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應誓 1 寒刃追凶
那日午後在無寧門廢墟，司倚真將昏暈的殷遲救入屋裡，見他眼眶深陷
、面無血色，知道他定是打擊過甚，已數日不眠不食，卻懼怕他醒轉後凶性
發作，料想師父早已遠走，自己亦無謂留下，於是在殷遲身邊留下清水乾糧
，悄步離去。
萬料不到，她堪堪走到練武場繫馬之處，殷遲從身後如幽靈般掠至，一
劍指住她頸側要害，迫問她是誰洩密！
司倚真驚懼達於頂點，霎眼之間，轉了不下八九個念頭，應如何陳說，
方能讓自己、師父與侍桐免於災厄？只覺自己罪孽既已造下，每一條說詞無
不有破綻。雖說她天賦機敏，智計殊不下於乃師，一旦置身於這廢墟之旁，
頸旁橫著這把殺人無數的劍，竟也不敢賭上一賭，哪一條說詞能夠欺瞞這凶
煞一時？
她擴大的眼瞳瞪著殷遲，喉嚨乾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殷遲雙眸異光閃動，口唇微顫，呼吸急促地又問一次：「是誰洩密？」
司倚真瞧他模樣，分明是元氣未復，全仗一股悲憤，硬撐著追到此處，
此時自己若冒險拔刀相攻，說不定殷遲應手便倒了，但她雖有此念，仍然萬
分不敢妄動。
殷遲的武技神鬼莫測，這刻的悲憤更大有殺神滅佛的決絕，這般心境下
，武力必然更增，她賭不起！
殷遲道：「這幾日，我在本門葬地守靈－－」
司倚真恍然大悟，暗忖：「原來那片矮林旁的空地是無寧門葬地。那幾
個大坑，莫非是無寧門的墳坑？那是何地風俗，怎會如此奇特？」細細回想
適才見聞，「那些坑是新掘的，說不定是馮宿雪等人搜索黑杉令時，一眾邪
派暴力所挖。然而每個坑底怎麼都有黑跡？難道……是師父在彼處焚化無寧
門人遺體麼？」
她暫時分心，神智反倒寧定不少。只聽殷遲陰森地說：「許多原本想不
透的事，突然全都透徹了。」
司倚真心中一動，也不理頸邊寒刃威脅，輕聲問：「無寧門中各處……
各處，是你收拾了麼？」仍是不敢說出「屍體」之類字眼。
殷遲面色枯槁，青天白日之下，彷彿一具行殭。那對漆黑的眼珠本來靈
動有神，這刻只似兩個黑孔。他盯住司倚真，答話語調平板：「不是。我在
葬地掘了掘坑底泥土，見到大批疑為骨灰之物，始知有人在我到來之前，早
一步執拾了無寧門滿門的遺體。只因這樣，我才知道我滿門良賤都在那裡，
於是便留在葬地守靈。」
司倚真心頭怦的一跳：「是師父！那間主屋裡的傢生物什，也是師父清
洗收拾的……」聽殷遲言語不離「無寧門滿門」，只覺奇寒徹骨。
殷遲逕自說道：「我想到，北霆門要對本門出手，那是不錯的。冷雲痴
所知的本門位置，也許對、也許不對，我當日沒能問個究竟。即使他所知屬
實，也該是從天留門中韓濁宜黨羽處間接探知的。韓老賊一黨怎會知道？韓
濁宜不是在魏州落難了麼？是他自己查到，或者他的黨羽近日查到的，我想
不透。」
司倚真不明他意欲何為，只盼在他言語中尋得丁點空隙，好分散他的注
意，便問：「你可有查明真相的法子？」聲調極盡輕柔，只怕稍有刺激，隨
時觸發他的殺機。
殷遲微微搖頭，篤定地說：「沒有，我也毋須去查。」
剎那間，司倚真冷汗急冒，背脊灼熱，這是緊急逃生的本能反應！她已
料到殷遲下一句會說甚麼，再也不敢吐出一個字，斜眼望向殷遲的劍。
劍鋒凝持，端正非凡，單看劍鋒，絕看不出持劍者的形體是這般耗弱。
劍尖寒意刺著司倚真的肌膚。
殷遲道：「我真真切切地見到，馮宿雪一黨來過無寧門。江璟雖將天留
門人的屍首也遠遠地燒化了，將沒燒完的雜物碎屑，連同一大批天留門兵刃
，全埋在離開無寧門二十多里的地方－－」
司倚真這時胸間的恐懼之意，當真如要將她身子崩開一般：「他知道是
師父收拾了殘局，於是知道師父手中握有無寧門新址。師父為甚麼要在地面
留書，讓他猜出分曉？豈不是害了我和侍桐？」
旋即想到：「不，師父不是要害我們，否則他不會掩埋天留門人行凶的
證據。師父雖能找到這兒來，殷遲卻也不能因此認定，無寧門新址定是從我
手中洩漏。師父起初得知馮宿雪要對無寧門出手，本就是自己在天留門附近
查探而得。我仍可說那是韓濁宜黨羽不小心留下的線索……」
她猶自盤算，殷遲接著道：「馮宿雪與韓濁宜早已反目，她的消息，不
會是韓老賊給她的。」
司倚真已有計較，點頭道：「不錯。韓濁宜一黨如何獲知前來無寧門的
路線，便是關鍵。我師父與我雖早已知曉馮宿雪要對無寧門不利，卻也不知
她怎麼會從韓濁宜的手下取得消息。會不會是馮宿雪以門主之權，拷問忠於
韓濁宜的門人？那晚在北霆莊裡，我向你示警－－」
殷遲突然間厲聲喝道：「司姑娘，無謂多費心思了！」
司倚真全身大震，登時住了口。
－－她在這瞬間也想到了：無論師父藏匿天留門凶跡與否，洩密之事都
瞞不住。這件事自始至終，根本由不得師父決定瞞與不瞞。
師父焚燬天留門人屍首、掩埋他們兵刃，正是在明知不可能之中，盡最
後一份力，拖延水落石出的一刻。
殷遲聽見北霆門對無寧門起了惡念，於是焦急地要趕回家園。殷遲走這
一趟，根本輪不到她師徒阻止。雖則，殷遲撞見重傷的馮宿雪，是命數偶然
，但那不過是真相早幾日揭穿罷了。
阻止這一切的法子只有一個：倘若司倚真從侍桐處得知無寧門新址，不
曾動念害人，事態便不會如山崩一般失控！
殷遲高聲道：「妳若想瞞我徹底，那日便不該把馮宿雪帶到一旁去盤問
。妳與馮宿雪之間，定有我所不知的秘密勾當，直至此刻，妳仍不願吐實麼
？」
他不等司倚真答話，劍尖不動，身子欺前，灰白的面容忽然罩滿異樣的
血紅，又嘶聲大吼：「無寧門新址，就連康大哥也不知，世上除無寧門人之
外，只有一個人知情！韓老賊也好，冷雲痴也好，馮宿雪、江璟……我不管
後來有多少人得知，如若最初有人洩密，只會有一個，那便是妳身邊的侍桐
！」
司倚真當他說到「我不管後來有多少人得知」那句時，身子急偏，撲向
地面，右手倏迴，只盼能稍稍避開殷遲劍尖，拔出彎刀來抵禦。誰知她在地
下滾身而起，刀光護身，卻見殷遲將那番話吼完，二尺劍向地下掠來，氣力
已盡，身軀隨著劍勢軟倒在地。他果真已瀕臨油盡燈枯。
司倚真立即跳開兩步，左拳橫胸，右刀向前一擺，已蓄好了迴空訣「磁
進」、「磁退」勁力周旋的勢子。只見殷遲挺腰想跳起身子，終究虛弱太甚
，同時眼珠急速偏轉，乃是眩暈模樣，似乎又要毒發。
司倚真第一個念頭是：「殺了他，永絕後患！」當即縱上一步，右刀反
手向左上方一抬，就想以列霧刀法的一記斜劈，結果了這大敵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