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截訊 5 戰場穿行
諸事辦妥，康浩陵偕陳尹二人馳馬向東。進入大唐國境，城池稍見和平
，三人仗著馬力，兜遠路繞過城鄉各處關哨，撞上攔路盤檢的零星唐兵時，
輕鬆便擊倒了。如此漸近唐國皇都，在城鎮密集之處已不得不使用假身份通
關。三人冒充長安萬年縣百姓，假裝藉探親之名，到唐國躲避戰亂。三人原
是鳳翔岐山一帶的口音，唐兵都是河北人，聽不出鳳岐與長安口音的細微分
別。
不一日到了魏州南門，三人與樊言吉等人會合，見大夥無恙，又攔截了
李曮給韓濁宜的訊報，都甚是欣喜。邱述華被關在城外簡陋客店，由一名劍
手看守。
八人到安靜之處商議了一條說法，以便探聽李存勗的日常動向。這幾人
都不善撒謊，一條平常不過的謊話，也演練了老半天，最後推舉膽大心細的
尹家行出面。
來到城門，奉上假路引給門衛核驗。尹家行扮得畏縮又興奮，問：「阿
叔，天子近日會不會出來巡皇城呀？我們聽家鄉父老說大唐皇帝多威風，魏
州百姓過得多好，才離鄉逃難，來這裡安身。要是天子出來了，我們要遠遠
地給他磕頭。」
眾門衛都笑了，一人道：「小兄弟，咱們皇上登基以來，打仗跟從前一
樣忙，他御駕親征，一個月不在京城啦。等王軍凱旋北歸，你們到街旁瞧著
，說不定能給皇上磕幾個頭。」
康浩陵等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康浩陵急問：「他去……皇上去了南
方？他在何處？」那門衛說「凱旋北歸」，然則李存勗是在南方作戰。他情
急之下，氣勢虎虎，忘了偽裝農民，更出言不敬。
幸而那門衛也不在意，點頭道：「你們在梁國，都知道王彥章罷？」
鐵槍王彥章乃朱梁猛將，戰術精絕，其人亦是驍勇無匹；李存勗仍是晉
王時，晉軍已視此人為頭號勁敵。康浩陵等均點頭不已。那門衛道：「王彥
章在梁主面前誇口，要從大唐手裡奪回鄆州，這一個多月在德勝南北城都發
動了猛攻，夜裡也不停歇，聖天子這就御駕親征啦。」
康浩陵忙又問：「皇……皇上這當兒是在鄆州了？」那門衛一愣，支吾
道：「皇上是坐鎮楊劉罷？」揮手催他們入城。
康浩陵等互望幾眼，均想：「戰事一日數變，這些低階門衛也不會知道
李存勗駐軍的行在。沒法子，只有快馬趕往德勝，見哪裡打得熱鬧些，便往
哪裡去找尋。」霍然轉身，向城外拔腿疾奔。
眾門衛嚇了一跳，見八人步履輕捷，疑心大起，呼喝著追來。八人會合
了客店中的夥伴，康浩陵提著邱述華身子，眾人奔入寄存馬匹的騾馬站，也
不跟店主招呼，直闖馬廄。門衛追到時，正見到十匹馬魚貫衝出，四十隻馬
蹄翻飛聲勢驚人，頃刻間已絕塵而去，當中一匹馬上似縛著一個橫放鞍上的
人，一晃眼也已不見。
※
九名心急如焚的少年向南馳去，此去德勝雖不遠，但誰也不知韓濁宜身
在何處，會否在這一兩日間又生事端。況且奔勞了這些時日，臨到要謁見唐
帝的當口，實難忍一日半日的耽擱。但尚未馳到天黑，便見道途之上殘盔斷
甲遍地，屍積阻路，旗幟大半沒入泥中，復被污血淹過。
眾人大半日沒吃東西，卻半點胃口也無，只因所經之處殘屍內臟惡臭沖
天，若非九人均為多見殺戮的實戰高手，早已暈眩嘔吐，但情景過於慘酷，
他們仍不敢多瞧。到後來路面箭矢刀槍太多，馬匹需跳躍躲避，不得已繞多
了幾程路。
兩軍交戰逾月，留下的景況，比之眾人東行時所見更加慘烈百倍。暮色
裡四野靜寂，河水聲更顯浩大，奔騰的黃濁水流似已化作血色。
眾人一路打聽，知道朱梁大軍曾集結在大河北岸，先是阻擋御軍南渡救
城，繼而堵死唐軍北歸之途。眾人由父老指點，又不情願地繞了數十里，才
找到另一個偏遠小村的平靜渡口，央請梢公在天黑前渡眾人到南岸。
眾人登岸商量，明日到了楊劉，誰也不知前方有甚麼等著咱們，若不預
留氣力，便難應付突來危險，於是在樹林裡找了塊空地歇宿。人人睡夢之中
，猶似聞到外面荒野飄來的血腥味。
次日朝陽未昇、天色仍暗，眾人便被一陣特異的噪音擾醒，眾人慌忙跳
起，茫然不解。康浩陵與樊言吉突然同時醒悟，各自伏地去聽，同聲叫道：
「有大隊軍馬從南面過來了！」
一名劍手將邱述華綁回馬背之上，各人跳上馬，聽那聲勢有數萬之眾，
明知該當退避，卻忍不住好奇心，一齊催馬到樹林外向南張望。晨光熹微之
中，一排黑色細點從大道那端出現，越變越大，最前方的大纛隨即清晰。
康浩陵見到其後的帥旗上一個「段」字，失聲道：「是段凝！」
樊言吉道：「這姓段的也是朱梁的名將。上官俠士教我們練武時，跟我
們講過不少當世人物。」
康浩陵道：「他是名將，不是良將。義父說這段凝並無大才，慣會投機
，只不過莫名其妙地受梁主重用。王彥章才是能教李存勗頭痛的人。」
樊言吉奇道：「但他曾從當時還是晉王的李存勗手裡奪到衛州，衛州刺
史還是李存勗的寵臣呢，怎會沒有大才？」
康浩陵聽見「衛州刺史」、「寵臣」，忽地想起從殷遲那兒聽來、馮宿
雪與韓濁宜關係生變的一場關鍵密談，叫道：「我想起了！我從朋友那兒聽
說，衛州失陷是守城刺史出了岔子，那刺史是個戲子，空有一把笨力氣，自
己和軍士都攝服韓濁宜煉製的丹藥，表面上神勇得很。後來藥性丕變，人人
委靡不振，便讓段凝撿了現成便宜……」
閒話之間，那股大軍仍趕行甚急。各人的低聲交談轉瞬間被蓋過，只愣
了一愣，洪潮般的兵馬已將大道淹沒！
各人忙拉轉馬頭，藏回林中，耳中霎時灌滿了噪音，彷彿整座樹林也被
震盪。馬蹄震動土地，單從騎兵隊的態勢推測，全軍恐有七八萬之眾。又見
步兵隊咬牙疾行，可是康浩陵等人從北面而來，彼處並無唐軍營壘，不知這
支軍隊要奔往何方戰場？若說要去增補圍攻鄆州的兵力，地方也還差著老遠
。這股人馬洪潮之中雜有車隊，運送傷兵與諸般架橋物事，顯然急於渡河，
車隊也是沒命狂馳，卻見不到多少錙重車輛。
大軍過去後良久，眾人的驚詫始漸漸平息。康浩陵道：「難道唐軍在前
方追殺？」眾人本是大岐子民，唐梁廝殺，事不關己，還有熱鬧可瞧，不禁
大起興致，向南便馳。不料此去一路便平靜無波。
眾人繞了遠路，馬匹亦已疲累，無奈放慢馬蹄，天色將黑時，遠方兩邊
終於出現千星萬點的營火。
這時已依稀可見城壘輪廓，大小旗幟森然羅列，大纛、將麾、牙旗的輪
廓襯著深藍色的夜空，井然有序。地下除了兵器箭枝，更變得崎嶇異常，散
滿多不勝數的無名雜物，令馬蹄寸步難行。突然樊言吉那匹馬一聲驚嘶，馬
蹄略跛，似突然受了傷。接著另一名劍手的馬也痛嘶起來。
眾人吃了一驚，忙勒停馬匹，下地點火把察看。一照之下，不由得互望
稱奇，但見路面已無屍首旗幟，反而是大批散亂的箭囊、鐵鍋、鋸子、火刀
火石等等軍需，更有軍士的衣褲鞋子。兩匹受驚的馬是踏到了鐮刀，竟遭割
傷。幸而馬兒反應及時，若然鐮刀反彈而起，傷了腿便糟了。
這時馬匹一陣騷動，向旁走出一段路，紛紛低頭嚼食起甚麼來。眾人過
去一看，原來較遠處扔了無數巨大的草料袋，袋子破裂，馬草洩得一地都是
，又餓又累的馬兒是嗅到草料氣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