二十,兼且毫無威猛之態,生得竟十分文秀。但他
做事老辣,竟敢在北霆門的地頭,與我深宵談判。說真的,直到眼下我仍不知
道,如此漂亮的人才,是怎樣歷練出來。」
江璟心想:「冷雲痴獨霸一方,並不只靠行事狠毒、武功厲害,其為人其
實相當豁達大度。他一個成名前輩,被個陌生後輩半是強迫地說服,說起來毫
不光彩,但眼下為了搏取青派的信任,他竟說得如此爽快又謙遜。」
觀察青派諸人,即看出眾人心意已在浮動,又見隊伍外的韋岱兒微微發抖
,司遠曦若任由冷雲痴把故事說下去,勝算便逐步降低,但他對冷雲痴的「故
事」措手不及,卻是難有對策。
江璟再瞥向文玄緒,見其額上青筋微突,喉核移動,似在壓抑極大的情緒
,心道:「文師傅不僅是青派老人,更是西旌創始的前輩。這迫約之事來得太
過詭異,他自是特別關心……」
文玄緒心情如何,實不是江璟最關切的,他一路聽著冷雲痴所說故事,越
聽越疑,如若冷雲痴所複述果真是當夜那人的言辭語氣,在江璟聽來,說不出
地熟悉,「這說話的聲氣,怎地和一個人這樣相似?那夜闖奧衍堂的年輕人,
居然也是個無分輕重、嘻皮笑臉的。不,不會的,定是我心中一直想著黑杉令
的秘密,是以先入為主,心生懷疑。」
司遠曦道:「然則師父答允之後,那人便將令牌歸還了?竊賊豈不就是他
自己?師父為何不願賜告這人來歷?」
冷雲痴對徒弟的放肆便像沒聽見一樣,眼望滿月,續道:「那時我心裡計
算已定,各位若與我易地而處,也知道我定然是答允的了。但我多問了一句:
『你又如何確保我獲得令牌機密之後,不會另起他念?』
那人又笑了一笑,道:『我旁的功夫或許不行。但方才我是怎麼替你奧衍
堂點燈的,便怎麼確定冷門主心無二志。』
這話是說,他能闖進北霆門無人知覺,能倏忽直入,能在我身週點燃四壁
燈火,這份心計和武功,與我當可一較短長,我若有異心,只怕他也有辦法對
付我。
我當然不會被他所威嚇,正要說『那也未必』,他卻接著行了一禮,道:
『僭越了,在下是說笑,冷門主自然有法子一刀砍了我。其實那大秘密的好處
用之不竭,便是起了他念,料亦無傷。可是亂世之中除了財富和兵器,還需要
一樣物事,那便是朋友,尤其是本事了得的朋友。冷門主,青派這些人都是血
性漢子,北霆門多了這一干朋友,總是好過有這群人做敵人。』
嘿嘿!若是兵刃上決戰,冷某自問列霧刀罕逢敵手,無論他顯露甚麼武功
,都打動不了冷某之心。但遇上曾領袖西旌青派之人,冷某實是衷心賞識,誠
願結交!列位,你們還猜不出那人是誰麼?」
兩個方陣中響起輕輕驚呼,旋即回歸靜默。眾人原慣了壓抑,但此事太過
意外,以致於情不自禁地駭然而呼。
江璟心中只反來覆去地想:「真的是殷二寶,真是他!他重入江湖,插手
令牌之事,究竟——」
他心念混亂,仍聽冷雲痴哈哈一笑,對門人道:「我當時便說:『好,冷
某答允了!少俠可能見告尋找令牌的線索?』
那人道:『盜令之人,便是冷門主心中所疑之人。此人才智不在冷門主之
下,老謀深算卻遠遠不及。至於令牌,方才我點燈之時,見到暗格之中好像有
塊令牌,也不知是與不是?冷門主不妨拿出來看一看,驗明正身。』
原來這人早將令牌奪回,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令牌送返暗格之中。
我哈哈大笑,說道:『是冷某太也粗心!多謝閣下相助!』我與他協議已定,
加上他早知暗格所在,我也不遮掩,便在他面前起動機括。
突然間那人喝道:『往哪裡走?』便見他手上一揚,一件暗器穿出了內進
的紙門,一人在門外大聲慘呼,紙門外的廊裡也點著燈,我就看到一個身影摀
著臉映上門紙,那是竊聽者的臉面中了暗器,摔跌下去,掙扎著要開前門。那
人竄了出去,可不知怎地,他那身輕功,竟像是沒捉到那個受傷的竊聽者?
他自追趕青派的內奸,我也不理會太多,只想著,果然盜令的逆徒不出我
所料,是一個原本前途不可限量的……」
冷雲痴說到此處,陡地暴喝:「靚風,還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