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生 3 赤誠相照
二人從北霆莊運卸貨物的偏門繞出。司倚真在北霆門之日,時時留意莊
中出入道路,因此對這單扇偏門也不陌生。出得莊外,奔到最近一處山坳裡
,司倚真突然疊手躬身,向黎紹之端正一拜。
黎紹之大奇:「這是幹甚麼?」
司倚真直起腰,莊容說道:「黎大俠,小妹過往為了追查身世,不得已
潛伏北霆門中,對你隱瞞身份,有負你傳刀之恩,實深抱愧,於是向你謝罪
。」她不提黑杉令,一則因為在這當口無關緊要,二則黑杉令牽涉太廣,須
得隱藏到底。
黎紹之「哎」了一聲,只道:「這個,這個……」他一見到司倚真,明
知她是師門追緝的臥底,但根深蒂固的兄長慈心就是難以改變;而司倚真當
日指點他從彰義軍行營救出康浩陵,更令他既感激又佩服,仍覺照拂這個小
妹子是份所當為。礙於北霆門高徒身份,又不知怎生應付這個「叛徒」,結
巴了一會,無言以答。
司倚真道:「小妹以性命擔保:師命只吩咐我在北霆門中尋覓身世線索
,絕無危害北霆門之意。請黎大俠鑑察小妹苦衷。」
黎紹之苦笑道:「我無所謂,只是本門嚴令,要捕拿妳回莊受審,那是
門主恩師和川北那位的意思,我明面上是不敢有異言的。我心裡清楚,妳若
是奸邪之輩,康浩陵也不會愛妳愛到發痴。好了,說正題罷!」
司倚真臉上微紅,點點頭,便述說康浩陵如何託殷遲留字散播旦夕篇,
如何秘密會見南霄門人,以及激發兩派門人「武學歸一」之心的一番謀劃,
最後道:「他要我來尋你,是為著兩件事。第一,請你學他的樣,私下點撥
有心習練旦夕篇的奧支弟子。」
黎紹之聽見殷遲乃是受康浩陵所託而來,張口愕然,「呃」、「咦」之
聲不絕,聽罷,不禁心癢難搔,豪氣頓生,大聲說:「妙得很,妙得很!這
主意不簡單啊!」一想又覺奇怪:「那小子哪裡想得出?又是妳教他的,是
不是?沒有妳幫他,那小子在江湖上只會被坑。」
司倚真笑著搖頭。黎紹之也不在意,說道:「師弟妹都知我被禁足在那
小屋,這事可不易辦。但康兄弟是南霄門棄徒,連他都在南霄門辦得成,我
在師門中總算還有這麼點地位,可以想法子去做。」
司倚真道:「第二,他十分掛心你的近況,要我代為瞧瞧你是否安好。」
黎紹之又是一陣苦笑,兩手一攤:「我有甚麼安好不安好的?橫豎是這
樣罷了,我累得親手教習的暗衛死於非命,這段日子被削職、被禁足,都是
我心甘情願。」
司倚真微笑道:「黎大俠處困境而豁達,身手更大勝往昔,昔日的奧支
第一,今日只怕已是武林第一流人物。康浩陵得知,一定很歡喜。」見黎紹
之靦腆擺手,轉過話頭道:「還有一事,是小妹自己想說的:日內你若覺察
青派別院有甚異動,還請務必任其自然。」
黎紹之正自歡天喜地,想著旦夕篇的種種,「青派別院」四字把他心思
拉了回來。該處乃是北霆莊中最為神秘幽深之所,如今冷雲痴將其架空,在
成都的北霆青派勢力日大,對待那群虎豹般的人物,便須更加謹慎。他愣了
愣,道:「能有甚麼異動?」
司倚真微一猶豫,說道:「我不知道。只是我既已破門離去,便藉這閒
雲野鶴的身份,從旁為黎大俠提個醒罷了。尊師冷門主對青派別院有何心思
,難道黎大俠不曉得麼?」
黎紹之面色沉了下來,道:「別院受北霆門供養,要是起了異心,想對
本門不利,我可不能像妳說的甚麼任其自然。」
司倚真搖搖頭,柔聲道:「呂師傅他們不會對北霆門不利的。」
黎紹之只覺莫測高深,搔了兩下頭:「妳從哪裡知道這些莫名其妙的怪
事?」
司倚真微笑道:「小妹不是說了麼?此刻我是閒雲野鶴,漫遊江湖,聽
見的風聲便多了。」
黎紹之瞠目瞪視,要她細說。司倚真道:「許多年來,猛虎在柙,鬱鬱
難伸,倘若一朝思歸山林,小妹只盼黎大俠念著武林一脈的義氣,別太跟呂
師傅他們為難才好。北霆門中,風女俠常駐成都,少理師門中事;劉大師兄
主理門派經營,不以武技見長;只有你武藝既高,在尊師面前又說得上話,
如若北霆門跟青派別院生了誤會,就全仗你從中斡旋了。」
黎紹之皺眉道:「妳這篇文章,十句裡我明白不到五句。」
司倚真笑了笑,道:「好!小妹是說,青派別院的豪傑們並不想跟北霆
門過不去,萬一不久之後兩邊有了誤會,請你不要找他們打架,還要幫著勸
解。」
黎紹之皺眉琢磨她言語,似乎呂長樓、邢昭一等群豪有意辭行,便道:
「呂師傅他們是前輩豪傑,只要他們不是不懷好意,我敬重他們都來不及。
小姑娘不必操心。」回望北霆門方向:「我偷溜出來,時候長了可不方便,
請妳轉告我那康……師姪,我等他前來會合,你倆多保重罷!」將刀往肩後
一架,轉身便走。
司倚真瞧著他魁偉身影負刀而去,心想:「今夜一別之後,康大哥來和
你會合時,只怕已不要我同行了。你們合力去辦的這件大事,我是沒法參與
了。」突然提高聲音:「旦夕篇之事極險,黎大俠願為此獻身,小妹至誠欽
敬。」
黎紹之停步轉頭,呵呵笑道:「小姑娘說哪裡話?我跟妳那個情郎決意
幹這件大事,早已豁了出去。他有了妳,不能送死,老黎卻是孤家寡人,正
該為武道拚上這條命。」
司倚真咬了咬下唇,向他一笑。黎紹之倒想起一事,順口問:「對了,
小師妹,妳被本門趕了出去,身世查到了嗎?」
司倚真歎道:「黎師兄慷慨大度,赤誠以待,更是康浩陵的生死之交,
我若再行欺瞞,可枉為武林兒女了。小妹原是孤兒,為江南富家所收養,不
姓范而姓司。」見黎紹之尚未會意,便道:「先嚴司遠曦、先慈韋氏,俱是
北霆門下弟子。」
黎紹之一驚非小,全身大震,張大口,伸手指著司倚真,大步走了回來
。他有千言萬語想問,但腦中混亂不堪,只是呆愣。
二人靜默良久,黎紹之心頭轉過無數前塵舊事:自己察覺司遠曦形跡可
疑、康靚風力擒司遠曦、火塚場畔師兄弟死別……最後記起當日黃花驛外,
康浩陵神情怪異,要他敘述司遠曦謀叛、煽動青派別院威脅門主的往事。他
身形僵固了良久良久,迸出一句:「你們倆……你們倆都知道了?」
司倚真頷首,想起七槐溝康浩陵的表白,心頭一陣苦甜。
黎紹之又細想了好一會康浩陵當時的情狀,喃喃道:「他甚麼都知道了
,卻還跟妳一起。不錯,他像他老子,愛上一個人,便甚麼仇恨都不在乎。
他是小康師弟的種沒錯了。」猛地醒悟,叫道:「對,對!妳若有半分對本
門不利的企圖,怎能在我面前說出那兩個名字來?妳好大的膽子哪,要是妳
在北霆門之日,被我恩師發現了身世,可難逃火塚之刑。」
司倚真道:「若非蹈險,也探不到身世真相,我心無憾。」
黎紹之哈哈大笑,笑聲中有悲涼、有欣慰,更有許多自己也說不上來的
心情,道:「小師妹,司姑娘,妳是女中英豪。康浩陵那瓜娃子有這樣的姑
娘陪伴,是前世修來的。我日夜等著你倆來跟我聚頭。你們大婚時,我要瞧
著!」
司倚真微笑道:「我們早就說好了,請你擔任我們的大媒。」
黎紹之大笑:「老黎等著你們的謝媒酒。好,好!」再度轉身離去,不
再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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