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冰葬 8 藥房毒障
呂長樓與司倚真僵持片刻,語氣轉為剛硬,道:「呂某老實跟妳說,青
派想要寶刀寶器之心是有的,對常先生濟世救民的那套囉嗦沒興致,也是實
情。但當日山頭擊掌為盟,青派與常先生一派便是夥伴,哪怕日後分道揚鑣
,也是佔穩山頭之後才作打算!不到殺滅天留門、將其基業握在手中,就貿
然內訌,是蠢貨才幹的事。」
無論他如何好言勸說,皆不及這番話有效。司倚真凜然與他的鷹眼對峙
良久,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垂下了刀,卻咬著下唇,並不賠罪,亦不收刀,
到底並未消盡疑心。
呂長樓哼了一聲,站開兩步,抱臂遠望,好讓康司二人看清冰中所葬的
常居疑。
司倚真右手握刀,左手輕輕撫摸冰棺。冰面刺寒,司倚真指掌微微發顫
,不住在冰面滯留,康浩陵生長北方,熟悉冰雪之性,忍不住道:「當心黏
脫了皮。」
司倚真聽若罔聞,凝望常居疑面容。冰中容顏栩栩如生,百歲面龐的溝
紋在冰晶中變得朦朧,那副英俊深刻的胡族五官卻依舊。皮膚了無異狀,看
不出中了甚麼毒,要緊的是,似乎臨終並未經歷重大心情震盪,倒像是平和
逝去,相較他素日乖張神情,這冰中遺容竟顯得溫厚慈和。「以先生的性子
,倘若受到青派暗算、含冤而死,定會盡力為我留下線索。」
她沉聲問:「先生死因為何?可有遺言?」呂長樓明明已言明常居疑中
毒,她偏要從頭問起。
不料,呂長樓所答果真出乎意外:「禍首是老秦,常先生是自盡而死。」
康浩陵、司倚真同時一震,康浩陵衝口叫道:「常老先生可不像是會自
殺的人!」
呂長樓道:「我們攻入山腹城時,從斷霞池到劍室,連戰皆捷,豈知那
藥房--」見司倚真似有疑色,道:「妳想問甚麼?」
司倚真問:「攻山方略可有變動?」
呂長樓道:「呂某仍照常先生之謀,青派出九人為各路將軍。常先生的
生前死後,一直都是這樣的。劍室主人佟無越被青派當先暗殺,這是咱們早
說定了的。那妖人丹藥服得多,手底倒還很硬,青派尚未抵達,他一人持劍
衝出,幹翻了常先生六十多個手下。劍室之眾最是頑強,因此青派已把劍室
一脈屠了,眼下那兒就剩了滿室的畫水劍譜。」說到最後一句,止不住地流
露興奮。
司倚真不再問話,只怔怔瞧著常居疑的臉。直至這刻,她仍有疑幻疑真
的錯覺,彷彿這冰棺下一刻就會裂開,常居疑會得意洋洋地挺身坐起,翻出
手中的假死秘藥,扯著破篩般的嗓子埋怨她不聽管教……
呂長樓道:「劍室都屠了,這一戰居然在老秦那兒受了阻礙,陷入僵局
,委實料想不到。老秦一直藏匿在藥房,我們殺人越來越多,山腹城盤旋而
上的道路一層接一層替換了我們的人,除了藥房--」
司倚真眼眉微聳:「且慢。根據我方所測山腹城地圖,劍室位於藥房上
層,中有暗門相連,青派屠了劍室人眾、見到畫水劍譜,然則先生部屬攻上
去時,怎會繞過藥房?」
當年斷霞池水變異、藥爐炸裂,殷遲乘機與馮宿雪破臉、攻入劍室奪取
劍譜,隨而殺害當時的劍室主人姜垣。姜垣臨死時撳動地板暗門,殷遲墮入
藥房,與韓濁宜撞個正著,由此結下深仇。司倚真等人自然不知這番驚心動
魄的舊事。
呂長樓一聽司倚真相問,面肉一抽,雙目透出恨意,道:「正是那道暗
門有鬼。眼下藥房已入咱們手中,但當日老秦派人從藥房頂部暗門偷襲,毒
死了看守劍室的七名武奴。藥房四周也佈有毒箭,雖不及咱們地隧入口的毒
箭厲害,到底是暗處機括,出其不意,扎傷了十來個常先生的人。就這樣,
那間只剩下屍首的劍室,一度又被老秦奪回。」
司倚真問明那十多人現狀,除了一人遭毒箭扎中要害不治,餘人返回地
隧服下解毒藥後已在靜養,並無大礙,便點頭不語。
呂長樓道:「老秦突然從藥房那層山壁旁鑽出來,尖叫著說:『我已把
這裡面的書卷全下了毒,你們想要接管這藥房,終須一個個橫死!』
我們起初不理,那時常先生坐鎮地隧,我在山腹城,武奴跟他傳報了老
秦的言語,他也不以為意。當時我們打算擊破藥房門,派出的人卻接二連三
中毒倒斃,死狀和劍室裡的武奴一般。這兩處的毒,可比藥房山壁上的毒箭
厲害太多,那些人無聲無息倒斃,全沒有服解藥的工夫。老秦將一條條屍體
從高處扔下了斷霞池,跟天留門那些妖徒屍體一同填在池中。
他躲在藥房,常先生的手下雖然有弩,也拿他沒輒,青派也不想冒險。
他在門後又尖叫:『叫常居疑來見我!否則你們就算拿弩射死我,這所在也
總歸是個毒窟,當中尤其用了一條極妙的毒方,我死之後,常居疑休想解出
。』」
司倚真微微抬頭,眼前似見到當日韓濁宜與常居疑鬥法的殘厲場面,孰
料繼韓濁宜之後,連老秦那等身份卑瑣的人物,也向常居疑挑戰。老秦為人
躁烈偏激,唯對天留門與馮宿雪死心塌地,在七槐溝時,縱以江璟功力之威
勢,亦未能教他屈服,若非她巧言勸誘,老秦只怕還有匪夷所思的手段,硬
要迫江璟殺了他,以全他的忠心。如此看來,老秦在天留門將破之際挑戰常
居疑,並非心智失常,乃是此人生平之常態。
呂長樓道:「邢兄弟善於折衝,跟他耗了一會,才明白他是恨我們令馮
宿雪殘廢。邢兄弟冷笑說:『馮宿雪的檻車倒是我們擲入城裡的,她的手腳
卻不是我等打斷的。秦大哥這般硬氣忠心,便應該去尋當初廢了她的人報仇
。』這時武奴也從地隧回報,說道常先生不屑跟這書僮一般見識,交待就地
殺了便是,屍首也不用給他瞧。
就這麼一來一往,延挨了半日,突然武奴過來通報,說常先生正趕入山
來,我們倒詫異了。待常先生現身,我避開老秦窺視的目光,問他:『這姓
秦的說中了甚麼關竅,終於勞動先生大駕?』他只說:『我這書僮性子執拗
異常,六十餘年來又掌管著我的手札。』便哼了幾聲,看上去是懶得與我多
言。
城裡甬道一直通到半山,已佈滿咱們的人,上方則還龜縮著天留門沒死
絕的妖徒,他們全指望老秦為他們一夫當關。常先生一邁步子,就要上藥房
去。青派在山腹城中的人連忙都上前去勸,常先生似乎想使某種輕功,但氣
力不濟,被大夥輕而易舉便攔下來。」
常居疑以一無武技的蒼邁之身而負有畫水劍輕功,曾震驚北霆門,但在
天留門受虐後,便再難復舊觀。司倚真深知此節,心中沉沉鈍痛,淚水急湧,
轉過頭,用衣袖抹去。
呂長樓忽然揚聲:「呂某當時卻未攔他,讓他自管跟他舊日的僮僕去算
老賬。呂某打的主意是:老秦刁鑽的毒不知有多少,確實只有常先生能解,
他要是一直不上山,呂某便下令撤回地隧再作計較,總不能一直派人上去送
死。司姑娘,妳若因此怪罪,呂某無話可說,但邢兄弟等幾個領軍的兄弟都
上前攔路,都曾苦勸常老先生。妳心傷不滿,要動手,衝著我一個兒來便是
。」
司倚真搖了搖頭,心想:「先生那兩句話,說的是他也懷疑老秦或者真
用變種斷霞池水製出了新毒,好奇心起,才會上山一探。」
呂長樓續道:「青派都認為有詐,常先生張口就罵:『你們這些江就還
教出來的西旌餘孽,跟爺爺談智謀,還嫩了點。你們不靠我解毒,莫非想在
這山腹城裡圍困山頭?山頭僅餘寥寥賊子,你們還用到包圍消耗的手段,無
法一口氣殲滅,有多可恥?』
他這樣一罵,青派人人都吭不了聲。倘若佔據半山,派人阻住山頂出口
,等候上面的天留門人自行餓死或投降,豈非老秦一人扼住了咱們全軍?我
等顏面何存?常先生吩咐:『點幾個好手跟我上去,我當面見了那些書卷,
便知究竟。』
咱們這幾個月預備了那許多避毒藥物,哪怕山腹城四處飄著一股香甜的
毒味兒,連常先生武藝最低的手下也沒放在心上,大夥唯一只怕藥房那兒的
怪毒。當時常先生佩好藥囊,備妥內服外敷的萬應解藥,由我親自陪他上去
,就只我們兩人。
常先生走近藥房,在門外大喝:『秦小子,把毒撤了!』山壁內響了一
陣,料是老秦扼停了毒箭機括,可我還對藥房門上的毒藥有些忌憚。
候了片刻,老秦的手下把暗門開了一條縫,正要放話,我揮刀把那人的
頭顱斬飛進了房裡,裡頭其他人還來不及反應,常先生已在我身旁打開了暗
門,裡頭的人盡都驚得傻了。哈,那一手漂亮得很,呂某當時大聲叫好。要
知道山腹城是常家先人所造,各間房室外的隱藏機關,也唯有他知曉。
說來僥倖,不知老秦是真聽話把房門上的致命毒藥拔除了,或者常先生
帶來的避毒藥物特別有效,我們二人全未中毒。既然再不怕毒,呂某進了藥
房如何,也不用細說了。」
康浩陵、司倚真都微微點頭。藥房中仍有天留門人保護老秦,武藝不及
劍室之人,「登危崖刀」進了房,舉手之間便是屍橫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