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斬首 8 誰勝一招
殷遲的畫水劍反攻,技法亦遠超舊時,左手一道劍光,眨眼間閃至康浩陵
臉側。這一劍若為對付真正敵人,便將斜斬入臉骨;而殷遲拿捏自如,只打算
劃斷康浩陵髮髻的赤色飄帶,令其知道厲害而退讓,同時令對手目光為頭髮所
遮。他算準了康浩陵處於衝前之勢,髮髻會送到自己的劍鋒邊來。
康浩陵「元勁」早一步已覺察殷遲這一劍的去向,他那一劍劈空,腳步立
即搶進,這腳步是直接由元勁感應而來,帶動他全身的反應,避過了削向自己
後腦髮髻的劍鋒。而後,身子距對手甚近時,猛地迴身,反臂向殷遲頸際刺出
一劍!
這一刺妙到巔毫,他絕沒有刺斃對手的意思,這一刺是要迫得殷遲改變背
朝亭子的方位,同時搶先襲向對手要害,要令殷遲方位一改,即刻就必須罷鬥
、束手就擒。
二人各自躲過了對方一劍,殷遲眼中瞧著康浩陵的髮髻遠離了自己劍鋒,
在極短的一剎那中,他本已預算要閃身縱躍,迅速離去,那麼縱使康浩陵叫來
滿府親兵及衛士,都無法從黑夜的深深宮殿之間抓到自己了。卻不料康浩陵這
反臂一劍來得如斯之快,「南霄門也練快劍?」
能令到畫水劍的劍客在心中稱之為「快劍」,當今之世再沒有別門劍術了
。而這並不是南霄門的馳星劍,連招式都不是:這是由迴空訣感應所帶動,列
霧刀之「電驅刀」,是北霆門招數!
狹劍的冷風吹到頸邊,殷遲再難以脫身,唯有以攻對攻。還來不及想,在
體內生了根的畫水劍狠招已突然發出,深植心底的暴戾之氣亦隨之暴漲。
他竄出半步,也是一個迴身,向康浩陵略露空隙的脅下刺去。一記殺招!
這招一使,殷遲登時覺悟,可是劍尖已如電般飛出,倘若在此時凝劍,康
浩陵的劍刃便將先一步架到自己脖子上。「那時就完了,甚麼都完了!不能縮
手——」
噹一聲,雙劍終於有了今夜第九下的交集。
康浩陵長劍竟以絕難想像的方式撤回,身體以絕不屬於南霄門武學的腳步
竄開,而後借反力擊出,架開了殷遲那致命的一刺,迴空訣「磁進」力道,足
以令一流的劍士鬆手丟劍!
殷遲奮力握住劍柄,虎口激痛、手臂微麻,這一刻他既震驚又欣慰。但更
要緊的是儘速離開,於是趁著康浩陵暫時跳開,立時後縱攀上亭頂、躍落牆頭
,沒入夜色之中。
他欣慰的,當然是康浩陵畢竟架開了他不受控制的殺招。他震驚的,是康
浩陵一身他從所未見的新功夫。自習練正宗畫水劍以來,殷遲這夜才第一次想
到,畫水劍練到精深,仍有可能被擋架與反攻。他練了那許多從天留門劍房中
奪來的劍譜,還道世間絕無一門劍術,能與自己抗手了。
「可是康大哥不但擋得了我的劍,還使出了可與畫水劍分庭抗禮的快劍。
還有…他騰挪的身法,亦是古怪之極!那不是輕功,他的腳步仍然遜得我多了
,但在交手之時,他身法卻避得過我的攻擊。這,怎有可能?」
他一路穿過岐王府的宮殿群,一路在眼前浮現天留門劍室的層架,架上有
滿滿的卷軸,當中不知多少是自己還未有緣習練。又想起那個死於他手下的劍
室主人姜垣,受自己脅迫帶路時,那譏嘲的語調:
——「畫水劍術由輕功入門,衍生無數絕技。別派武功是由低至高,一條
道走上去;畫水劍卻是有如大樹,練到一個境界後,各門絕技開枝散葉,自此
觸機創新,永無窮盡之日。」
——「姓殷的,你大約連畫水劍怎生來的都不知道罷?我告訴你,畫水劍
之創發,還在天留門之前,數百年來,劍譜不斷增補。當今天留門中,尚無人
能將劍術練全,也是不可能練全!」
星月之下,殷遲的黑色身形猶如一片灰燼,輕飄過岐王府外牆。外牆高偉
堅厚,如同昔日的長安宮城,除他之外,旁人萬無可能如此輕鬆地翻越。
確認自己安全出府的一霎,他立下決心:「一定要盡快再去一趟天留門,
奪更多的劍譜!我本就該前去取藥,卻一直尋藉口延挨。殷遲,你怕甚麼?就
算再落入他們之手,難道你還怕再受一次池水浸洗之刑麼?只要留得命在,你
已沒有甚麼可怕的了!」
卻說殷遲與康浩陵勝負未決之時,上官駿咬牙忍痛,正在亭外四下巡察,
竟尋不著一個人為他前去王渡的辦公處所報信。
他雖不知王渡的安排,但「承慶亭」平時便有人值更監看,亭子前鬧成這
樣,赤派卻無一人通報王渡,事情極不尋常:「我手下的那些少年探子呢?怎
地一個也不見?」
承慶亭地近赤派總署,王府衛士少而赤派人手多,就如同青派別院在北霆
門中的隱蔽格局,自成一城。這樣的「府中之府」,近年由上官駿訓練了一批
新進的少年劍手,那些人不是普通探子,武人的耳目加倍靈敏,絕無任由亭子
前打得天翻地覆而麻木不覺的道理。
上官駿尋不著人通報,找了一根樹枝作柺杖,拖著傷腿,趕出牆外,這才
驚見花園各處凌亂伏著自己的手下,狀似昏迷。他大駭之下,翻過其中一人的
身子,毋須檢查脈搏,一見那臉色,已知是氣絕之人。「剛才…李節帥的義公
子在牆外大呼『快醒醒』,隨即住了口,是因為他…他發現……」
內層的監視埋伏全數遭破,中層的王府衛士自然得不到通報。最外層直屬
於王渡的赤派中年人手,本應探查殷遲潛入王府的路向,以及有無同黨,卻被
殷遲另外的安排所破。這些,是上官駿此時毫無頭緒的。
牆外暗影之下橫滿了人體,卻只有上官駿一人的呼吸之聲。他不願放棄,
為了不拖累傷勢,索性用手四處爬動,翻過一個又一個手下的臉來檢視,只盼
能找出一個活口,胸口卻愈來愈沉痛。
最終,他頹然坐倒在部屬的屍身之畔:那黑衣少年前來決鬥的用意,王師
傅和頭目們算不中,自己則料得大錯特錯。損折了這麼多苦心訓練的部下,外
敵卻要靠一個不屬於赤派的康浩陵來解決,他自己喪失了續戰之能。眼下若不
趕緊治傷,便有腿殘的可能。
「那是何方少年?他和西旌必有淵源,是如何深的仇恨?又或者…真是仇
恨麼……」黑衣少年殺起赤派的人絕不手軟,可上官駿很肯定,少年詢問西旌
之事時,那股發自內心的關切,想掩藏尚且藏不住,絕非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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