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揚灰 10 極惡之戰
紅衣女子笑道:「這位不知道姓名的高手郎君,好久不見呀。啊喲,算
來你也四十好幾了罷,怎地還是這般俊朗。」她向來從容自若,這一抹媚到
骨子裡的笑容,縱然面對生平最大勁敵,亦未遜色,但面頰不由自主地微微
抽動,內心實已緊張到了極處。
那陶罐早已拋在一邊。江璟殺入空地時,她已順手扔了罐子。稍遠處那
名持著鋤頭的天留門人卻伸腳踏住了罐中落下的暗色物體。
江璟打量紅衣女子,道:「妳是馮宿雪門主?我不曾見過妳。」
馮宿雪嫣然道:「十多年前,在松州城北,也有著一片草原,只是小了
些,妾身有幸仰望郎君一劍退敵的風采。那時妾身還是個十三四歲的無名少
女,郎君當然不理睬我了。我卻牢牢記著,你搶在我們一群人的快劍之前,
殺了殷衡,卻又不許我們接近。」
江璟牙關突然咬緊,一條青筋在額上凸了起來,這是十餘年來,他第一
次聽見局外人提起松州慘事。
馮宿雪又道:「當日閣下立誓決不染指黑杉令,我們那才退去的,否則
定有師兄姊要不顧性命地跟你糾纏。這位郎君,你十幾年都等了,怎地現下
又耐不住,來跟我們爭黑杉令呢?」
江璟不答。在他眼內,這幾人全是將死之輩,毋需勞神對答。
馮宿雪嘆口氣,道:「你一下子殺了我這麼多門中的高手,妾身對你雖
難免傾倒,可也無法容情……」一句話未畢,氣息陡地一窒,聲音再也發不
出來,但見漫天飛沙荒草一下子結成一片半人高的沙幕,凌空向她撲面打到。
馮宿雪一驚,閃身斜趨,向左飄出五六丈,避過那詭秘的沙幕攻擊,羅
紗袖子之下的右肩被一小撮沙子掃到,一陣刺痛。她隨即寧定,叫了一聲好
,玉手在腰間輕拂,劍已出鞘,紅影捲著刃光,向江璟胸前激射而出。
天留門主出手,豈同等閒,殷遲的劍術正是此人所授,縱然後來更有進
境,若今日到此和她較量,亦難說孰高孰下。她劍刃一時是密如驟雨的連番
挺刺,一時又如附骨之蛆,向江璟周身要害削撩。江璟兵器元勁鼓盪,破其
力度、擊其根源,馮宿雪偏能以踏浪身手,在相隔一髮之間避過,沒一下不
是險到極處。
空地之上,霎時嗚嗚、嗡嗡之聲大作,盡是畫水劍破空所致,江璟兵器
的劈空聲響反而輕微得多!
那持鋤頭的天留門人扔下鋤頭,躍到昏迷的六個無寧門人身旁,喝道:
「我先殺一人,你瞧好了!」手起劍落,插向一人後頸。應雙緹一掌劈來,
那天留門人立刻變招,劍尖昂起,改向應雙緹喉中刺去。劍尖堪堪碰到她肌
膚,一枚硬物橫裡飛到,擊在他雙眉之間,他臉面爆出一蓬血花,直挺挺地
後仰斃命。
江璟當他放言要殺一個無寧門人時,因無法緩手相救,早掏出赤杉令在
左手,見他改刺應雙緹,赤杉令便擲向他面門。這枚質地堅硬的紅木赤杉令
,正是他在鳳翔岐王府赤派書房裡從李曮身上劫來的。
馮宿雪冷笑,於攻勢之中媚聲說道:「那邊還守著本門四人,個個都出
手,郎君身上有那麼多小木牌、小玩意兒可用麼?」
江璟道:「嗯,妳提醒了我。」猛地連連後縱,兵器兜過頭頂,向那四
人擊去。馮宿雪的紅影追擊而來,一劍挺向他面門。江璟一條棗木棍上的勁
力逼住了天留門四柄兵刃,正要轉身以棍頭刃尖逐一將各人戳死,見她這劍
凌厲無儔,自己若閃避,後方的力牆反要露出破綻,當下左掌倏出,向她劍
刃抓去。
馮宿雪心中一怔,難道此人竟練有抵擋刀槍的硬功?劍尖繼續向前,眼
看要侵入江璟頭部外三尺,那便等如已將對方殺死,未料劍尖忽然一沉,竟
被江璟掌心劈出的氣流推歪。
江璟手腕急落,三指搭到劍頭,拗斷了一截!
馮宿雪手中斷劍被他霸道之極的餘力所推,手臂不聽使喚地隨劍揮出,
剎那間胸腹門戶大開,江璟只消跟著隨手一棍,便能制她死命。馮宿雪大駭
,扭腰側身而躍,總算憑絕世身法逃過死劫。
然而就這麼一阻,那四名天留門眾已在江璟勁力壓制下喘上了一口氣,
飄然散開。儘管他們暫時遠離無寧門人,江璟亦難以迅速將之盡殲。其中一
人將劍拋向馮宿雪:「門主請用劍!」
馮宿雪抄住了,斷了數寸的劍也不拋去,雙手同振,刃光激長。江璟微
感意外:「她竟能使雙劍。」大步追上那拋劍之人,棍尾斜舂那人小腹,將
之舂得跌坐在地,臟腑急遽受損,一口血噴出。
僅存的三名天留門人持劍遊走,亟盼上前相門主,卻知門主所對敵之人
的武力驚世駭俗,自己若令門主分心,更是萬死莫贖。這批襲擊無寧門之人
,均是馮宿雪的心腹,盡是受她「中興天留門」的號召而來,當中更不乏馮
宿雪的男寵,既誓死忠於本門,又盼不負美人恩情。他們於今日清晨發動襲
擊,至此已近乎全軍覆沒,若不捨命廝拚,實已無別條退路。是以,情勢雖
惡,卻無一人逃走,反而目發異光,忽遠忽近地在江璟四周偷襲。
十七年前,江璟被十來名天留門人包圍,全不以為意,今日這幾人的武
技卻是遠勝,他們所懷的死志更是可怕。他的元勁不斷起落漲消,如同生多
了三條手臂,持著三張弩機,隨時向三名天留門眾的勁力來源攻擊,一一擋
住了那三人的偷襲,但他最大的氣力卻只能留作對抗馮宿雪。
刃光棍影之間,他剛剛劈棍將一名天留門人殺斃,眼角雪光忽閃,馮宿
雪乍進乍退,紅影如魅,瞬間在他右肩割了一道創口!
這已是她忌憚之下,不敢乍然進迫,否則這一劍當削斷他手筋。
馮宿雪豔目一瞇,那邊各已受傷的兩個天留門眾瞧出便宜,要讓門主稍
事歇息,心念一致,同時躍上,兩劍前後齊出。畫水劍臨危拚命,威力非同
小可,江璟受了劍創,略微分心之下,力圈揮動的氣流又淡薄了些,兩劍竟
爾穿透江璟力圈,扎向他左右肩胛。
棍刃一時照應不到背後,其中一劍已觸及他衣襟!
千鈞一髮之際,江璟的背影倏地在兩人眼中消失,原來他急速伏低,兩
柄劍削起他背後衣服兩片布料,卻扎了個空。那兩人微微一愕,江璟反身挺
腰跳起,兵器橫掃,帶動地下沙草,一面大旗般的混濁氣流鋪展開來,氣流
附著了迴空訣之力,邊緣如刃,將兩人連同在旁喘息的馮宿雪都掃跌出去。
這一伏一跳怪誕莫名,不屬於江璟所學的任何武學,他生平也未曾接觸
地堂兵刃,但他棍術幼功紮實,雙臂和背脊腰腹較練劍之人壯健,本擅長伏
地起躍等動作,在雙手被廢的危機之中,身體反應便自然而生。
畫水劍手自身條件有限,料不到他這一著。臨陣估敵,亦是勝負的要件。
江璟那一掃原本並不致命,只是不得已之下的暫時退敵之策,不料其中
一人跌下後身子抽動、雙目翻白,似乎要害中了利器,正在逐漸死去。
江璟、馮宿雪和最後倖存的那名天留門人全是一呆,同時想起:眼前能
這般偷襲的人,只剩了應雙緹,那個俏生生的纖弱身影,那個凝立在場邊、
受了傷的無寧門主,雖是門主,卻亦是門中武技最低之人!
三人本在生死惡鬥,此時不約而同地轉頭,只見應雙緹右手持著一枚細
小之物向著江璟舉起,面上表情又是激昂,又是悽傷。
午後的深秋陽光照在那枚物事上,江璟心中一痛,隨即竟感欣喜:「是
二寶留給她的彎月鏢。雙緹思念亡夫,以她執拗脾氣,這十七年來定然時時
模仿著二寶的法子練暗器,說不定每日都會習練。她武技根柢本來不差,是
小時候貪懶不勤學,身手才會差了我二人那麼多。可是孀居歲月漫漫,又有
阿六等人點撥她暗器手法,她終於摸索出了一些門路。」
這些念頭只是呼吸間的事,應雙緹知道他明白了,便垂下手。
馮宿雪站在江璟側面,斜眼瞧著應雙緹手臂垂下,知江璟立時要轉身下
死手,腳下一蹬,身子如箭疾射而出,雙劍合抱,向江璟前後夾擊,左手劍
尖插他心胸,斷劍指他背脊。這一手奇特已極,自己全不設防,看似要拚個
兩敗俱傷,然而在畫水劍速的掩蔽之下,便不成為破綻。
她雙臂紅袖在疾風中捲起,玉藕般的手臂裸露出來,紅裙被風颳得緊貼
身子,曼妙的身形亦一覽無遺。無限風情之中,有無限殺機!
江璟元勁被她雙劍勁力所激,手中棍刃昂起,直取她腹部。馮宿雪大驚
,瞧他竟是要同歸於盡,然而身在半空,無法大幅變招,右肘不由自主地略
收近身,以便斬削長棍,左手劍尖仍向江璟心口扎去。
啪的一聲悶響,馮宿雪尖叫落地,身子急遽向右閃躲。原來江璟那直刺
竟是佯攻,棍身驟偏,一股磁進之力逼得她左劍微微停滯,打折了她左臂,
斷骨穿出肌膚!
她身子右避,右手斷劍去路便轉,疾向江璟砍落。江璟打了那一棍,身
形略轉正面,左腰即將撞上劍刃。旁邊那個天留門人狂叫撲上,江璟左腰迎
著致命的攻招,無暇他顧,一足後踢,將那人踢出老遠,小腿卻被那人閃出
的劍刃又割一道。
再度受傷的同時,江璟左上步欺近馮宿雪,棍尾反轉駁出,將她挺得筆
直的右臂亦都打斷!
馮宿雪這次不再尖叫,咬牙痛哼,一向銷魂的眼神變得如欲噴火,雙腿
力蹬,要向後縱出。但她身子才剛挺起,腿上剛要使力,江璟掠在她腰際的
兵器已有感應,棍梢抬起,在她下顎旁重重一擊。馮宿雪仰身倒下,暈了過
去。
這邊紅色身影剛剛墜地,那天留門人已如鬼影般撲了回來。江璟此時已
不需對付馮宿雪,他武力高出那人何止倍蓰,棍身揮出,那人正飛在半空,
江璟一棍砸正他腹部,他便噴血落地。
江璟躍上前踩住那人,道:「交出解藥,我可以不殺馮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