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取密 7 望風決斷
那隊長連滾帶爬到了那軍官面前，磕頭大呼：「鄧大哥，我們錯了，為
韓先生……不，韓濁宜辦事，實在是有苦衷，求鄧大哥給我們一條活路！我
們是大哥你抓到的，到了指揮使和我們營頭面前，全指望大哥你救命了，別
讓我們被軍法治罪啊！」
那軍官此時臉上的迷惘模樣，與在場諸人是一般無二。他清點車中人數
，確認一個未少，就連軍刀、火石、藥囊、弩箭等物也悉數裝在各輛車裡。
他抬頭向劉岡道：「這些是大唐帳前軍千騎右營的人，何以被你們囚禁在車
中？你們要帶他們去哪裡？」
劉岡為人甚是精明，局面雖紊亂無比，他聽著諸人言語，漸漸亦琢磨出
一些端倪，知道車中囚禁唐兵之事既已暴露，唯有賭了這一注。當下不卑不
亢地說道：「咱們爽快說話罷。韓濁宜派這隊人到北霆門來報訊，說他在魏
州遭大唐陛下軟禁，要本門設法救他。但本門門主衡情度勢，知道韓濁宜在
魏州定是犯了大罪，自然不願附逆，於是將他們都捉了起來，命在下押送，
要送返魏州。各位倘若真是唐軍，忠心為主，咱們本是一路人。」
康浩陵明知劉岡不是向自己說話，仍忍不住「啊」了一聲，衝口問：「
這算甚麼事？」昊雷劍手們亦聽得呆了。
那軍官愕然道：「你……你們……捉了人要送來給我？」
劉岡道：「要送給誰，我們不知。這隊長自稱是侍衛親軍撥調到韓濁宜
私邸、充作親兵的，我們盤算，到了魏州，求見樞密使，總能把人送往適當
的處所。方才倘若閣下能出示禁軍的確實證物，咱們也就不必有這誤會一場
。」
那軍官啼笑皆非，怒氣倒是消了大半，低頭向那隊長道：「你證明給他
瞧，你們跟我是一路人。」
那隊長正是快馬至北霆門傳訊、被冷雲痴於「彌確堂」中接見之人，他
苦哈哈地道：「小人不知道怎麼證明哪……小人到了北霆門，把韓濁宜的事
跟冷門主一說，冷門主便要這個……這個姓劉的招待我們酒飯。我們吃了酒
飯，就這麼暈了過去，醒來便給綁在車裡了。」他在彌確堂時，對劉岡的和
藹頗有好感，稱之為俠士，後來吃了悶虧，便改叫他「姓劉的」。
那軍官哼了一聲，向劉岡道：「你們忠於陛下，本來不錯，手法卻忒狠
了點。」
那隊長哀求：「鄧大哥，我為韓濁宜傳了那道訊，罪該萬死，可是……
我真有苦衷，韓濁宜捏著我們的命，又捏著我們家眷的命，我們幾十個兄弟
都有苦衷啊！」
他雖拿不出半點證物，但一番訴苦說罷，北霆門人已無不明白，他與這
名軍官實為長年累月的同袍，相互間熟稔得很。
陳逍蹲在車伕位上，兩手一拍，朗聲笑道：「好啦，誤會一場，現下皆
大歡喜，要不是我們幾個出手，你們還在打迷糊架。」
樊言吉道：「鄧指揮老哥，你跟北霆門說個情，砍壞了的大車就不要你
們賠了。快快把這些人帶回去罷。」康浩陵也是笑吟吟地瞧著鄧姓軍官。
鄧姓軍官皺起眉，只覺樊言吉這話哪裡奇怪，一時又說不出所以然，好
不容易會意過來，罵道：「臭小子訛誰呢？車子是你們砍壞的，你們……」
想起康浩陵是郭樞密使特別下令要找的人，知他在楊劉曾蒙聖上召見，似乎
不宜代北霆門向他索賠，面色尷尬。
康浩陵本沒想到樊言吉的說話有何不對，被那軍官一罵才明白，大笑道
：「樊師弟別欺負人。鄧指揮，劉大俠，是我帶頭損壞了北霆門的物事，我
來賠。」他把郭崇韜給的銀錠變現，請了史庭威等人一頓飯後，所用有限，
生平難得這麼多錢在身，窮小子得意非凡，立刻從腰囊裡點出一把銅錢，向
上拋起。
但見銅錢如散花般飛入空中，他瘦劍伸出，叮叮叮叮之音不絕，銅錢一
枚一枚向那邊馬背上的劉岡疾飛，霎時形成一股水湧般的錢幣流，橫越眾人
頭頂，劃空飛過。
他一把銅錢拋出時高度近似，錢落下便幾乎同時，不料他劍尖靈動已極
，擊打的手勢勁道恰到好處，竟將散飛的銅錢擺佈得服服貼貼。這一股「錢
流」雖無暗器之力，準頭卻佳，於在場三方人眾的采聲之中，穩穩地向劉岡
胸前掠去。
劉岡哼了一聲，一手扯開圓領袍半邊衣襟，將銅錢盡數抄入懷裡，單手
把衣領扣回，腰帶腹間便谷出了一塊。他在腹上一拍：「康少俠劍技大進，
遠勝昔日火塚場相見，可喜可賀。只可惜下一次的『五年清算』，本門往拜
南霄門時，已無緣再和你切磋了。」
這話直指康浩陵是南霄門棄徒。今日康浩陵技藝壓眾，雖不曾跟任何一
人交手，卻比交了手更令人難忘，劉岡無論在唐國禁軍或自己同門面前，都
不能讓北霆門丟面子。康浩陵武技再高，既與南霄門無關，他們顏面受損也
就有限。
康浩陵昂首道：「多謝劉大俠稱讚。只不過，我只盼永無下一次的五年
清算！」
此言極其突兀，簡直可說荒謬，禁軍聽不懂，北霆門人卻一陣譁然。喧
嘩聲中，奧支弟子群中忽然傳出斷斷續續的輕聲交談：「那篇……原來要這
樣使法，師姊看他使的是不是……」「我看著很像……黎師兄教咱們的……
」「是那篇怪文沒錯了。黎師兄用刀……刀沉力輕，咱們都大開眼界，可嚇
死了……師兄那手玩得比這姓康的更漂亮……」
康浩陵說出那句驚人之語，便格外留意北霆門人有何異動，以防對方有
人怒而襲擊。他耳音並無過人之處，這幾句交談原本不會入耳，這刻卻隱約
聽見了，心中驚喜：「他們瞧出那是旦夕篇，他們自己也在練！黎老兄幹得
好啊。哎，多虧真妹幫我把話帶到，殷遲那邊也辦得很地道。」
他瞧瞧那些垂頭喪氣、聽由鄧姓軍官命令歸隊的兵士，又想：「若不是
有樊師弟他們一塊兒幹，也沒法知道韓老賊原來是向北霆門求援。」
不由得一陣感動：「諸般大事若能辦成，我已欠了這麼多人的情。但他
們只求肝膽相照，何曾又要我領過情？人生於世，有這麼多的好朋友，當真
值了！」
卻聽劉岡道：「康少俠這話我不太明白。」
康浩陵搖搖頭，不發一言，招了一下手。樊言吉等人便跳下大車，六人
聚攏，齊向禁軍和北霆門拱了拱手，轉身仍縱回田裡。
走過小塊的棄耕田，便進入大片高粱地，再過一個月便是秋收時節，高
粱密密層層，風吹處，紅浪連綿，從道路上絕難望見莊稼深處。六人心意相
通，一齊鑽入高粱叢中，不約而同都往來路折返。
※
走出二三十丈，康浩陵首先停步，伏在高粱浪裡。昊雷劍五人同時停下
，一人問：「咱們假裝走遠，康師兄可要偷聽韓老賊叫親兵去向北霆門說了
甚麼？」
康浩陵道：「非聽不可。他們在咱們面前也不會談。咱們這就掉頭。」
六人轉頭，矮身疾趨，追向唐軍與北霆門人碰面之處。
昊雷劍一派的武技雖無輕功特長，但樊言吉等人經赤派訓練，懂得些少
潛行法門，當日即曾出其不意地在岐王府包圍康浩陵。康浩陵則以迴空訣的
應變之能助其利用地形、輕巧前進。高粱穗之間隨即現出雙方在大道上向東
行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