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生 2 絕學相碰
黎紹之說那幾句之時，殷遲已知他要向自己襲擊，但陡然與司倚真再度
邂逅，他實是中心綢繆、徘徊難去，後縱時僅出了三四成功力，心想：「我
只守不攻，姓黎的未必就能奈我何。讓我再瞧她幾眼，再瞧她幾眼就好……
」未料黎紹之武技大進，這一下追擊之猛驟，是他與冷雲痴師兄妹交手時從
未遇過的，更超出列霧刀法之所能。若不以兵刃引帶，刀上後勁迸出時自己
胸前定然受創。
他劍光突長，向黎紹之旋揮而來的刃光中間刺去，正覷準了黎紹之大開
大闔中的臂脅破綻。
司倚真一言不發，躍起身來，雙足一蹬，撲向戰圍，拔出了背上彎刀。
這把刀是她在七槐溝隱居時尋鐵器舖所打造，長度份量略似北霆門制刀
，卻也並非良兵。她滿心要試試自己此刻的迴空訣進境，竟不使自小熟習的
棍棒。
一柄平凡無奇的鋼刀，猛地遞入一刀一劍的險惡交鋒處！
噹的一聲，黎紹之的旋砍勁力被一股奇門旁勁阻了一下。緊接著，刃鋒
摩擦聲刺耳響起，二尺劍已被司倚真手中刀撩開，盪至傾斜。
黎紹之和殷遲同時一驚，兵刃後撤。黎紹之身軀卻仍緊繃向前，隨時要
廝殺。
便在此時，空中落下一盞燭火，司倚真伸手接著。她從牆頭躍來時把燭
火向空拋出，燭火落下時，一觸即發的惡戰已然化解。
殷黎二人同時發話，語聲混雜，司倚真心中也叫了聲險，三人不約而同
地一凝。殷遲叫的是：「危險，退開！」黎紹之叫的卻是：「啊哈，原來妳
跟康兄弟學的是一路勁力？」
只一招，動靜不大的一招，卻是並世三大絕學的相碰。
那卻也不算「一招」－－殷遲的畫水劍已至化境，便如天留門劍室之學
，創發無限；黎紹之的旦夕篇已令他在刀法上別出心裁，超脫列霧刀與馳星
劍的招數囿限。就在兩人幾乎兩敗俱傷之際，司倚真的迴空訣後發先至，直
指一刀一劍勁力空虛之處，將危機化解。黎紹之對康浩陵的迴空訣勁力極為
熟悉，自己攻勢一受阻，頓時恍然。
司倚真揚刀當胸，攔在殷黎二人之間，面向黎紹之笑道：「黎大俠，若
非殷遲手下容情，以畫水劍的狠厲，我雖能覺察他勁力走向，仍是拆不開你
們的，得要你康兄弟的劍勁硬砸才行。」
殷遲在她背後咬牙不語。她背脊向著自己，這是擺明不願與他為敵，卻
也是不願以江湖禮數相敬。他深知司倚真心思細膩，為人居中說和時，豈不
知單獨向著一方說話甚為失禮？
黎紹之點頭道：「妳說得對。妳的意思是，他既一再容讓，我勝之不武
，今夜不應殺他？」
司倚真道：「正是。懲凶除惡固然要緊，『奧支第一』的氣派可也不能
墮了啊。更何況你如今已不只是奧支第一，更是旦夕篇傳人呢？」
黎紹之朗笑一聲：「好，我放他去。不是因為小師妹捧了我，而是我就
不信，他出全力之時，我殺不了他。」他個頭遠高於司倚真，目光越過她肩
頭，射向殷遲，揚眉道：「老實說，你的武技是我看得上的。他日到江湖上
找你，定要斬下你頭顱。」
殷遲笑了笑，忽然現出頑皮神情：「和我約過決鬥的人可多了，人人都
想斬下我頭顱，我也不過就這麼一顆頭顱而已，倘若一直都沒被別人砍了，
再送你罷，可惜你未必排得上號。若有錯失之憾，我可不負責。」
黎紹之忍不住大笑，隨即想起不能驚動同門，笑了三聲趕緊閉口，還刀
入鞘，說道：「今夜雖殺不得你，倒要多謝你讓我的刀有機會出來透口氣！」
司倚真聽了殷遲之語，心中微動，眼前浮現當日荊南原野同行、言笑投
契的情景。又想起二人晤面之前，籌劃攻打旦夕樓黑牢的書信往返，說不盡
軼聞奇談。她心計雖狠，到底不是鐵石心腸，和殷遲重逢初時，滿心只是殺
意：「馮宿雪率領的天留門好手早一日開抵無寧門，師父和翻疑莊便早一日
脫離凶險。」但無言相對片刻、交了一招之後，往日三人的淵源終究翻上心
來。
「康大哥和他結識更早，那時他想必是個妙人，才能跟心性單純的康大
哥結為知交。只遺憾我三人再回不去那樣的時光了。」
殷遲緩緩向外退出，目光仍不離司倚真，彷彿外頭黑暗之中的無限天地
，全仗她手中燭光的照明。他每退一步，心中便沉落一尺。
退到二十丈外時，他情潮再難抑止，忽道：「我未必能再有一個月之命
，能有妳為我著想這一次，此生已是不枉。」
司倚真冷冷地道：「你忠人之事，留下這許多字跡，今日我便不應該讓
你因誤會而受累。」頓了頓，想起一事，又道：「是了，有一件事，向你說
知：我受困天留門時，從旁見到天留門鬼鬼祟祟，馮宿雪只怕將對無寧門不
利。來日若有變故，可不是我師父所為。這恩仇你須得分清楚了。」
她若有心毒害殷遲到底，見殷遲對自己顛倒若此，本來大可巧言誤導，
甚至以美色誘他陷得更深，更加難防無寧門在後方生變。然而說不上為何，
內心微微生愧，只覺自己手段已太殘忍，若再利用他的深情相欺，實太卑鄙。
而她後面那段話，卻是故意向殷遲放消息。若非今夜巧遇，她仍將在江
湖上匿名傳言，好讓殷遲得知。如此一來，無寧門生變，才趕得及牽制殷遲
，阻攔他向翻疑莊進發挑釁之路。
她說罷，忍不住略轉過身，卻見彌確堂外樹影幢幢，殷遲早已悄然逸去。
黎紹之道：「他去遠啦，說完那幾句便去了，也不知聽見妳答話沒有。
這魔頭對妳心懷不軌，妳別上鉤！」
司倚真一怔，白了黎紹之一眼。黎紹之道：「我沒說錯啊。老黎雖未娶
妻，年紀卻大，不會看錯的。單憑他這份色心，我更要早日殺了他。」在他
心中，司倚真是他的「師姪媳」，板上釘釘的踏實名份，殷遲居然出言唐突
，焉能容忍？
司倚真抿嘴笑道：「不說這個啦。此間非談話之所，更不宜談論旦夕篇
。」
黎紹之心急想聽她說甚麼，順口道：「好，咱們出北霆莊去。」行出兩
步，突然猶疑：「我在坐監，可不能出山門一步。」
司倚真歎道：「你在那屋中清苦度日，贖罪心意十足，也不爭這幾刻時
光。」
黎紹之道：「不行，妳在這兒說好了。妳我功力均高，有人經過，定能
發覺。」
他不知司倚真手上帶了北霆門人的血債，司倚真卻怎願在險地多待？見
黎紹之一味頑固，她靈機一動，低聲說：「王陵刺客的事，康浩陵都跟我說
了。小妹推想，你之所以自囚贖罪，全因對不起那八名葬身王陵工地的暗衛
。倘若旦夕篇武學未曾分歧，北霆青派暗衛又怎會去屠戮南霄門人？又怎會
因而被康浩陵所殺？你要兩門武學歸一，要雙方不再無謂流血，便跟我出去
談話。否則，這樣的牢，你怕是坐不完了。」
黎紹之「啊啊」兩聲，難以反駁，只好點頭：「好，我帶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