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摩訶見這老兒身貌猥崽,圓頭大耳,神情鬱鬱,與先前在樹林遇到的那仙風道骨
的老人簡直天壤之別,但見范曉晨等人對他這般恭敬的態度,又不得不相信他就是真正
的慧難。
范曉晨問道:「師叔祖,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還在打盹嗎,怎麼過來這了?」
那盲叟嘆了一聲,道:「我都到了這個年紀,老是躺在床上豈不像在等死一樣?偶爾
也要出來曬曬太陽。」
范曉晨眉頭皺起,連忙道:「師叔祖千萬別這麼說,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嘿嘿,親眼看著老婆孩子走了,去你的長命百歲!」那盲叟的口氣忽然
變得十分憂鬱,彷彿懷著極大的傷心事。
花大芳這時也安撫道:「大師別這麼說嘛,我們也是您的家人啊,只要您願意過來住
,我們每天都陪您聊天解悶怎麼樣?」
那盲叟咦了一聲,道:「沒想到妳當真縮得如此矮也,過來讓我看看。」
花大芳走了過去,讓盲叟拿捏筋骨,笑道:「大師,您以後要改叫我花小芳啦!」
盲叟道:「虧妳還笑得出來,是什麼原因讓妳耗掉這麼多真氣? 」
花大芳臉色一陣尷尬,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盲叟忽道:「咦,那邊那個小子,你怎麼不過來跟我問候?別以為站著不出聲,我便
不知道你還在啊!」說的自然是馮摩訶。
馮摩訶上前,半信半疑的道:「前輩....您好。」心想還沒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慧難,
便不好以「大師」稱呼。
「好什麼好?你看我的樣子好嗎?」盲叟口氣忽然嚴峻了起來,道:「剛剛我問大芳
那句,可不是真的有疑問,是讓你自己過來承認。而你閉不吭聲是什麼意思?別以為我瞎
了便可矇混過去。」
馮摩訶不禁心道:「這老頭子怎如此憤世嫉俗,一點武學宗匠的風範都沒有,要說是
慧難我當真不信。」
盲叟轉過頭,道:「曉晨,你便是為了這個小毛頭把我送走麼?」
范曉晨道:「正是。」
盲叟道:「那也就是說,他便是那個被廢去武功的病人,但我怎麼記得還有一個什麼
教的丫頭?」
范曉晨道:「是天誅教的秦姑娘,她正在外頭。」
盲叟道:「 你叫她進來。」
范曉晨往門外喚了一聲,秦千霜便走了進來,向她說道:「秦姑娘,這位便是我師叔
祖。」
秦千霜躬身一揖,道:「晚輩拜見大師。」
盲叟沉默半晌,向花拜榴道:「阿榴,妳知不知道他們倆受的是什麼傷?」
花拜榴道:「聽馮少俠所言,是一種叫『修羅破元掌』的武功,乃嶗山老魔所創,中
掌之人,從關元至膻中穴道毀損,丹田封印無法聚氣,畢生功力盡數散去。」
「嶗山老魔?修羅破元掌?沒聽過,沒聽過。」盲叟頓了頓,道:「既然是經脈封印的
問題,那怎麼不來找我用『五雷功』打通呢?」
范曉晨忙道:「師叔祖,您已四十多年沒動過武,若再強行動用五雷功,徒孫恐怕.
...恐怕....」
盲叟淡淡道:「你是想說我這副老骨頭不重用了,是也不是?」
范曉晨低下頭,道:「徒孫不敢,只是為您的健康著想罷了,若動用五雷功,會元氣
大傷,後果不堪設想。」
盲叟道:「怎麼,你現在倒成了算命仙了,連我動用五雷功後果會怎樣慘都知曉得一
清二楚嗎?」
范曉晨聽他口氣不悅,便不敢再說,眼睛望向花拜榴。
花拜榴道:「大師您別生氣,曉晨確實是為了您的身子著想。五雷功本是極傷身之內
功,您這等歲數,恐怕已無法負荷。」
盲叟手一揮,道:「昔日佛祖有割肉餵鷹之德,地藏菩薩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之宏
願。佛門子弟當須有如此捨己從人精神,區區耗損元氣,為人治病又何足道哉?」
「這....」花拜榴眉頭深鎖,與范曉晨面面相覷,皆知道他活到這個年紀,早已視
生死如浮雲,且自從妻小死後,個性也變得十分固執,不會將晚輩的勸言聽進去。
只見盲叟緩緩抬起雙手,乾枯的手掌不住發顫,過了半會,掌心發出熱氣,隱隱有
霹靂啪啦的響聲。
他搖頭道:「四十年沒動過武了,連提個氣都要如此慢,人真得不得不服老。」一邊
說,一邊將雙掌橫於胸前,問道:「你們哪個先來?」
馮摩訶退後一步,道:「我的傷已經無礙了,您省點力吧。」
盲叟瞟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轉過頭,道:「也是,那我先替小丫頭療傷。」說罷,
身子忽然往前平移到秦千霜身側,道:「小丫頭,等等可能會有點麻,但妳千萬別運勁抵
抗。」
秦千霜道:「是,大師。」
只見盲叟將雙掌分別往自己「巨闕穴」與「華蓋穴」上一貼,頓覺一股電流穿過人
身中線,一路往下通過任脈大穴,穿過會陰,沿著督脈向上攀升,到了靈台穴忽遇到阻
塞,知道這是受傷之處,必須花點時間。
消過半刻,靈台穴便被打通,電流順利至百會,正好完成一個小周天,原本胸腹間
的空虛感已經消失。
她知道盲叟不但幫自己治好內傷,還順帶打通了任督二脈,從此之後功力更勝往昔
,心中無限感激,立即跪下,咚咚咚磕起了頭,道:「大師之恩德,晚輩終身莫忘,往後
當隨大師左右以供驅策。」
盲叟道:「不用了,我並不是為了市恩才給妳治傷的,聽曉晨說妳過往行事並非正道
,戮氣太重。盼妳日後能迷途知反,將武功用在正途,造福蒼生。」
秦千霜不禁偷偷瞥了范曉晨一眼,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突然心臟莫名噗噗亂跳了
起來,急忙轉過頭,心道:「難不成我真如馮摩訶所說,對他....對他....」
盲叟向馮摩訶招了一下手,道:「你過來。」
馮摩訶道:「晚輩的傷已經不用勞得前輩費心了。」
「誰說要給你治傷了,我不過是想看看你練的是什麼奇功。」盲叟沒待他過來,自
己便滑了過去,雙腿未曲,使得正是絕藝輕功「分身離形步」。
他移動過去時,左臂順勢抬起,半拳半指往馮摩訶臉上掠去。
馮摩訶沒料到盲叟突然發難,左臂橫格,正要施展短橋功夫,卻見自己招式才出一
半,盲叟左拳一展,往下一移,掌擊向自己小腹,尚未使老,忽又右挪向後,擒抓自己
腰上穴道。
沒想到盲叟瞎歸瞎,老歸老,身手卻如不凡,一招之中包含拳法、掌法、擒拿三種
變化,而且收束之間全無間隙,渾然天成,讓人分不清究竟是一招還是三招。
盲叟最後一抓觸及馮摩訶身子,卻覺像抓到了一塊硬鐵上,如何都無法陷入肌肉,
不由得咦了一聲,道:「沒想到一個沒有內力的人,外功竟能到這般境界。」
他忽然問道:「你剛剛用來擋我的那招,是誰教你的?」
馮摩訶微一沉吟,暗道:「這是樹林裡的那位老前輩教我的招式,這可不能說出
來。」頓了一頓,便道:「是我爹教我的。」
盲叟道:「你剛剛的那一手,只有經過六扇門訓練出來的高手才會使,你爹是宮廷侍
衛麼?」
馮摩訶心道:「這個老瞎子口氣好像對這招非常熟悉,莫非他們其實是朋友?是了,
那位前輩生性隨和,為善不欲人知,故意要給老友打個啞謎,我可不能壞了他的興致。
」
他頓了頓,說道:「我爹生性好武,年輕時曾尋遍天下高手較量,除了滿足心性外,
亦將對手招式納為己用,參到了六扇門的武功也說不定。」
這話說的七分真,三分假,因為他知道鐵無畏四處挑戰只是為了自證魔龍島武功更
加優勝,根本不屑去學其他門派功夫。
盲叟若有所思的面向窗外,不再追問,喃喃道:「好久沒聽到此人的消息了,可不知
他死了沒....」口氣顯的無限感慨。
花拜榴忽問道:「大師,您說的莫非是....」
盲叟手一擺,不讓她繼續說下去,道:「阿榴,這幾日我食不太下,妳等等拿幾帖胃
散給我。」提起盲公柺,步履蹣跚走了出去。
見到他這幅憔悴的背影,馮摩訶幾乎忍不住要說出在樹林裡遇見那老人的事。
夜深人靜時分,馮摩訶趁著大家已熟睡,悄悄溜出醫廬,奔到平時練刀的樹林,盼
能遇到那老人,問清楚真相。
風打枝葉,發出沙沙聲響,林中各處不時傳來烏啼,馮摩訶四下亂逛一陣,忽地想
起那個老人每次都是在自己練刀到了渾然忘我之際才現身,當下便拔出鋼刀,呼呼展開
刀法。
他練成了阿羅漢神功,肌肉比平常人還要強壯五六倍,每刀都帶著偌大威力,刀風
直掃到三四丈開外,身周的落葉皆被推到一旁,聚成一堆堆的小丘。
這會足足練了兩個時辰,仍不感疲憊,且越練越是精神,彷彿有無窮無盡的能量在
體內,心中不禁暗嘆:「以我現在的功力,比起以還要更高半籌,只可惜缺了一手跛了一
腿,還是美中不足。」
馮摩訶有所不知,阿羅漢神功偏向外功一類,只要人體越動,儲存於肌肉的內力便
會越來越多,生生不息。
他現在神功初成,身上還有些部位內力無法及至,日後神功真正大成,便成為金身
羅漢,全身皮膚如同甲冑,無一要害,甚至死後百年肉身不損,有如肉身菩薩一般。
「哈哈哈,恭喜你內傷復原了。」
聽到這聲音,馮摩訶立刻打住,心中一喜,叫道:「大....前輩,您可終於出現了!
我是特地來感謝您的授武之恩的。」心想這老者也不一定是慧難,是以改口稱前輩。
那老人走上來,拍了拍馮摩訶肩膀,笑道:「孩子,不用隱瞞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話
想問我。」牽著他的手走到一塊青石坐下,道:「我就先承認了,我不是慧難。」
馮摩訶正要說:「我早就知道了」驀聽得背後傳來一聲咳嗽,轉過頭一看,那盲叟赫
地出現在十步外,不由得大大錯愕。
盲叟道:「老朋友,好久沒聽你消息了,原來你還沒死。」
那老人道:「哼,有人像你這樣一見面就咒朋友死的嗎?」
盲叟道:「或許聽到你死的消息,我才安心一點。」
老人道:「我倒是還希望你活著。」
盲叟道:「哦?」
老人道:「你這四十年活得太安逸了,腦子都糊塗了,別忘了咱們倆之間還有一筆連
本帶利的老帳,我如果沒親手殺了你,豈對的起咱們這多的友情?」
馮摩訶聽他們一邊稱對方為朋友,一邊又咒對方死,不由得納悶這種微妙的關係。
這兩人正是慧難與上官歐陽,自四十年前丐幫與驚龍幫君山大戰後,一個功敗垂成
,遠遁而去,一個雙目遭損,卻抱得佳人歸,從此隱跡江湖。
兩人幾十年來從沒相遇,直至今日,皆年逾古稀,方再次會見,心中均想起年輕時
在江湖上彼此明爭暗鬥的種種,不由得感慨萬千。
慧難嘆了口氣,道:「沒想到過了幾十年,你還是這般看不透,就算殺了我又怎樣,
難道還要回去當你的錦衣衛頭子嗎?」
上官歐陽道:「沒法子,我可不像你這般好命,得享盡人倫之樂。人越是老,心越熱
。」
慧難道:「那你以為咱們倆現在的修為,孰高孰低?」
上官歐陽道:「論功力或許是你高一點,但真正實戰下來,勝負尚屬未知。」
慧難道:「所以你教導這個小朋友武功,目的是要他贏過我徒孫,讓我用五雷功替他
治病,藉此讓大傷我元氣,日後才方便你下手嗎?」
上官歐陽道:「看來你也不是真糊塗。」
慧難搖搖頭,嘆道:「上官歐陽啊,你一生機關算盡,謀害他人,但人算終究不如天
算,這小子早就另通別徑,根本不需要我再為他療傷了。」
上官歐陽道:「不錯,我雖然算不過天,但上天還是冥冥之中助了我一把,讓你一樣
用了五雷功給其他人治病。即使還沒到大傷元氣的程度,但我始終還是有勝算。」
慧難默不作聲一陣,忽問:「上官歐陽,你當真如此想要我的命?」
上官歐陽道:「如果沒親手取了你的命,我這四十年可就白活了。」
「唉,那也真是難為你了。」慧難一邊走近,一邊道:「只可惜,我現在的這條命,
恐怕已經不是你想要的那條了。」
上官歐陽道:「哦?」
慧難道:「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死了老婆和孩子的孤居老人,那個老是與你為敵的慧
難和尚,早在四十年前死去了。你堂堂錦衣衛督頭,算了一輩子的計,為的就是要取一
個平凡瞎老頭的命,難道不覺可笑嗎?」
他的這番話,讓上官歐陽沉默了下來,反思自己是不是白白浪費了四十年?面對
現在這個失去江湖豪氣的慧難,自己是否還下得了手?
慧難續道:「我這個人一向喜歡成人之美,看在你都為了我努力了四十年,實在教我
難以不把命交給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上官歐陽道:「什麼條件?」
慧難道:「在我死之前,想領教一下你教徒弟的本事。」
上官歐陽一怔,望向馮摩訶一眼,道:「這位小朋友雖然受過我指點,但可不是我的
徒弟。你要領教他的本領,只管問他,跟我沒關係。」
慧難嘿的一笑,問道:「小鬼,陪老瞎子重溫一下江湖夢成不成啊?」
馮摩訶心想:「你們倆自己的恩怨,幹什麼硬扯到我頭上?」
只聽慧難道:「你放心,陪我打的高興,我會給你好處的。」
一聽到有好處,馮摩訶頓時有了興趣,問道:「什麼好處?」
慧難道:「別著急,好處自然會給,只是拿了好處後,你還得幫我完成一個任務。那
就是....」話聲未畢,驀地竹杖一落,身子飛縱撲了過來。
馮摩訶早料知這老頭一向不按牌理出牌,左臂圈轉,掌心向上,猛發出一股厚勁,
正是魔龍島絕技之一「摩雲神龍掌」。
他擔心慧難身老氣衰,避不過這招,是以留了七分力道,只吐出三分掌力。
慧難道:「這不是上官歐陽教你的武功!」身子忽然半空一扭,一個「鷂子翻身」避
過掌力,落到馮摩訶背後,雙手忽拳忽掌疾攻,如萬箭叢發,已臻百花迷縱拳神而明之
境界。
馮摩訶頓覺眼花撩亂,見他一拳既出,便如十拳而發,根本不知攻向哪處,與其說
虛無定向,倒不如說是百發全中,出手之快簡直達到不可思議境界。
他只憑一條手臂,根本防不住慧難暴雨般的拳招,身上早就不知道被擊中多少次,
若不是有阿羅漢神功護體,早就要穴道麻痺而倒。
「小子,我的筋骨才剛舒展呢!」慧難呼喝一聲,拳法斂去,雙腿飛出,鴛鴦連環
,快捷無比,一連踢出八腳,正是與百花迷蹤拳并稱為「花拳繡腿」的「錦繡鴛鴦腿」
。
啪啪啪啪四聲一過,馮摩訶往往才見到膝蓋,身子便被踢中,完全跟不上速度,只
好不斷倒退閃躲。
他不由得心想,這瞎老兒一動起手來,完全判若兩人,捷若靈貓,動若脫兔,出招
全憑一個快字,三十招過後,自己完完全全只有挨打的份,饒是父親在此,也萬萬不是
敵手。
就在這時,上官歐陽忽道:「小朋友,你跟長輩過招,怎地還如此托大,棄兵刃不用
呢?」
馮摩訶心想:「武功能練到他這般境界,手上有無兵刃實無多大分別,我已經缺了一
臂,大是吃虧,用兵刃不為過!」當下左手抽出鋼刀,右臂往下一套,斷刀便在臂上,呼
呼呼虛劈三刀護住前身,蒼穹刀法一展,與慧難鬥在了一起。
有兵刃在手,局面頓時改變,馮摩訶刀法嚴密,暫時阻住了攻勢,他知道慧難手法
太快,無法用肉眼辨認,也不用想去破解,只管嚴密防守,全然不管慧難下一招攻向何
處。
卻聽上官歐陽嘆道:「傻孩子,你身子已經金剛不壞,幹什麼要防守?」
這一句話立時點醒了馮摩訶,暗罵自己愚蠢,雙刀忽然往上一拋,左右互換,讓兩
邊兵刃等長,一招「山崩海裂」從兩側斜削下來。
慧難一個分身離形步斜刺錯開,左手反撩,拿向馮摩訶左肘,右腿踏往他左膝窩,
此一招乃極厲害的擒拿手法,可奪去手中兵刃,亦可讓他跪倒。
卻聽馮摩訶腳上「噹!」的一響,人竟沒跪倒。倒不是慧難這一踢錯了部位,或是力
道不足,而是因為馮摩訶此腳已經換成鐵腳,膝窩僵直,根本跪不倒。
慧難臉上淡然一笑,一招未中,腿立刻一伸,踢向馮摩訶另一腿。
誰知他腳還沒遞到,馮摩訶的刀已經反轉了過來,抵在了他右肩上,只要稍一用力
,便可斬斷他琵琶骨。
慧難微微一愕,沒想到不過一個疏失,自己便被反制,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道:「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唉,上官歐陽,你說這小子現在的修為,比起我們當年怎
麼樣?」
上官歐陽道:「不在你我之下。」
慧難道:「恐怕真是如此,但若跟我六師姐慧妙比起來,那就不好說了。」
馮摩訶心中暗叫僥倖,這一著當真是無心插柳,並非自己有心要賣這個破綻,忖思
:「若是我手腳尚完好之時,絕對不是這老頭的對手。」
他只道勝負已定,便將刀移開,卻見慧難仍是拽著自己手臂,不禁道:「大師,您.
...」
話聲未畢,忽聽得慧難低聲道:「別作聲,用心聽我口訣。天地初開,混沌無形,無
形生無極,無極生陰陽,陰陽生五氣,五氣入金井,分注十二經。北水、東木、中土屬
寒,行太陽、轉少陽、入陽明;南火、西金屬炎,行太陰、轉少陰、入厥陰。身處酷暑
,當心似寒冰,身處嚴冬,當心似烘爐,以心為本,無受外身所擾....」
只聽這一串口訣不斷傳入耳中,卻又一邊能聽見慧難叫道:「小子,剛剛不巧輸了你
一招,現在讓我看看你的內力怎麼樣。」掌心便被他雙掌抵住。
馮摩訶知道慧難乃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故意不要讓上官歐陽聽到口訣,便配合著
他叫道:「好啊,正合我意!」
「別真的發力,會妨礙我傳功。」慧難將這句話傳入後,丹田急速運轉,將體內的真氣
送入馮摩訶體內。
這下馮摩訶不由得驚住,原本以為慧難只是要傳自己內功心法,卻連自身的內力送了過
來,只覺有股熱氣從手掌心源源不絕灌入,依著剛才的心法,走太陰、少陰、厥陰。
內力一送入體內後,只覺皮膚如觸冰霜,宛似被一層厚雪包覆,而體內卻像有座燃
燒不怠的火山,彷彿讓血液都變成了岩漿。
他體內原本的內力已儲至肌肉之中,此時奇經八脈內完全沒有半分抵抗的內息,只能任
由這股真氣游走。
傳來的熱氣越來越多,就在馮摩訶將要扛受不住之際,他頭頂的寶瓶這時發揮了作用
,有如深海漩渦一般,將熱氣盡數吸入瓶中,經過融合轉化,導入肌肉之中。
這般傳功,直消過了數個時辰,東方天空不知不覺呈魚肚白。
馮摩訶只覺慧難傳來的真氣溫度越來越低,由熱轉溫,由溫轉涼,漸漸快變成一股
寒氣,走的經絡也從厥陰轉換至太陽。
就在這時,林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只見是范曉晨直奔了過來,神色充滿焦急。
范曉晨見到馮摩訶與慧難手掌相抵,以為兩人正在比拼內力,拔出刀來,喝道:「鐵浩
風,快放開手,不然我連你僅剩的一臂都斬了!」
馮摩訶當然也知道要趕緊鬆手,但無奈慧難的雙掌卻有一股無形的吸力,牢抓著自己掌
心不放。
他叫道:「我脫不了手啊,你快過來幫忙!」
范曉晨一怔,踏上前一步,伸手正要拉住馮摩訶身子,卻見慧難雙掌一鬆,迎將
過來,與他四掌相抵,將一股冷冽冰氣直送入體內。
他不禁發了個冷戰,這股至陰至寒之氣卻是沿著陽脈而走,體內像是有座千年冰山
,積雪不化,而外身卻像被炊煙灼燒一般,皮膚滲出絲絲汗水。
上官歐陽這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縱身到范曉晨背後,手掌抵在他背心,發出一股反
向的吸力,要將慧難手掌的吸力給抵銷。
卻沒想到這一著反而弄巧成拙,不但未抵銷慧難掌心的吸力,反而加速了寒氣的運送
,直消過了一個時辰,慧難剩餘的八成內力已送入范曉晨體內。
再過半晌,范曉晨只覺寒氣已斷斷續續,遠不像初時那般連綿不絕,只剩滴滴細流
,連忙叫道:「師叔祖,不能再傳啦!」
驀覺掌心上的吸力已失,立刻縮手後退,卻見慧難仍是維持相同的姿勢,一動也不
動。
他臉上肌肉僵硬,只剩雙唇微微移動,似在說著什麼話,范曉晨和上官歐陽卻均沒聽見
。
「他說....帶....大芳去峨嵋山,有人可以救她」馮摩訶忽道。
慧難已經油盡燈枯,而馮摩訶是他最後用傳音入密連結的人,是以能聽見他的聲
音。
范曉晨連忙問道:「他還說什麼?」
馮摩訶眉頭微皺,聽了一陣,道:「大師唸了一句情詩,好像叫『身無彩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頓了頓,續道:「大師接著自我介紹:『小僧法號慧難,智慧的慧,多災多難的難
』....」
只聽慧難說完這句,便再也沒有聲音傳入,馮摩訶眉頭不禁一皺,喚道:「大師,大
師?」
他連問二次,卻再也沒有慧難的聲音傳入。
范曉晨見慧難鼻中已無氣出,乃真正壽終正寢,忍不住心中一酸,伏地痛哭了起來
上官歐陽嘆了口氣,道:「老朋友啊,你說我一生都在算計,豈知到最後還是被你擺了
一道,論武功我不如你,論智計我也在你之下,我上官歐陽直至今日才真正服了你。」
馮摩訶不禁問道:「什麼意思?」
上官歐陽道:「他為了不讓自己死在我手裡,便將想盡辦法將畢生功力耗盡,所以才會
提出要與你較量,藉此耗掉一半的內力。他已是凡人一介,留著內力已是無用,因此後來又
將剩下的一半分傳給你和這位小友,讓你們倆繼承他的衣缽。」
馮摩訶錯愕道:「那我不就成了....成了兇手?」
上官歐陽卻微微一笑,道:「不,你成就了他的心願。這傢伙過了四十年安定生活,
心裡終究懷抱江湖夢,我可以看的出來,他剛剛在與你比武時,年輕時的那股神氣都回
來了,這才是我真正認識的慧難。只可惜....」
他臉上忽然也露出幾分哀愁,道:「小和尚,你可真是一往情深,直到臨終前,還在
想著與胡姑娘初次見面的情景,那幾句話,也是開啟了你不羈江湖的一生。」
雙手伸出,慢慢將慧難的身子放下,接著盤坐在一旁邊,雙手合十,道:「你放心吧
,等我也到了下面,便不會再滋擾你了。」
聽他這麼一句,馮摩訶頓時一驚:「前輩你....」
只見上官歐陽眼睛一閉,全身骨節發出霹靂啪啦爆豆響聲,這無疑是散功的聲音。
他一生與慧難為敵,不知不覺與慧難形成某種不可分離的羈絆,如今慧難已死,這
份羈絆沒了,也象徵著人生使命的結束。
這兩個生死冤家,一生鬥得死去活來,最後在彼此身邊離開人世,表情卻又是如此
的寧靜祥和,這恐怕是身為武林中人最得其所的逝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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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兩位好走吧,我會陸陸續續送人去陪你們的R.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