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截訊 6 直入敵營
九人眼望城壘火光,不敢便即上前,不知哪一邊是梁軍、哪一邊是唐軍
。兩軍正在對峙,晝夜隨時奇襲,若貿然進入雙方可見之地,霎時就萬箭穿
身。正議論間,被綁在鞍上的邱述華忽然有氣無力地說:「兩邊都是唐軍,
上前罷。」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康浩陵指著地下雜物,喜道:「對,對!」樊言吉
卻說:「師兄等等。」向邱述華喝問:「你怎知道?」
陳逍朝邱述華屁股上踢了一腳:「你莫騙人!想引我們上前,害死我們
哪?」
康浩陵正要說話,邱述華虛弱地道:「地下拋的都是錙重物品,是梁軍
急速拔營逃去的痕跡。唐軍在這裡穩守了,用不著怕。」
康浩陵道:「不錯,日間段凝所統那支梁軍行徑奇特,便是急著逃走。」
樊言吉對邱述華殊難信任,問康浩陵:「怎知是梁軍,不是唐軍拔營退
去?」
康浩陵道:「這一帶本是唐軍所佔,有好幾處城鎮村莊可屯兵,若要移
師,就算走得再狼狽,也不會滿地亂扔物事。這些物事是梁軍所有,瞧他們
亂成這樣,說不定紮營不久便逃走了,是打了幾個敗仗,一路退過來的。」
邱述華道:「是啊。你們若不信,把我放過去,讓他們射死我得了。」
康浩陵心念一動,想起昔日在赤派所學檢驗衣履物品來源之法。常居疑
便曾以這法子,在初見時把自己的來歷說得半點不差。常居疑眼光銳利,其
徒江就還是西旌大前輩,自然熟知這套法子。他低聲向那八人說了,眾人翻
檢地下的雜物,突然在一口鐵鍋之底見到「洛陽老宗山鐵器號」的字樣。康
浩陵叫道:「這是梁國所造的鍋子沒錯了!」
九人紛紛躍上馬鞍,站立遠眺,見前方壘壁一邊高、一邊低,營火映照
下,兩邊精粗強弱差異甚大。康浩陵指著較高的一邊道:「我想那裡便是楊
劉。魏州那人不是說李存勗坐鎮楊劉麼?唐軍在那裡守得久些。」
邱述華接口:「另一邊料來是梁軍所築,他們連月攻打左近城鎮,並不
以固守為旨。」眾人精神大振,緩緩過去。
康浩陵騎在馱著邱述華那匹馬之旁,不無感慨,道:「你若不為叛國賊
賣命,你我今日還能像從前在支署一樣是兄弟。」
邱述華冷笑一聲:「你有南霄門和李節帥撐腰,便跟我們這些探子做兄
弟,時日也是有限。」
康浩陵怒火升起,大聲問:「所以你聽了韓濁宜的話,就幫著誣衊我,
讓義父和師父都恨了我?所以你便投向李曮?」
邱述華道:「你獲罪之時,敝上可還沒有勸我投誠。你自己要去跟江璟
那大叛徒勾結,怎怪得我?」
康浩陵道:「現下你自己也叛變了,還有臉說江前輩甚麼?江前輩雖然
退隱,可沒做半點對不起大岐的事。」
邱述華不答,片刻後道:「你和江璟這樣的人,武技蓋世,橫行江湖,
怎知我這般卑微之人亂世偷生的苦楚。」
各人穿著農民裝束,兵刃卻不收起。康浩陵解去邱述華身上繩索,在他
肩上一拍:「我不封你穴道,也不用兵刃對著你,你見機行事,知道好歹。
」邱述華悶哼一聲。兩人並騎當先,領著八名昊雷劍手前行。
猛然間颼颼颼連三響,三枝羽箭射落康邱二人馬前,正在馬匹前足將落
未落之處插成一排,插入大半截,這是人力所射,並非弩機,射來力道既強
,黑夜中準頭亦甚精確,把兩匹馬驚得人立起來。康浩陵忙拉馬避旁,暗讚
:「好箭法!守城小卒尚且如此,唐軍焉得不橫掃天下?」
城壘上驟然大放光明,一排松明火往外掛了出來,堞牆後方一群兵卒齊
聲大喝。他們未練高深武藝,中氣遠不及武林好手,即使眾人同呼,聲音傳
到此處已頗微弱,依稀是「站住……甚麼人……」之聲,也更見得其箭法之
精、防守之嚴。
康浩陵氣湧丹田,朗聲道:「奉川北那位先生之令,從鳳翔來拜。」轉
頭向邱述華道:「接下來瞧你的了!」他不知韓濁宜、李曮、邱述華等人究
竟怎生聯絡,難以接著撒謊。
「鳳翔」兩字一出,堞牆後火光揮舞,起了一陣騷動。不多時前方一排
火把緩緩從村內的營火中分流移動,向此處快速過來。此處原是村莊,並無
城門,唐軍救援德勝,方在此臨時建壘,出入處便是壘門之一。
十餘支火把到二十丈外停下,共有二十五名佩著硬弓的兵卒,一名手持
馬刀的軍官目光炯炯,看清康浩陵等的面目人數,大聲道:「下馬,立在原
地莫動。若有妄動,箭矢無情。」
九人依言勒馬跳下。那軍官道:「既是奉韓先生之令,幹甚麼大晚上鬼
鬼祟祟的?」
邱述華雙手舉起,左手抓著一枚魚符,右掌所握赫然是「赤杉令」,正
是赤派大頭目之身份表徵。朦朧光線裡,康浩陵凝望這枚顏色沉暗、流水花
紋的紅木令牌,心中一凜,知道這是仿造黑杉令所製的赤派最高令牌,自己
持過的赤杉小令則尺寸較為細薄。
邱述華慢慢向前行去,道:「在下邱述華,乃李曮元帥下走。鳳翔有緊
急機密訊報,為求穩當,不得以信鴿快馬傳訊,邱某親自日夜兼程而來,是
以日暮方至。」
那軍官一驗魚符,確是我軍所用、京師與外州傳訊的令符無誤,卻不認
得赤杉令,指著康浩陵等人問:「這些是甚麼人?」
邱述華道:「是在下的隨從護衛,因此攜有兵器。請讓我等進去,再請
中營右廂白阿五前來一晤。」
那軍官轉頭低聲吩咐一名兵卒,那兵卒奔跑而去,不多時奔來回報:「
中營右廂確實有一個白阿五副將,小人請示過右廂兵馬使,白副將已在中營
營門等候。」
那軍官甚奇,點頭向邱述華道:「隨我進去。」眾兵收起了弓,其中十
人另行佩了刀,便走近前,與康浩陵等人相距五步。
眾人默默跟隨,走了一百多步,才見到前面另有城壘,麾旗更密,內部
卻相對昏暗。原來村外見到的營火麾旗雖多,僅是外壘的防禦。沿路經過堆
積的砲石垛,如同一座又一座小石屋。又走了近一百步,過了壕溝,方是村
莊原本的所在,亦是唐軍臨時建起的守壘。雖說是臨時,梁軍亦莫能奈何。
但見房舍極暗、營帳極亮,營帳固然有駐軍,而那些漆黑一片的民屋料
必亦住滿了唐兵。放眼明暗深淺層疊,難測究竟。
康浩陵雖因義父之故而慣見軍容威嚴,更曾被李曮俘入大營,今夜卻是
他生平首次置身敵軍之中,何況還是中原各霸主莫能與抗的敵軍?霎時間,
說不出是心驚抑或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