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生 1 意外齊聚
黎紹之縱到近處,瞪目望去,只見殷遲手一揚,一小團著火的布片扔在
牆根。
黎紹之見他背靠彌確堂外牆,形勢甚劣,口角冷笑地罵道:「凶徒,難
為你身上藏了那麼多碎布碎紙。」
火光映出牆角的墨跡。今次黎紹之只掠了一眼,便知又是旦夕篇。要知
殷遲遵守與康浩陵的約定,在多個隱蔽處書下旦夕篇,引得北霆門人觀看,
他知道武人多數文墨有限,若寫成行書、草書,北霆門人只會當作畫符,於
是書寫時的字跡極其工整,有如坊間印行的書籍。火光雖旋即熄滅,黎紹之
仍是一眼便認出內文。
殷遲嘻嘻一笑:「這也是我寫的。北霆莊內外,我還寫了好多,黎大俠
還想去瞧麼?」
黎紹之先是一愣,猛地驚悟,怒喝:「旦夕篇怎會在你手上?你把康浩
陵怎麼了?」第二句話聲才落,呼的一刀已劈向殷遲前額!
饒是畫水劍迅猛絕倫,向來只有殷遲以快劍逼人的份兒,陡見黎紹之的
刀毫無徵兆便朝腦門招呼過來,仍不禁渾身起了片雞皮疙瘩。總算他快劍輕
功後發先至,竟趕在黎紹之刀刃距離要害尚遠之時,斜身向前射出,劍尖直
取黎紹之咽喉。
黎紹之刀鋒微偏,手肘疾縮,改向近處的殷遲頭頂斬去。兩招之猛,俱
如懸崖驚坍,偏偏兩招銜接得如劍之輕靈、如水之連綿,正是以旦夕篇運出
了南霄門山奔劍的妙處,同時左手向殷遲手腕急拿。
殷遲何等身法?輕輕鬆鬆,便閃過那當頭一斬,左手劍加速前刺。他自
然無意殺傷黎紹之,只是狡黠個性作祟,只想以劍尖制住這位與康大哥齊名
的高手,讓他好好聽自己說一會兒前因後果。不料手腕驀地一緊,竟被黎紹
之拿住。北霆門輔助刀法的拳腳極為精妙,黎紹之外門功夫又已練化,由外
而內,形成獨門內勁,這一抓時,勁力早已籠罩殷遲手腕四周。
黎紹之一抓住殷遲手腕,立刻旋臂下扭,抬腿頂去,右手鋒刃則遞向殷
遲左頸。他打的是制住對方、追問康浩陵安危的主意,只是他深恨殷遲在北
霆門與青派別院凶殘殺戮,手腿並用時力道急驟,若然對方武技體魄稍遜殷
遲半籌,就被折斷臂骨。殷遲慣用左手,左手若廢,這個為禍武林的小魔頭
也就等如半個廢人了。
殷遲手腕在黎紹之一隻巨掌中掙脫不開,二尺劍定在空中,身子順勢向
下方一扭,欲翻身逃脫,黎紹之卻亦順勢猛拖,踢腿力絆。雖說殷遲在高地
成長,體質健於常人,瘦長體格到底遠不如黎紹之壯碩,這等貼身肉搏,有
如北方部族的摔跤,筋肉份量十分吃重。他心中一怔之間,已被黎紹之這座
大鐵塔撂倒,兩人滾倒在地。
黎紹之彎刀掠在外門,伺機阻住殷遲向另一邊逃逸,卻也不便就此捨刀
空出右手,便只以左掌右肘不斷尋暇抵隙。滾倒之時,殷遲手腕巧妙脫出對
方手掌,二尺劍卻無法迴入。這倒並非他錯失良機,而是他絕不願傷害黎紹
之半點,倘若黎紹之是敵人,恁他體格再壯碩、拳術再精奇,若不還以殺招
,早已被二尺劍洞穿胸膛,而殷遲也早借力躍開了。
殷遲翻轉騰躍,靈活已極,偏偏黎紹之的大手大腳總攔在四面,一時切
他關節、抵他喉頭,一時折他左臂,欲逼落他兵刃。刀柄也未閒著,頻向他
頭面肚腹捶擊。殷遲翻躍有如離水掙扎的魚兒,黎紹之的攻勢卻是一堆大石
頭,擠也擠得他無路可出。
當此情境,殷遲又是好笑、又是著惱:「撞上這等武藝精強的莽夫,我
起初就不該逗他。」轉念想到:「原來北霆門拳腳這般高妙。當日冷雲痴和
風渺月跟我惡鬥,卻未使出,可見他們是一心以兵刃決高下。」
兩人在地面鬥了近一盞茶時間,黎紹之固然壓制不住身法滑溜的殷遲,
殷遲亦空有一身劍術無法施展,更不能攻擊對方眼睛喉頭等柔弱之處。兩人
均為武技高手,這場纏鬥莫名其妙,驟看如村夫打架,實質卻是一流武學的
拆解。
黎紹之的酒意已退了五六分,渾渾噩噩的腦筋突然清醒,喝問:「你幹
麼一直讓我?你劍術不是好生厲害,怎麼不用?快說,康浩陵在哪裡?你搶
旦夕篇有啥子用意?」
殷遲苦笑一聲,右手與黎紹之雙手快速切換過招,道:「我沒有搶,是
他給我的。」
黎紹之叫罵:「放你先人的狗屁。康浩陵呢?說啊!說啊--」
牆頭冷不丁傳下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黎師兄,他是好意,請放他走
。」
殷黎二人同時一呆,手上的招式一齊緩了。僅這一瞬間的緩和,殷遲猛
地縮起身子,從黎紹之腋下空隙竄了出去,劍鋒揮動,阻攔黎紹之追擊。這
一竄出,已在十多丈之外,除非他再不知好歹地來引黎紹之動手,否則黎紹
之再無法將他拖入近身搏鬥了。
黎紹之跳起身,張大口,望著牆頭那人:「范小師妹!」稱呼出口,自
己又是一呆,改口道:「范姑娘……唉,妳這個臥底,妳到底是甚麼人!」
牆頭坐著的那人輕歎口氣,「黎大俠,小妹身負重案,自然已不屬北霆
門。你能不嫌棄,稱我一聲姑娘,小妹已感榮幸。」
黎紹之道:「是啊,妳身份已敗露,竟還敢回來?妳方才叫我甚麼?」
那人輕聲道:「我急於分拆兩位的比鬥,若叫『黎大俠』,這並非你在
北霆莊中常聽見的稱謂,便不會這麼快住手。」
黎紹之睜大虎目,打量這個神秘莫測的「小師妹」,只見她腰懸棍棒,
背上揹了把刀,一手秉燭,姿態全無防備。他瞪了殷遲一眼,道:「兩位今
夜鬼鬼祟祟,莫不是約好了來北霆門生事?」
司倚真眼角餘光掠向殷遲,只覺他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心中一凜,
急忙斂目轉頭。
那邊的殷遲凝注她側顏,身軀僵如石像,二尺劍輕輕顫動。這時哪怕黎
紹之以殺招攻上,或許他亦就此受戮!
氣氛詭譎至極,黎紹之忍耐不住,苦著臉道:「范姑娘,看在我康兄弟
份上,快出去罷。免得本門中人追出來,咱倆傷了和氣。」他雖百般不解司
倚真的來歷與企圖,卻對這位曾短暫同門的小姑娘存著善心,加之她又是康
浩陵的心上人,便直言要她離去避禍。
數月之前,他在蜀宮當差,知道司倚真在韓濁宜的川北木屋中被冷雲痴
、韓濁宜合謀偵察,敗露了臥底身份,此後便被拘於天留門中。至於呂長樓
營救司倚真,乃是青派別院的機密舉措,北霆門上下本不知情。直至消息漏
出,司倚真與家僕遭北霆門人迫害追殺,黎紹之卻已從成都戴罪歸來,直接
自囚於此,竟連北霆門人遭司倚真殺害的大事亦不知曉,僅模糊得知她這臥
底不知所蹤。
司倚真細辨黎紹之神情,暗忖:「他果然不知我殺過北霆門人。康大哥
要我向他傳話,現下正是良機。再過些時日,我跟他連朋友也沒法做了……
」黎紹之是個絕不作偽的漢子,他既真心勸她遠離,便是心無芥蒂。於是點
頭說道:「多謝黎大俠關懷。康浩陵一切平安,你毋須掛慮。請放殷郎去罷
,小妹跟你有武林中的事商討。」
當日在北霆門以東的小鎮,司倚真驚聞家僕死於北霆門手下,接著目睹
照料過初生自己的那戶農家被北霆弟子滅門,自身又險遭北霆門中的淫惡弟
子強姦,於是放手殺人,手上已帶了北霆門的一筆血債。殺那些惡徒,她絕
不後悔,可想到來日將失去這麼一個義薄雲天的朋友,卻不由得她深自惋惜。
黎紹之半信半疑,道:「康兄弟有一份武學秘譜被這人得知了,他當真
沒事麼?」橫刀轉向殷遲,只需司倚真一句話顯得不盡不實,他便再度出手
。這次無論如何,得先斬斷那魔頭肢體,再行逼問。
司倚真道:「我來尋你,正是要說這秘譜的事--」伸手往牆根的墨字
一指,輕聲一笑:「你是他父親的師兄,如今卻叫他兄弟,可也太客套了罷
?」
黎紹之哈哈兩聲,尷尬地道:「女娃子還能說笑,看來我那康……康師
姪是安然無恙了。」把「兄弟」改為「師姪」,扳回自己做師伯的一點面子
,突然間面色沉下,喝道:「但這姓殷的是我師門大敵,我料理了他再說。
朋友既然沒事,老黎便不用留活口了。」
司倚真一怔之間,殷遲已急速飄身後縱,黎紹之手中閃電刀光緊跟著揮
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