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請君相救
辜掌門被送回了飛霜門，在歷經二日昏迷以後，終究撒手人寰，雖然飛霜門子弟們先後請
來諸多名醫做搶救，卻仍無力回天，死因是過度激動導致的心臟血脈瘀阻，以致絕息而亡
。
飛霜門還來不及慶賀「盟主競試會」的奪勝，便得先籌備喪事。
於是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飛霜門六位英傑，便擔當起門派重責，處理治喪事宜，還有種
種需要交接的門務。
其中最首要決定的，是下任門主的人選。
江湖兇險，舉凡武林重要人士，常有習慣預立遺囑，以防不測，是以辜掌門生前便曾留有
文件，交代他若亡故後的門主交接事項。
飛霜六傑於是擇日將辜掌門入殮以後，便拆閱了他的遺囑，以利後事安排。
辜掌門確於文件中明白指定：下一任的門主之位，欲交接給大弟子梁虹岳。
其實這樣的交代， 對於眾人來說並不意外， 梁虹岳是辜掌門座下首徒，也是他一手提拔
栽培的嫡傳子弟，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門主接班人。
但梁虹岳見信如此，絲毫不見一分欣喜，竟是手執信件，當場對著師棺下跪，說道：「弟
子不才，在盟主競試會中戰敗，以致害得師尊氣急攻心、宿疾發作，重病亡故……弟子罪
究自己尚且不及，又豈有顏面接掌新任門主之位？」言及於此，且泣且道：「師尊，弟子
無法承你之命，但可替您傳交掌門大位，給更適合的人選……三師弟斐英，甫替飛霜門爭
取到中原武林的最高榮耀，相信由他來帶領我們，定能不負所望。」
許斐英聽得如此，急忙前去扶起大師兄，推辭說道：「大師兄，我本無意爭取門主……」
話未說盡，已聽其餘同門皆在身旁附和著，都說該由他許斐英接任掌門。
「三師弟，大師兄如今的心情，確實也難再承掌門之責，你需理解他的決定。」
「大師兄說的有理，雖然師父生前屬意由大師兄接任掌門，但那時還未經歷過盟主競試會
的考驗，如今你在天下擂台賽中大放異彩，超越所有同門成就，由你來任盟主，絕對當之
無愧。」
「三師兄，你出類拔萃，門主之位是責無旁貸，相信師父在天有靈，也會如此同意。」
「大哥，你確實應該答應，以你如今聲勢，若能以盟主身份兼而為我飛霜門掌舵，定可光
耀我飛霜門無盡。」
諸位師兄弟齊聲勸進，實讓許斐英當下無法推卻，但又心有為難之處，不知如何解套，於
是寂然站立當場，神情中有困色。
此時梁虹岳卻起了頭，說道：「我們一齊向新任掌門行禮示敬！」說罷，便躬身行一拜禮
。
其餘師弟，亦跟隨大師兄的動作，向許斐英行起敬禮，齊聲說道：「我等將恭受新掌門之
帶領！」
如此情勢，許斐英面色肅然，卻終究難以辭任，唯有當場接受一途。
但是，他接受了這個位置以後……他與南寧玉蕊的感情牽絆，從此又將何從何去？
那日以後，許斐英便常陷入長考，思慮自己今後的處境與責任。
這個飛霜門門主地位，他算是有些迫於形勢，而無奈接受。
其實不只飛霜門門主之位，就連武林盟主這個寶位，當初也是在情勢所使之下，意外站上
擂台而贏取。
這兩個名銜，本都不是他心之所嚮。
一來，這不符合他謙讓內斂的個性；二來，這不適宜他如今別有牽掛的心境。
過去，他是「飛霜門」年輕一輩中的第三號人物，因為自認不是辜掌門的嫡傳，所以低調
認份，一直不與兩位師兄爭輝，也因此未曾覬覦下任門主之位，更別說是「中原正道武林
盟主」這樣的大位。
後來，他在毒龍洞中，悟出了「醉舞楓紅畫」中的奇學，功力躍進，以致驚覺自己的武功
，已明顯超越過兩位師兄，這才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應否在盟主競試會上，展現實力，取
代兩位師兄的角色，而在擂台場上站到最後，以替飛霜門爭取榮耀。
但這個「奪取競試會優勝」的想法，才在許斐英腦海中出現不久，卻又隨即遭另一起突發
事件給擾亂；而那突發事件，便是他與南寧玉蕊在蓮花莊的那一夜......
那一夜以前，南寧玉蕊雖與許斐英互相有情，但終究兩人立場衝突，又未曾真切表白，加
之南寧玉蕊有意逃避，以致許斐英雖有情思，卻不敢奢想與南寧玉蕊共有未來。
但那一夜以後，南寧玉蕊真正成為許斐英的女人，已是許斐英這一生忘不掉的牽掛，於是
許斐英內心暗立誓言，要一輩子照顧這個女人。
所以，他又收回了想要在擂台上競逐榮耀的想法，而只願能守護住他得來不易的愛情與愛
人。
許斐英本已打算，在與南寧玉蕊重逢於神仙客棧以後，便帶著她，前往會見飛霜門之人，
親自向師尊稟報過前因後果，並請求師尊的成全。
屆時，即便師尊仍忌嫌南寧玉蕊的邪派身分，以致不願成全，那麼他許斐英也會堅決捍衛
自己的愛情，哪怕是最壞的結果，也頂多讓師尊逐出師門而已。畢竟當時，許斐英還只是
飛霜門的普通一員，就算被趕出了師門，也無損於飛霜門的聲譽，更無損於整個中原武林
，因為許斐英還僅僅是江湖中的小角色而已。
但是如今，他已不是小角色，他成為了飛霜門的少門主，更成為了下一任的武林盟主，他
必須擔負起飛霜門的興衰，更掌握了中原諸門至高的權柄。
他，還能一走了之嗎？還能與一個邪派女子相愛相守？以致遭受所有江湖正道人士的反對
與非議嗎？
所以，他若承擔了這些責任、這些權位，那麼他與南寧玉蕊的感情，就將面臨被拆解的命
運。
雖然，南寧玉蕊早要他放棄，雖然神仙客棧的那封留信，也是要許斐英好好去追求前途，
莫管南寧玉蕊之蹤跡下落。
但是，許斐英做不到。
如果許斐英是那種能輕易捨下情份的人，那麼他就不是許斐英了......
於是，許斐英坐上高位以後，竟無一絲興奮之情，反是終日鬱鬱，憂思自己的未來如何走
下去。
他其實，仍然想去找尋南寧玉蕊，只待眼前這一切公務塵埃落定，他無太多旁騖在心以後
，他便要去追尋自己心愛的女人。
不過，在許斐英動身以前，南寧玉蕊倒是先來找了他。
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南寧玉蕊身旁的親友，來找了他。
某日某時，一個略微怯生單薄的小姑娘，孤身來到「飛霜門」的總舵前，向守門人遞上一
包信物，請求要見門主許斐英。
許斐英現在是大人物，自然不是讓人說見就見的，但守門的人，為了怕錯漏什麼門主的訊
息，還是允諾代為傳話，並將信物轉交到許斐英手上。
許斐英在稍晚間，便收到了這小包東西，拆之一瞧，見得所謂「信物」，乃是一只雅緻髮
釵。
這個髮釵，有些眼熟。
許斐英置於掌間端詳幾許，忽有想法，不禁觸壓了上頭一個機關，那只髮釵便從一端彈射
出一道尖刀來。
這是殺人用的機關暗器，而且還是當初「水舞雲間」孤島上，南寧玉蕊與自己交手時所用
的武器。
「玉蕊？莫非是妳......」
許斐英的手在顫抖著，並急切詢問那將信物傳遞過來的人：「是誰拿這個東西要見我？是
不是二十來歲的一個姑娘？」
那傳訊者恭敬答道：「稟報掌門，是個年輕姑娘沒錯，但是她的年紀，看來才十六七歲而
已，她有提及自己的名字，叫做小梅。」
這個名字，許斐英尚有記憶。
「小梅？莫非是玉蕊的女侍？是玉蕊要她來找我的麼？」
許斐英於是吩咐下屬，放准門外來客進入，並在一個邊角隱密的會客小廳中，接見了那名
姑娘。
看來這上門者，真是玉蕊的女婢沒錯！許斐英雖然不認得小梅的樣貌何如，卻依稀能辨別
她的聲音，那時在蓮花莊中，許斐英於屏風後偷聽過她說話。
小梅一見得許斐英，眼淚竟流下來，懇求說道：「許公子，請你救救我家小姐，她讓秦門
主捉了去，預計要嚴刑處決的，請你救救她！」
許斐英詫異憂心，趕忙問道：「玉蕊被秦紹敬捉了？為何如此？」
小梅且泣且道：「我家小姐傾心於你，以致推辭與秦門主的婚事，秦門主本來答應要解除
婚約，也已放准我家小姐，回到天翼莊......但是後來，秦門主可能又想起了小姐種種的
好，竟主動跑來我們天翼莊，說要跟小姐再續前緣，小姐不肯，便決定讓秦門主知曉，她
已非完璧之身的事，秦門主聽之大怒，便向我們族長告發，族長為此而盛怒非常，更隨之
下了嚴令，要治小姐予重罪。」
許斐英驚然自語著：「玉蕊她......秦紹敬知曉她非完璧了？」
只聽小梅續道：「族長知曉此事，本欲清理門戶，但秦門主卻向族長提出要求，希望能將
小姐交予他，由他親自來責小姐的罪，族長最後同意了，便讓秦門主帶走小姐，現在小姐
被秦門主關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行刑。」
許斐英胸口一糾緊，說道：「玉蕊已非完璧，是因她失身於我......但秦紹敬怎會知曉？
莫非是他有欲逼玉蕊就範的行為，以致發現她臂上守宮砂消失的事？」
小梅搖頭道：「不，小姐不是被迫的，她是主動向秦門主自承此事的，她告訴秦門主，自
己另有所愛，並將清白交予了自己的愛人。」
許斐英不解，問道：「但玉蕊為何如此做？她要拒絕秦紹敬，大可使用委婉的方式，找些
藉口與理由，以不傷和氣，如此自承失身，不僅惹怒秦紹敬，更犯了天翼族長的紀律，極
可能導致殺身之禍。」
小梅道：「我認為，小姐是有意的，她有意要惹怒秦門主，也刻意要驚動我族長，以被降
下死罪。」
許斐英驚訝問道：「玉蕊故意讓自己被降死罪？她不想活，為什麼？」
小梅激動說道：「為了你！許公子。你日前取得盟主之位，江湖皆知，所以小姐也輾轉聽
聞了，她一方面替你歡喜，一方面卻也憂心，怕你對她始終不忘情，任上盟主以後仍然想
去找她，小姐不願耽誤你的前途，於是決意要斷絕你的念頭，也就是斷絕她自己的性命。
」言及於此，眼淚連連滑落，再道：「但天翼族的入門之誓，有嚴訂族人日後無論何種理
由，皆不得自盡，所以小姐無法自殺，便欲藉秦門主之手，取她性命。」
許斐英悲痛自語道：「玉蕊，妳為什麼要如此做......要為了我而犧牲......」
小梅難過說道：「小姐真心愛你，對你用情之深，已到不顧生命的程度。」
許斐英的眼眶閃泛著晶瑩的淚光，問道：「秦紹敬已聽玉蕊說自己另有所愛，那麼他可知
曉，玉蕊的情人是誰？」
小梅搖頭道：「他有一再逼問小姐，但小姐堅決不說，所以秦門主未必知曉小姐的情人是
你。」
許斐英再問道：「這個髮釵，是玉蕊交給妳？她有要妳來找我嗎？」
小梅答道：「小姐決定向秦門主吐露真相的前一天，曾經私下來找我，把這髮釵交給我，
並叮囑了我些事情：她說她將來若遭遇不測，我務必要將她的死訊，轉告知飛霜門的許斐
英，並用這髮釵做為取信於你的證據。」
許斐英問道：「她要讓我知道她死了？」
小梅答道：「對，小姐知曉自己將要得罪秦門主，也預料自己一定會被處死，所以她要你
第一時間即得知她的死訊，如此才能趁早了斷對於她的懸念。」
許斐英問道：「但妳沒有聽她的話？」
小梅咽聲道：「若是全然聽從小姐的話，就得等她死了以後，才能前來找你，但我不忍
......我與小姐相識多年，情同姊妹，我實在不忍見小姐被嚴刑給處死，所以沒有遵照她
的交代，在小姐剛被秦門主帶走的那一天，我便決定要動身來找你......許公子，我相信
你能救她，我也請求你援救她，也許你現在貴為盟主，自有身分上的難處，或者種種顧忌
，但小姐她......」
話未說盡，便聽許斐英打斷道：「這些考量，妳不必多說，不管我是不是盟主，或什麼大
人物，都與我救玉蕊的決定無關，我不會因自己的任何理由，而置玉蕊的生死於不顧。」
微一頓聲，又道：「我想再問清楚，玉蕊交代妳的，除了有將她的死訊帶給我以外，可還
有其他？」
小梅擦了擦眼淚道：「還有一件，她說她死了以後，你絕不要替她報仇。」
許斐英緊咬著唇，說道：「玉蕊，我自然不會替妳報仇，因為......我根本不會任妳死去
。」
許斐英的腦際裡，此刻已沒有武林權柄、門派興盛的考量，而只有心愛女子的存亡生死而
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