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生 5 故夢重溫
康浩陵從唐國西歸，本打算繞開大岐、從朱梁南境山間前往蜀道，回往蜀
國鄉村的七槐溝和司倚真相見，再設法會見黎紹之，途中忽改了主意：「不妨
回大岐一趟，瞧瞧本門中人旦夕篇練得如何了。」他告別李存勗、郭崇韜以來
，滿腔壯志，按捺不住興奮，頗想順道見見史庭威等人，一敘別情。
於是改道進入大岐。如今他益發不把李曮的通緝放在眼內，雖仍用假身份
通關，行道卻不躲藏，不久便回到南霄門，依照與史庭威約定的法子，請村童
遞信相邀。
康史二人再聚，自然歡喜無限，史庭威藉口置辦中秋應節物事，大搖大擺
地出外，也不管距中秋還有一個月。令康浩陵驚訝的是蔣勁虎居然跟著也來了
，二人在五龍谷比劍時，蔣勁虎不苟言笑，還帶著一個因為偷練旦夕篇而被他
狠揍一頓的徒兒莫堯，康浩陵不知他心意若何。今次再會，蔣勁虎已不再冷漠。
康浩陵叫他師兄，他微微點頭，認回了這個師弟。當年在赤派支署那間整
潔到詭秘、蟲蟻不侵的院子，二人意外相逢，正是康浩陵被邱述華懷疑而入罪
的開端，兩人想起舊事，面上都是感慨。蔣勁虎問：「邱述華哪裡去了？關他
的那間柴房還空著，何時押他回去？」
康浩陵透了一大口氣，唐國之行風雷變幻，不知從何說起，他也正想向同
門傾訴，便道：「邱述華死了，是我殺的。咱們到鎮上吃一頓，我慢慢說。」
史庭威笑道：「說得大方，還不是算我賬上？」
康浩陵哈哈大笑，道：「我在山東楊劉有一番奇遇，碰巧得了一小筆路費
，這次做師弟的相請兩位師兄。」說著掏出郭崇韜臨別所贈的一枚銀錠。唐國
通寶和大岐銅錢大異，郭崇韜要接濟他，只能給銀子讓他兌現。郭崇韜聽了他
的遭遇，憐他孤勇，知他江湖流徙十分刻苦，便在送他出壘時暗暗幫了一把。
史庭威一呆，大叫：「反了，反了，你去東邊做了大買賣，現今成了師兄
們的財主翁啦！」
三人來到鎮頭吃喝，言笑盡歡。康浩陵所經歷的那番奇險令史蔣二人撟舌
不下，得知昊雷劍已有三人喪命，復慨嘆無語。昊雷劍八人曾在南霄門短暫寄
居，正是由這兩人相助，兩人對昊雷劍一群少年的豪爽均印象深刻，孰料江湖
同道一場，轉身已是死別。
蔣勁虎默然，連飲兩杯後，說道：「走上這條道，本來注定不得好死。咱
們能在這裡吃這頓酒飯，已很有福氣啦，吃得一頓是一頓罷。」
史庭威與康浩陵不禁都窒了一窒。蔣勁虎曾是赤派中人，若非靠山夠硬，
早已被上位的李曮整肅害死。他所謂「走上這條道」，當不僅是涉足武林而已
，而是因習武而捲入軍頭、權臣與霸主的政爭。可是縱不習武，身當亂世，便
真能豁免嗎？
赤派之中，更多的是身手平庸的文職，康浩陵想起邱述華臨死前的瘋狂獰
笑：「我就是要一次暴露你們所有人，作為報復！李曮也好，李繼徽也好，你
康浩陵也好，還有那糟老兒李茂貞，你們誰替我想過？今朝這個叫我賣命，明
天那個又叫我背叛，吊著我的一條賤命……」似邱述華那樣的命運，又怎麼說？
要有多麼堅貞的心性，才不會在亂世中墮落？
三人原不是鑽牛角尖的性子，對此束手無策，便轉過話頭，談論旦夕篇的
研習。蔣勁虎道：「我這次跟出來見你，是找你想法子。一些同門沉浸於旦夕
篇，簡直睡覺也在練功，我自己也是這樣。大夥生怕在師父面前露出破綻，每
當師父大考小校，一些人刻意隱藏，反而把馳星劍使得亂七八糟，我瞧師父已
有些起疑。」
康浩陵大喜，忙道：「這有何難？」史庭威奇道：「師父起疑，你高興啥
？」
康浩陵不好意思地說：「我是說，左右無事，我便應該在這裡住多幾日，
跟師兄們、師姪們切磋。旦夕篇本來是總綱武學，又不是別派的武技，沒有招
式束縛，要隱藏是最容易不過了。咱們只需練得不帶有列霧刀的路子，以馳星
劍的劍招為依歸便是。」
蔣勁虎道：「那也用不著這麼高興哪？」
史庭威和康浩陵交情極好，這時已明他心意，笑道：「小師弟想到可以在
師門附近逗留，所以高興。」
當下三人往南霄門座落的北原而來。北原山坡廣闊，三人又是自小土生土
長，一下子便找到遠離門主耳目又便於見面的棲身地。三人在一條小溪旁合力
搭了間草棚，砌了個粗陋的灶頭，蔣史二人偷偷從南霄門庫房中運來簡單的鍋
盆用具，便告功成。
康浩陵雖甚思念司倚真，一旦見到同門，談起旦夕篇，熱血又湧起，心想
：「真妹去北霆門聯絡黎老兄，往返也需時候。反正她在七槐溝地窖很是安全
，讓她姊妹倆跟那小嬰兒過些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在鳳翔盤桓幾日也無妨。」
接下來數日，是康浩陵如夢似幻的喜悅時光。他白晝自己練武，夜晚向分
批而來的同門教劍，即使不住在南霄門的屋舍裡，卻如同回到十七歲之前的舊
日。這一批南霄門人，雖不是個個都坦然接納他重歸門牆，但在旦夕篇的統合
之下，人心所向，難以遏止，口頭雖未說，練劍時的友善神態已與五龍谷那晚
大不相同。只不過，現如今他和同門所練的精奧武學，是十七歲之前連想也不
敢想的。
他見到師兄們攜來的師姪輩，多數年紀和他相仿，有些還更年長，均對他
敬稱「小師叔」，加倍開心：「本門在師父那一代曾經人才凋零，現時又振興
起來了。但願師姪他們這一代，能夠再不經歷南霄北霆武學分歧的禍患，不用
將大好身軀斷送在無謂的流血紛爭裡。」
草棚雖簡陋，飯食更只有師門廚房剩下的肉乾、醃菜、冷麥飯，可是這幾
日裡，康浩陵只感到無比的祥和安樂。
這日天濛濛光，教了大半晚劍的他猶在棚內酣睡，忽聽見史庭威的聲音大
叫：「師弟，快醒醒，師弟！」跟著身子被人猛搖一陣，茫然睜開眼來。史庭
威蹲在他身旁，叫道：「樊兄弟他們來了，你有差使了，快收拾行李。」
康浩陵轉過頭，只見樊言吉、陳逍等五名昊雷劍手立在棚口，趕緊坐起：
「發生甚麼事？李存勗殺韓老賊的事有變麼？」
樊言吉面色亢奮：「是急事，但不是壞事。康師兄快跟我們去和那批帳前
軍會合，追趕韓濁宜的親兵，把他們徵召回軍。」
康浩陵兀自不解：「帳前軍，那是甚麼傢伙？」
樊言吉道：「是李存勗的唐軍，據說是他的親信禁軍。」
康浩陵更是詫異：「那又關咱們甚麼事，怎麼要咱們去會合？」他回到大
岐，便把唐國的軍政制度拋在腦後，況且他本來也不熟悉唐國的內情，彼國有
這麼一支禁軍編制，他還是頭一回聽見。他只關心一件事，急問：「是不是李
存勗改變心意，不殺韓老賊了？」
樊言吉忙道：「不，不，姓韓的被李存勗從山東快馬急詔下令軟禁了！我
們在魏州探得真真切切的！」
康浩陵與史庭威同聲大叫，康浩陵歡聲問：「當真？」
樊言吉道：「韓老賊被軟禁，所以他私邸的親兵被他全派出了城，向西走
了個不見影蹤，料想是去求援。那幾隊親兵本屬帳前軍，咱們要去會合的軍隊
便是那裡出身，是李存勗的侍衛親軍。」
亂世之中，各國軍制混亂，尤其當世霸主個個是藩鎮奪權而來，熱中於建
制自己的私軍，以免地方將領坐大，自己遭了報應。康浩陵模糊中亦有些印象
，道：「哼，老賊私邸的護衛，原來是李存勗從最信任的禁軍調撥的。李存勗
這時想必後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