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生 7 千里急書
當下那指揮把親兵整備歸隊,百多人浩浩蕩蕩上路。
這大隊軍士雖無赤派的刺探專才,但禁軍質素精良、善於變通,那軍官
急著找人,便對康樊等人的獻議言聽計從,劃分了查探地面,軍士分批去查
,倒也便利。只是地面實在廣闊,人手不斷派向東南西北,又重行會合,耗
費了許多時候。康樊等人空自焦急,卻不便離去。
樊言吉曾私下建議:「不如咱們一半人先殺去天留門?」
康浩陵不以為然:「畫水劍的厲害之處你們沒見識過。即使由我帶著兩
三人過去,在他們的老巢被滿門圍攻,也不一定倖免,更別說你們自己去了
。」
眼前局勢有如雲深霧鎖,康浩陵不禁心想:如果江莊主、真妹在此,可
會有更好的計較?
數日之後,在長安北郊又尋回一小群親兵。那二十名親兵竟然是從不同
編隊中抽出,又和之前那隊一樣懵懵懂懂,被韓濁宜手令調來此處,自是一
直苦等下一步命令,亦不知與自己同隊的弟兄被派往何地。
眾人這時已知,韓濁宜當真將親兵拆成了不知若干的小股人馬,且並未
按照編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親兵分散範圍的確向西面而去。
長安是大地方,於是眾人在此又盤桓了兩日,細細搜索。以往康浩陵曾
多次穿行梁境,這是首次在長安四圍放慢坐騎觀望,心想:「義父一生盼望
,便是王上收復長安,於長安城中奉我大唐正朔,不料先行把大唐國號拿了
去的是李存勗。唉,那人也真當得起。」
當時,這群少年誰也未料到,不出三個月,唐梁鄆州決戰,俘王彥章,
直進梁都,迫得大梁君臣在惶恐哀懼中自盡,覆滅了稱帝十餘年的朱梁。之
後再過一個月,大梁的汴州皇宮,成了李存勗的行宮。倘若收押韓濁宜、追
趕親兵等事遲一些發生,這關洛大地亦是唐國禁軍可恣意來往的了!
可惜長安左近並未再尋到韓濁宜親兵,眾人怨聲咒罵,繼續向西尋去。
樊言吉、陳逍、顧雲等人和康浩陵騎著馬,墮後商議。康浩陵心中一直
模模糊糊有個影子,此時突然明朗,失聲道:「咱們都忘了李曮!再向西去
便是大岐,蛛網密集,朱梁境內也還有零星的支署--」
樊言吉道:「我們進入赤派時,唐國境內雖已沒有赤派支署,魏州仍然
有一個探子。」
康浩陵一凜,記起當日義父派自己去跟魏州那探子接頭的往事,道:「
不錯!」頓了頓,歎道:「那人孤身潛藏敵中,對大岐十分忠心,可是大岐
這邊後來鬧得天翻地覆,那探子始終沒消息。其實……就算有,我被放逐在
外,也是不知。我瞧他不會被韓濁宜和李曮收買,說不定……唉,說不定已
被韓濁宜殺了,李曮不但不會阻止,說不定還幫了忙。」
他回過神,面色凝重地道:「不管魏州了,有這麼多蛛網驛站,韓濁宜
要傳訊求救,何必派人直奔天留門?找李曮不行麼?又何必非派親兵不可?」
眾人齊都大驚,顧雲叫道:「只怕所有的親兵都是障人耳目用的,咱們
偏偏被那甚麼樞密使的人情絆著,跟這群禁軍綁在一塊,這可糟了。」
陳逍想起和康浩陵、尹家行破獲鴿房密訊之事,道:「不怕,咱知道哪
裡有鴿房、哪裡有人馬換力的驛站,有這大群禁軍,正好把一路上的赤派支
署一口氣搗毀。」
康浩陵蹙眉不語,要請唐國禁軍襲擊大岐赤派的蛛網支署,雖說是為了
對付大岐的敵人,總覺得說不出地荒謬,便搖頭說:「不,咱們自己去。一
回到大岐,就向這些禁軍告辭。」
樊言吉等人小聲歡呼。康浩陵道:「咱們跟他們同行了這麼久,能教給
他們的都教了,已完成郭尚書的囑託,讓他們自己找兵去吧。一兩百人拖泥
帶水,武技又低,趕路太慢了,咱們自己去查赤派支署。」
樊言吉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好生不解。」康浩陵與這批劍手並肩已
久,默契已甚佳,問:「你說的是韓老賊怎會提早部署?這事我也納悶,這
幾日想破腦袋也想不透。」
樊言吉點點頭:「沒錯,他把親兵全派出魏州,可能也布置了赤派的傳
訊,這番功夫不小,還得有時間讓親兵遠離唐國。倘若他是在李存勗詔書下
達後,派手下半路探聽,哪裡來得及?李存勗下的可是急詔呢。」
另一人道:「是啊,而且他又怎料得到李存勗哪一日、哪一個時辰會下
詔,再派人等在那兒?」
樊言吉道:「中間還隔了大河,就算他手下的馬是罕見的寶馬,也得渡
河。渡黃河這種事,要靠梢公,誰來坐筏子都差不多快慢。」
陳逍冷笑:「難道他神通廣大,預知李存勗要下詔,派人半途等著?」
康浩陵一陣悚然,道:「除非……他在李存勗下詔之前,就聽見我去找
李存勗的風聲!」
※
當時殷遲在北霆莊外,遙見一隊軍士模樣的人馬奔向大門。領頭者下馬
後,身子搖搖欲墜,抱拳行禮,喘著粗氣大叫:「韓先生府邸親兵求見冷門
主。我等從魏州千里沒日沒夜地趕到,韓先生有急事!十萬火急!」
殷遲一凜:「是韓濁宜的親兵,那是李存勗麾下了。他們穿過朱梁轄地
趕來見冷雲痴,難怪換了裝。」當年他在天留門向馮宿雪學藝,亂走亂闖,
撞到高塔般的冶煉洪爐之畔,便曾見到身穿黃衣的韓濁宜屬下親兵。這一年
來唐梁戰火猛烈,唐兵自需改裝得更不起眼些。
事情牽涉到韓濁宜,殷遲縱想置身事外亦不可得。他曾傳言天下要殺韓
濁宜,後因武德殿事變,康浩陵矢志復仇,便慨然把這大事交了給康浩陵。
他與康浩陵分別多日,聽見韓濁宜派兵急來,一陣焦慮湧上:「康大哥明明
說李繼徽教了他殺韓濁宜的法子,莫非他失敗了?不好,他若失敗,韓老賊
定有毒辣手段對付他。」
當下也不及細想康韓恩仇與北霆門有何關係,向外奔出數里,遠遠繞過
北霆莊大門,從東牆再度縱入北霆莊內。
一炷香時間後,聽得莊外馬嘶雜亂,同時交談聲向莊內緩緩移入。殷遲
身在房舍之頂,往聲音來處掠去,接近後,舉目遠眺,便見二十來個北霆門
人照料著那數十匹馬,在大門外相候。
那隊親兵多數留在莊外,僅五人被引入北霆門中的「彌確巷」。此巷雖
名為巷,實為崇高屋宇夾峙的莊嚴大道,五個親兵落魄狼狽地走在其中,引
路的北霆弟子卻甚是有禮,情景怪異莫名。
殷遲望著他們走過古木林,進了彌確堂,正是昨夜自己跟黎紹之纏鬥的
所在,想來冷雲痴便在堂中相候。此堂牆壁甚是堅厚,難以在屋外遠處偷聽
。他哼了一聲:「這宗怪事關乎康大哥安危,非聽聽不可,這個險便冒了!
」縱到彌確堂屋頂,溜到堂中主位後面的窗戶之外,倒掛身子,斜攀窗櫺,
側耳聆聽窗內聲息。
他縱躍之時,堂內諸人已起始交談,他剛剛附耳窗上,便聽見冷雲痴厚
重陰鬱的聲音:「茲事體大,儘管各位的令牌無誤,冷某仍需弄個明白。你
們是說,這確實是韓先生的意思,要黎紹之點齊本門奧支好手三十人,隨你
們同去無寧門?」
殷遲心間大震,握住窗框的手劇烈一顫,險些弄出聲響!
只聽窗內那親兵頭領道:「這是韓先生拜上冷門主的手書,呈請冷門主
一觀。」
屋內安靜了片刻,冷雲痴道:「唔,確是韓先生親筆。各位為韓先生捎
急信,可辛苦了,一會兒本門備有酒飯接待。劉岡,把韓先生的手書拿去妥
善保存。」
一個中年男子應了一聲。殷遲肆虐青派別院、殘殺連如金時,曾從旁窺
見冷雲痴審訊連如金的情境,知道那答應的便是劉岡的聲音,亦知劉岡總管
庶務,是武技不高卻極得信任的長弟子。
這即是說,冷雲痴慎重其事,帶同大弟子劉岡,接見韓濁宜從魏州緊急
派來的親兵,共商前往無寧門之舉。冷雲痴素來陰沉,儘管對方風頭火勢地
到來,說的又是非同小可之事,他的聲調仍是冷冰冰的。但從他淡然幾句聽
來,冷韓二人要對無寧門下手,已是定局。
殷遲雙手冰涼,胸間卻燒起怒火。他早知韓濁宜、馮宿雪等各路人馬覬
覦黑杉令,那些人曾設法在他身上下藥、追蹤無寧門所在,後來韓濁宜又與
冷雲痴結盟,按理說,此時韓濁宜動念邀請北霆門聯軍去攻無寧門,本來全
不出意外。然而殷遲與江璟決戰之期將屆,不得江璟首級,決不返鄉,早打
定了寧可命喪湘西的念頭。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絕難回首後顧的當口,韓濁宜驟然決斷,對無寧門
出手。
這時堂內冷雲痴和親兵頭領斷斷續續談了幾句,冷雲痴不動聲色,詢問
著魏州至此一路上橫越戰場的見聞,甚至問起:衣物是否充足,需否北霆門
協助一二?卻不問韓濁宜在魏州的情況,意在再次確認這隊親兵並無欺詐。
殷遲聽著那些家常閒話,方才慢慢定下神,猛地想起:「這兩個奸人說
要去無寧門,豈能說去便去?家裡已搬了地方,就算天留門厲害,在關外輾
轉查到舊址,也絕不知新的『喊冤谷』搬去了哪裡。咱們家裡已跟過去的鄰
里村民斷了音訊,一絲線索亦未留下。」
「韓老賊和他的黨羽極工心計,若無勝算,決不會貿然動手,更不會來
向冷雲痴這老狐狸搬援兵,一開口就要奧支高手。他既敢要求借用黎紹之等
人,便是已知怎樣找到我無寧門所在。」
……很可能他已查知喊冤谷無寧門的新址,無寧門上下以為決計不會外
洩的新址。
--「韓濁宜手上的線索是甚麼?那條他掌握著而我不知道的線索,究
竟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