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來再跨過兩個小山坡,前面就是溪嶺鎮了。溪嶺鎮多山,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不平,
許多房屋都高高地建在山坡之上,需要抬頭仰望。城中清一色的白色圍牆,家家戶戶門口
都掛著繡著白虎神像的長旗,城內氣氛安靜卻有些壓抑。
非嫣匆匆去小販那裡買了幾個桃子,又提了一串葡萄,和鎮明在茶館裡一頓大嚼,吃飽喝
足之後,才到處打聽悅來客棧的事情。
原來悅來客棧是溪嶺鎮最有名的客棧,據說一般人是住不進去的,經常用來招待貴族與神
官。能住進天字號房的人,更是需要花大筆的錢財。據茶館小二的消息,悅來客棧天字號
房一個晚上的價格,抵得上在普通客棧住四五天。
茶館小二有時候真是方便的情報獲取人,他見非嫣長得漂亮又會說話,一時便忍不住多了
嘴,「別的不說,姑娘你這樣的人品,小的也不敢求您住宿。那悅來客棧恐怕也裝不下您
這種人材!您是打哪兒來的啊?倘若不認得溪嶺鎮的路,小的願意給您帶路……」
非嫣嘻嘻一笑,「你不是小二嘛,怎麼不招呼客人來給我們帶路?」
小二油嘴滑舌,擠眉弄眼,「單是為了姑娘這般俊俏人品,小的也願意效勞!何況天色將
晚,姑娘您單身行路多為不便。如果……」他忽然頓住,手指搓來搓去,面上笑容古怪。
非嫣笑吟吟地丟了一錠銀子,「好啦,讓人帶路哪裡有不給好處的。那就麻煩小二哥帶個
路,不然溪嶺如此大的鎮子,我們還真繞不過來呢!」
小二拿了銀子喜得眼睛發亮,忽聽她說「我們」,不由奇道:「姑娘您不是單身一人?」
非嫣笑道:「他不喜歡熱鬧,在外面等著呢。小二哥貴姓?麻煩你了。」
小二扯下身上髒兮兮的圍裙,爬爬油膩膩的頭髮,挺著胸膛說道:「小的在家排行十四,
由於是單子,所以單名一個郎。姑娘叫我十四郎君就可以了。當然,十四也很親切!」如
果能直接叫郎君那就更好啦!但這話他沒膽子說出來,在肚子裡滿足一下就好。
非嫣見他市儈得可愛,生平所接觸的人裡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斯文和善,要不就是司徒那種
笑嘻嘻的小壞蛋,像他這種人倒是第一次遇見,不由與他多聊了兩句,兩人邊說邊笑,出
了茶館,鎮明正等在一旁的小巷裡。
非嫣對他招手笑道:「你過來吧!小二哥願意帶路呢!」
鎮明緩緩走了出來,一身白衣,一頭白髮,面容卻是清俊秀雅如同少年。十四郎忽地一抖
,眼珠子轉了好幾轉,忽然笑了起來,「我倒是眼花了,原來二位是上面來的神仙,難怪
儀表不俗,天人一般。」
非嫣拉著鎮明的胳膊,說道:「你倒挺機靈,知道了打算怎麼辦?」
十四郎拍拍胸脯,「走吧!幫神仙辦事,不是福氣是什麼?」
三人租了一輛小馬車,十四郎堅決要求自己駕車,據他說,做小二之前就是個趕車的,這
樣還可以省去僱車夫的錢。
此時天色已晚,許多住戶門口都掛上了燈籠。三人駕著馬車在城中東拐西繞,走了好久。
一直繞過一排極高的白色城牆,眼前豁然一亮,卻見一座華麗的府邸平地而起,雕欄玉砌
,瑞獸琉璃,屋簷上掛了一串的精緻紅燈籠,匾額上用金粉題名:悅來客棧。
十四郎翻身下馬,對非嫣作個揖,「姑娘,老爺,這裡就是悅來客棧了。小的和掌櫃的算
熟識,也算來見個熟人。您二位進去休息吧,小的就送到這裡了。」
非嫣從袖子裡取出一片金葉子,遞過去笑道:「真要多謝你了,十四郎君。」
十四郎毫不客氣接過金子,拱了拱手,自己先忙著安置馬車了。
「天字三號房?」鎮明低聲問著,非嫣點了點頭,「我們也要天字號的房,一般客棧天字
號都喜歡在名字上玩花樣,單數的一排雙數的另一排。我們便要天字五號或者天字一號。
子時一探究竟。」
誰知她卻犯了個大錯,悅來客棧天字號一共只五間,剩下的是「地」,「人」字號。當下
掌櫃的安排了天字五號房,隔了三間,什麼都沒辦法打探。
眼看將近子時,非嫣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現在怎麼辦?直接衝去三號房門口?這等於
是送死!我好蠢!這種大客棧,天字號多寶貴,怎麼可能分單雙!」
鎮明將她的袖子輕輕一拉,輕道:「別急,等時候到了,我們去屋頂上聽。」
非嫣哪裡靜得下來,連聲問道:「你說煉紅夫人到底和那人有什麼交易?她不是對白虎恨
之入骨嗎?」
鎮明沉吟半晌,才道:「那人不見得是白虎的部下,煉紅夫人也不見得真與他做什麼交易
。或許是甕中捉鱉,引蛇出洞。煉紅夫人當時因痛失愛子,所以心智大亂,其實她該是個
頗精明的女子,其心計不輸於當日的司月。」
非嫣皺起眉頭,「司月?只怕她是心計使得過了頭,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你知道嗎?」
鎮明沒說話,事實上,白虎攻陷麝香山之後,將殘餘的麝香山神官聚集起來,丟給他們一
付被野獸啃得七零八落的屍首。鑒於屍首腰上掛著一截斷了的月華劍,因此神官們認定了
那是司月,從此為白虎的狠毒震住。
從神界建立以來,從未有人膽敢如此張狂地糟蹋神的屍體。佔領麝香山後,白虎一反之前
的溫和形象,大肆殺戮神官,名曰:斬草除根。他這樣的人,防備之心如此重,為什麼會
與煉紅夫人這樣對自己心懷仇恨的人來往呢?
正想得入神,忽聽窗外一聲慘呼,聲音不大,似是被人掩了去,但極盡淒厲,月夜下聽來
分外令人毛骨悚然。兩人頓時驚起,奔去窗邊向外一看,卻見一道黑影如梭,轉瞬之間就
自地上竄去房頂,在屋簷之上飛奔。
鎮明低道:「不好!我們遲了!」他五指一張,額間硃砂痣粹然一閃,卻見對面屋頂上的
瓦片瞬間就豎了起來,無聲無息地排成一道高牆,阻擋住那黑影的去路。
那人左右一看,縱身就要跳下屋頂,鎮明手指輕輕一勾,另一道高牆拔地而起,快到無法
躲避,將那人能逃竄的去路全部堵住。那人見勢不好,愣了半晌,只得釘在原地,過了一
會乾脆坐了下來,似乎是放棄了抵抗。
鎮明雙手一撐窗子,打算活捉他,非嫣忽然拉住他,「等下!你看那裡!」
他猛然回頭,卻見後院裡有一盞微弱燈光,倘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自己方才居然沒
注意!燈光旁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裹著巨大的披風,身形相當眼熟。他手裡捧著一個黑
色的大匣子,正遞給對面的那人。對面的那人看身形與白日的山坡上那人一模一樣!
鎮明大驚,「調虎離山?!」話音剛落,那人飛快接過匣子,抬頭向他這裡望了一下,燈
光下他的臉呈一種發青的白,一雙窄長的眼裡滿是譏誚的笑意。
「不好!那裡的人!你快逃!」鎮明對被困在聚土成牆中的人吼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
卻見一道銀光卒地一下射出,被困在牆內的那人連躲避都來不及,生生被銀光貫穿,發出
短促的痛呼,頓時沒了聲音。
「該死的!」鎮明縱身而起,射銀光的那人端著匣子,衣裳一卷,瞬間竄去遠處,動作快
到驚人!鎮明自知追不上,將身體一沉,去追那裹著大披風的人,他手上提著燈,跑得不
快,似乎故意等他來追。
非嫣跟著他跳出窗子,卻往那被射之人跑去,月光下,他靜靜躺在那裡,身下一灘血,顯
然早沒了氣息。一道散發銀光的事物正插在他心口,卻是一根細長尖利的銀針!她駭然地
將那人面上的布扯下,忽地驚呼道:「小二哥?!」
十四郎早就沒了氣息,雙眼翻白。(俺被秒殺了)非嫣腦子裡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前因
後果。他顯然是故意帶路的!繞了那許多路,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方便接匣子的人先到。
想到這裡,她立即扯開十四郎身上油膩膩的衣服,果然,衣服裡面是太元山的神官服!他
是白虎的手下!
非嫣又惱又怒,啐了一口。居然被他耍了一道!她轉身往鎮明那裡追去,就見他袖子一展
,又是一道高牆拔地而起,將那提燈之人攔了住。那人猛然一頓,手裡的燈籠粹然而滅。
他緩緩轉過身體,月光下,只覺道道寒光自披風內湧出,令人心悸。
鎮明「咦」了一聲,驚駭地看著他,兩人對峙在那裡,誰也不先說話。非嫣從後面追了上
來,一面叫道:「死的那人是小二!他是白虎的部下!我們中了調虎離山的計謀!」她奔
至鎮明身邊,見兩人不說話,不由奇道:「怎麼?為什麼不將他捉起來?」
鎮明沉默良久,忽然斂手行禮,「見過日官,原來你已經復生了。」
非嫣一驚,「他是司日?!」
司日歎了一聲,慢慢解下蓋住頭臉的披風,卻見他臉上傷痕縱橫,一雙青光幽幽的無瞳眼
灼灼地看著鎮明,忽地輕聲道:「我本不欲見你們,免得徒生事端。」
鎮明一步踏上,厲聲道:「日官!為什麼與白虎的部下有牽連?那匣子裡是什麼?!誰的
人頭?」
司日低聲道:「鎮明,家母與我十分感激你的靈泉之恩,因此我們不希望你被牽扯進這件
事情裡。但我可以給你解釋一下,那二人的確是白虎的手下。家母白日在郊外山坡見到了
你們,但她沒有出面相認,也是希望你們不要管的。但你們還是追了上來,於是她便讓十
四郎裝做小二,故意引你們繞路。本打算借他引開你們的注意,沒想到還是讓你們發現了
……」
鎮明搖了搖頭,「司日!你難道忘了是白虎派人血洗了你們嫣紅山……你……!」
司日輕道:「世上許多事情是不能夠只看表象便妄加猜測的,鎮明。家母有自己的想法,
請你不要阻攔干涉。她有一封信要我給你,請收好。我暫時告辭。」
他遞過去一封烏皮的信,轉身欲走,鎮明厲聲道:「你們與白虎勾結本不關我的事!但如
果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卻一定要管!我問你,匣子裡是不是人頭?!是誰的?你害了
誰?」
司日輕歎,「你依然只會看表象。好吧,我告訴你,匣子裡的確是人頭,但卻是家母的。
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再說,也請你不要再問。」
鎮明大駭,渾身都僵住,「你是說……匣子裡是煉紅夫人的……?!」
司日點了點頭,抬手在熄滅的燈籠上一拂,火苗頓時跳躍起來。他繞過那堵牆,緩緩走遠
,一面道:「鎮明,身體已經脫離,何不讓心也一起脫離那權利場呢?總是顧慮其他的,
你得不到幸福的。」
鎮明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非嫣走過來,悄悄握住他
的手,「真的嗎?匣子裡居然是煉紅夫人的頭……我不明白!完全糊塗了。」
鎮明搖了搖頭,他也同樣不明白。白虎與煉紅夫人,究竟搞什麼鬼?煉紅夫人,打著什麼
主意? 「他會不會騙人?」
鎮明輕道:「不,司日有無瞳眼,看透所有命盤。得到這種能力的條件就是,永遠也不可
以說謊。不然會破功。司日絕對不能欺騙。他的話,只要說出來,就一定是真的。」
非嫣無言。
松林手裡捧著匣子,垂首等待白虎的召喚。晨起的日光染在他泥濘狼狽的靴子上,他渾身
是血,有無數傷痕還在往外流血,披頭散髮,看上去狼狽之極。
不一會,小殿的門忽然打開,胃宿靜靜走出來,冷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輕道:「不簡單啊
,松林。你用了什麼方法得到這顆腦袋?太元王歡喜得很,讓你趕快覲見。」
他趕緊恭敬地彎腰,看也不敢看胃宿一眼,躬著身子就要進去。
胃宿忽然伸手一攔,「等一下!我倒要看看匣子裡到底是什麼玩意!隨便捏造一顆腦袋…
…哼,松林,你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松林賠笑著,緊緊抓著匣子,「胃宿大人,您的玩笑未免過大了。小人承受不起!小人向
天借膽子也不敢欺騙太元王,匣子裡確實是狼妖煉紅的人頭。但這是要給太元王親自過目
的,大人您……不太方便吧。」
「廢話少說!」
胃宿輕輕將那匣子搶過來,順手揭開——對上一雙瞪得老大的眼,那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怨
毒,令她的手忍不住一顫,差點將匣子丟出去。她穩住心神,定睛看去,那顆頭顱雖然血
流披面,卻依然不能阻擋絕艷之色,眉眼口鼻,確實是煉紅無異。
她看了半晌,猛地合上蓋子,丟了過去,「你送進去吧!恭喜你了啊,松林大人!從此蟾
宮折桂,步步高陞啊!」
松林出了一身冷汗,卻不得不賠著笑臉,捧著匣子飛快走進小殿內。
第八章
「松林,你比朕想像得還要能幹。」
白虎站在小殿的窗邊,看上去心情極佳,琉璃眼中一片溫潤,毫無銳氣地笑看他。松林垂
下頭,半跪下來,雙手將匣子高高舉起。
「屬下不辱使命,已將煉紅的人頭帶來,請太元王過目。」
白虎似乎完全沒有懷疑,信步過來,將匣子接過去,一面又笑道:「你立下大功,要朕如
何獎勵?」說著他飛快揭開了蓋子,掃了一眼那張已然凋謝的絕色容顏。她的嘴角有些譏
誚地彎著,看上去似乎在對他嘲諷地笑。
白虎看了一會,忽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一些血塊,輕道:「多可惜,如此一個美女……松
林,你用了什麼手段讓她屈服的?」他含笑而問,松林卻覺得他那雙眼裡充滿了陰森的氣
息,他本能地低下眼睛,不與他對視,輕聲道:「屬下一直暗中追蹤她,一直追去東方溪
嶺鎮,似乎被她發覺了。屬下無法躲避,只好與她纏鬥……」
「朕倒不知道,松林你的身手如此好,讓朕的二十八星宿都頭疼的煉紅夫人,你那麼快就
制服了。」白虎打斷他的敘述,笑吟吟地說著。
松林淡道:「不,屬下自然鬥不過煉紅夫人。但屬下在青楊山的時候是專門煉製毒物的,
屬下偷偷在她的飲食飯菜裡下了一點毒,令她鬥到一半的時候渾身無力。這才能得手。屬
下用此不正當的手段,實在丟了太元山的臉。請王懲罰!」
白虎看了他一會,忽然將匣子放去案上,擺了擺手,「罷了,你立此大功,朕怎麼會罰你
。朕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松林,你是個人才,朕絕對不會虧待你。」他忽然揚聲喚道:「
奎宿,你進來!將朕的旨意念給他聽!」
松林一驚,卻見白玉的台階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似煙霧一般裊裊豎起來,緩緩聚做人形
,正是奎宿。他手裡拿著一卷金色的聖旨,面無表情地說道:「松林聽旨。」
他趕緊伏身去地上,就聽奎宿念道:「滋有原青楊山人士松林,為二十八星宿胃之手下,
向來勤勉有加,忠心堪表。即日起,任命松林為南方寶欽城主。三日內領昭前往任職。欽
此。」松林心下大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奎宿將聖旨遞過去,一面溫言說道:「松林,
太元王向來重視有真實才幹的人,你不要辜負他一片期望。」
松林捧著聖旨,喃喃道:「屬下……屬下無德無能,不堪此重任!恐辜負王的厚望!」
奎宿眉頭一皺,正要指責他不知好歹,白虎卻笑了起來,「松林,謙虛過度就成了虛偽。
你能將煉紅夫人輕易制服,怎麼能說無德無能?你莫非是說朕沒有看人的眼光?」
松林趕緊澄清,「不!屬下絕對沒有……」
「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白虎打斷他的辯解,正色道:「寶欽城的情況向來不好,也
讓朕很頭疼,想下狠手去治,卻又怕亂了人心。朕很為難。派你去做城主,也是對你能力
的考驗。朕希望你能控制暴亂,收服人心,還朕一個清淨的寶欽。你能做到嗎?」
松林叩首至地,朗聲道:「屬下,絕不辱王的期望,必殫精竭慮,不敢稍有懈怠!」
白虎微微一笑,「這樣才對。你下去吧,三日內要到達寶欽,朕會讓胃宿去替你收拾東西
。」他突然又輕道:「看著昔日的大人成為自己的下屬,感覺如何?松林,只要你誠心為
太元山辦事,朕就會許你一個無限光明的前路。」
松林恭敬地叩首三次,這才彎腰出了小殿。涼風一吹,他只覺徹骨的寒,不知道什麼時候
,自己的衣服已經全汗濕了。回想白虎那雙透明的琉璃眼,他皺起了眉頭。這個人,心眼
實在太多。寶欽那裡的情況那麼壞,白虎已經連續斬了三四個城主的腦袋,在這個節骨眼
上讓他去趟這混水,明著是褒獎,暗著卻是將自己推去火坑裡,只要稍有不慎,他的腦袋
恐怕與煉紅一樣,要被人放在匣子裡送去白虎手上。
他忽然想起煉紅當時說的話,她滿身是血,卻大笑道:「神界妖孽橫行,是非顛倒,我的
一顆腦袋卻讓他掛念至今!給你吧!讓我親眼看看白虎怎麼敗壞他的大業!」
小殿裡又傳出說話聲,松林心中一懍,卻聽奎宿問道:「太元王,煉紅夫人的腦袋……如
何處置?」白虎淡道:「一顆肉球而已,離開身體就沒有了任何意義。你難道認為我該厚
葬一顆腦袋?丟去給驥獸,不過只怕塞不了它們的牙縫。」
松林聽得奎宿的腳步聲往殿外傳來,趕緊轉身快步走開。手心裡滿滿的汗,他也不知是因
為憤怒還是恐懼。妖孽橫行,王朝傾覆。人的心,在某些時候居然比鋼鐵還要冷硬。他只
覺心灰意冷,然而,又有一種狂熱從死灰裡面迸發出來。他竟有些茫然。
落伽城最美麗的時節便是秋天,城民喜愛種植楓樹,一到秋日,滿城的紅葉紛飛,道旁煙
霞籠罩,氤氤氳氳,分外艷麗。
清瓷手裡的茶已經涼了大半,她一口也沒喝,只是怔怔望著小茶館外的楓樹,神情似懷念
似憂傷。手上忽然一空,她愣了一下,原來玄武將自己的杯子抽出換了新茶給她。
「你在懷念以前的日子?」玄武柔聲問著,小心從窗邊拈了一片嫣紅的楓葉,放在手裡把
玩。清瓷點了點頭,低頭喝一口茶,忽然奇道:「這不是落伽的特產楓霜茶麼?一壺起碼
要賣十個銀子。你什麼時候換上的?」
玄武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道:「難得回來家鄉,豈能吝嗇錢財。落伽楓葉之美,楓茶之
香,果然名不虛傳。」
清瓷輕道:「是啊,以前我總喜歡從高高的城樓上往下看,那些楓樹就好像蔓延去天邊一
樣。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總幻想那些紅色的葉子是通向天上神仙的道路。後來才明白,原
來紅色的路不是葉子,而是血。落伽十萬子民的鮮血。」
「清瓷,」玄武見她有些傷感,不由開口說道:「你還在怨恨太白?怨恨當年的麝香山?
」
清瓷勾起嘴角,「我早就恨過了,報復過了。如果我什麼作為也沒有,今天也不會坐在這
裡慢悠悠地喝茶。只是換了個心情,換個位置,覺得一切都天翻地覆。好在落伽的楓葉依
舊,我現在只希望這景色永遠也不會變。」
玄武剛要開口安撫,他肩上的那只怪鳥忽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來,腦袋一個勁甩動,尖嘴
巴在他身上用力擦著,似乎是想說點什麼。他拍了拍它的腦袋,笑道:「怎麼,今天終於
不胡鬧了?也想安慰清瓷?」
那隻鳥居然垂下了腦袋,一付害羞的模樣,小眼睛滴溜溜地瞪著清瓷,嘴巴一張一張,發
出嘶啞的叫聲。
清瓷笑了起來,「難得你居然也有心來安撫,我的傷感當真那麼明顯?」
那隻鳥竟然點了點頭,清瓷奇道:「它真能聽懂我們的話啊。玄武,該給它取個名字才是
,總不能總是喂喂的叫吧?」那隻鳥強烈點頭同意。
玄武想了一會,歎道:「我不擅取名,看它一身赤紅,就叫小紅……」話沒說完,腦袋就
被那隻鳥啄了一下,顯然它對自己的名字極度不滿。
「誒,還會生氣。算了,我來取。」清瓷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腦袋,它的身上有鮮紅的羽毛
覆蓋,但腦袋上卻一根也沒有,一片光滑。清瓷想起它做獸的原形也是腦袋上沒毛,不由
笑道:「好了,就叫你皮皮。簡單又確切。」
那隻鳥大怒,身上的羽毛全部豎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名字更不滿,發出尖銳的叫聲。清瓷
彈彈它的脖子,「再鬧,就叫小紅。兩個名字只能選一個。」皮皮氣餒地蔫了,垂頭喪氣
。
玄武摸著它柔軟的羽毛,正要說點安慰的話,它忽然全身一震,警惕地瞪向清瓷的影子,
背上的長毛一根根立了起來,與方纔的神態大異。
「怎麼了?」玄武望著影子,「你發現了什麼?」
清瓷放下杯子,低頭看了一眼,輕道:「暗星大人,你在做什麼?」
影子裡沒有任何回應,兩人疑惑地皺起眉頭,一旁的皮皮已經大聲叫了起來,翅膀猛然拍
著,眼中爆發出殺氣,突然往上一竄,竟似要竄出窗戶撲出去。玄武急忙拉住它的爪子,
「等下!這裡有人,不許現原形!安靜點!」
清瓷說道:「暗星好像不在影子裡了……玄武!」她用眼神提示他,玄武立即會意,整個
人瞬間陷入她的影子裡,試圖找出暗星的那只黑獸。過了一會,他從影子裡鑽出來,搖頭
,「不,黑獸已經不在了!是剛才偷偷出去的嗎?」他問皮皮,它連連點頭,嘴巴用力啄
著窗戶,大意是它從窗戶外投注的楓樹影子裡偷偷溜了出去。
「它要做什麼?」玄武沉吟著,清瓷卻冷道:「我知道它要做什麼!」她站了起來,轉身
就走,「暗星一定暗中唆使黑獸潛去落伽行宮,試圖用瞳術去迷惑城主!我太大意了!」
「等一下!清瓷,現在天色未晚,行宮前一定有人看守。你我不方便進去!」玄武攔住她
,又道:「再說你我也無力去阻止它什麼!」
清瓷冷道:「我有說要阻止嗎?只是它這般私自行動,明擺出利用的架勢,讓我很不舒服
!」
玄武歎了一聲,拍拍皮皮的頭,「你去追吧,讓我們看看暗星到底要做什麼。」皮皮立即
竄了出去,紅色的身影彷彿一道閃電,立即越過城牆,立在銅風鈴上大聲叫著。清瓷反手
一擲,將茶錢丟去桌上,玄武攜著她的手,兩人一瞬間就追了上去,停在城牆旁。
「果然是進了行宮。」清瓷淡淡地說著,玄武吹了一聲口哨,「皮皮,放輕些聲音,進去
探一下情況。」
皮皮揮著翅膀,低叫一聲,飛了進去。過了半晌,它突然飛了出來,停在玄武的肩膀上,
吱呀地叫著什麼,誰也聽不懂。清瓷歎道:「你不會說人話……」
話音剛落,忽聽耳邊傳來澄砂的聲音,「為什麼要生氣?我難道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嗎?」
她回頭一看,卻見那只黑獸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後,四爪踏入影子裡,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清瓷冷笑一聲,「既然沒做對不起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跑出去?你既托我幫忙
,卻又在私下裡做自己的勾當,這算什麼?」
黑獸沉默了一會,才輕道:「這件事,是與幫忙無關的。我見楓葉美麗,想一個人待會,
難道也需要匯報?落伽城我既然已經答應你不去干涉,自然遵守承諾。不信任我的人是你
。」
清瓷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黑獸突然輕輕說道:「你曾經什麼都沒有,但你現在至少
有希望,你有資格追求所謂的幸福。但我,曾經什麼都有,現在一下子全沒了。偶爾尋找
一下過去的回憶,必須向你匯報嗎?」
清瓷停下來,半晌才道:「不,別說了。天澄砂,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該無條件地同情誰。
擺出弱者的樣子只能讓人更想踐踏。我以為,你已經下定了決心的。現在回憶只是一種自
取其辱……不是嗎?」
黑獸沒有說話,在沉入影子的最後一刻,它靜靜望著嫣紅如醉的楓葉。那種紅,深深映入
眼底,是一抹溫柔的顏色。啊,那些過往,自取其辱,她說的不錯。但偽裝的堅強,那難
道不更是一種悲劇麼?人的心,能夠在迷惘的時候迷惘,執著的時候執著,在清醒的時候
清醒嗎?
「清瓷,我聽說了一個消息。」
它在影子裡淡淡說著,「寶欽城任命了新城主,叫松林。聽說他是因為親手殺了妖狼煉紅
,立了大功,白虎才委此大任。」
玄武一驚,「煉紅夫人?!她被殺了?」
「是的,她的腦袋被砍了下來。以媚惑原麝香王的罪名,在大殿前懸掛了三日,最後餵了
驥獸。」
殺人滅口,還是過河拆橋?玄武默默地想著。無論如何,這種做法都太毒辣了,也擺明了
是對前朝的一種否定與挑釁。在這種人心大亂的時刻,白虎這種殘酷的手法來鎮壓,能安
靜多長時間呢?
「諸位城主都對此舉惴惴不安,似乎是怕白虎有一日對付到自己身上。大家都不太看好松
林,覺得他不出一月必然會被白虎殺之而後快。」
黑獸在影子裡說著,一面又道:「當然,這些消息依然是被封鎖起來的,下面的城民半點
風聲也不會聽到。」
清瓷搖頭,「不,世上沒有絕對的封閉,謠言永遠傳得比風快。」她忽然回頭,沉聲道:
「明天出發,我們去寶欽一探究竟!松林是個什麼樣的人,看了才知道。」
第九章
非嫣與鎮明二人在溪嶺鎮待了好幾天,試圖將司日尋找出來,然而他完全消失,即使他們
翻遍了全鎮所有的角落,也無法找出一塊衣角。
煉紅夫人的事情,他們半點頭緒也無,但畢竟二人的心思已經不主要放在上面,於是在溪
嶺遊山玩水又過了三四日。這日,非嫣如同往常一樣,去包子店買她最喜歡的豆沙包子時
,見買包子的夫妻倆神色古怪。店門口還站著一個穿神官服的人,似乎在與他們說著什麼
。
非嫣向來好惹事,一看這情形以為那人是來找麻煩的。這種事情,一路過來並不罕見。白
虎建了新神界,又大肆屠殺過去麝香山的神官,造成神界內部空虛的情況,為了彌補這一
缺憾,他廣發邀帖,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有本事,都給予神職,成為半神或者預備半神。這
樣的措施或許一時間可以形成神界繁榮的局面,但也造成了一種混亂。
成為神的那些人,之前要麼是散仙,只知道安然享受凡人煙火,要麼是作亂的狂徒,根本
不懂憐憫為何物。於是橫行欺詐的有,冷眼漠視的有,更多的是賣弄權威,作威作福的人
。
她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那神官的衣服,笑道:「小哥這件衣服挺不錯的!讓我看個仔細
如何?」
那人沒有任何防備被她猛力一扯,踉蹌了好幾步,叫了一聲。非嫣忽然摀住嘴,悄悄吐了
吐舌頭。哎呀不好!她過來得太急,居然沒發現那人是個女的!她趕緊奔過去扶住她,口
裡道歉道:「抱歉,我以為是個找麻煩的壞人。你沒傷著吧?」
包子店的夫妻嚇的臉都綠了,一人一邊衝過去將那個女神官扶住,顫巍巍地說不話來。那
個女神官雖然滿臉驚駭,卻並無暴戾之色,只是擺了擺手,平和地說道:「不,沒事。打
擾您二位了,我告辭。」她對非嫣拱了拱手,又笑道:「打抱不平的女英雄,有機會再見
。」
非嫣攔住她,笑吟吟地賠罪,「別走啊!我誤會了你,該讓我好好賠償才是。我請你吃包
子!」她讓包子夫妻給她一包最好的豆沙包子,然後遞了過去,眉眼裡滿是笑意。那神官
忍俊不禁,見非嫣生得美貌,性格也狡黠,不由生了好感。
她搖了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只是要務在身,不敢耽誤。方纔我是問兩位老人家溪嶺
鎮主的行宮在何處。」說著她有些慚愧,赧顏道:「這地方我以前沒來過,倒教三位取笑
了。」
非嫣笑吟吟地說道:「這有什麼?難道迷路是罪過麼?你呀,順著這條小路一直走,然後
往右拐去大路,在那裡問問別人,一下子就能找到啦!對了,你有什麼要務?看你的衣服
,你是麝香……不,太元山的神官嗎?好了不起!」
她嘴上告訴她怎麼走,手上卻不鬆,抓著那女子的袖子,神態親熱,一心要從她嘴裡套出
到底是什麼要務。白虎又耍什麼花樣?
那女神官歎了一口氣,當真坐了下來,老夫妻兩人趕緊送茶,端了一大盆什錦包子上來。
非嫣抓著包子吃了個痛快,就聽那女子說道:「讓你認出來了,真不好意思。其實我做神
官不過半月不到,只能做做傳遞消息的半神而已。這次難得太元王親自委派任務,我哪裡
敢懈怠。趕緊完成了,回去覆命才是正經。」
非嫣轉了轉眼珠,笑道:「那可真不錯,不知道是什麼消息,這麼正經地,不會是壞消息
吧?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可再受不了驚嚇啦!」這話說的那兩老夫妻連連點頭稱是。
那女子搖了搖頭,「當然不是壞消息,神界終於平靜下來,太元王安撫民心還來不及,怎
可能再出亂子?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聽說寶欽那裡情況不太好,太元王一時暴怒,連
斬了三四個城主的腦袋,這次又新委任了一個人,據說對他報有很大的期望。我這次,就
是專門把昭命送來溪嶺。現在想起來,太元王果然很重視這個人呢,之前幾個寶欽城主任
命都是急匆匆地,這次卻昭告了天下,足見愛才之情。」
非嫣「哦」了一聲,問道:「那人好厲害,叫什麼名字啊?你見過嗎?」
那女子輕道:「聽說是叫松林,我也沒見過。不過他因為親自斬下作亂狼妖煉紅的腦袋,
而被太元王大大嘉獎。我聽說過,狼妖煉紅是非常厲害的大妖,以前就在青楊山一代作亂
,後來還當面侮辱過太元王。這次被松林斬了腦袋,可是大快人心。太元王為了撫慰人心
,還將她的腦袋掛在太元山神殿外三日呢!」
非嫣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陪著她又閒聊了幾句,兩人吃包子吃得大飽,然後那女
子才告辭送昭命去了。非嫣手裡端著給鎮明買的素包子,腦海裡思緒翻滾。松林,松林…
…這個名字她從來沒聽過,據那個女神官說,他以前是流放青楊山的散仙。煉紅以前也是
青楊山的妖仙,說二人沒有任何交集白癡也不會相信。這麼說,是背叛?
她想起那天晚上,一共三個人,一個被自己人殺死了,一個是司日,還有一個就是捧著人
頭殺人並逃走的。那個人莫非就是松林?如果是他,那麼他就是在取頭之前與煉紅夫人有
過接觸了,以煉紅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毫無反抗的能力就被他取了腦袋。他們究竟做了什
麼樣的商量,能讓煉紅乖乖把腦袋送出去眉頭也不皺一下?
越想越亂,非嫣拍了拍腦袋。這種事情就交給鎮明去考慮吧!她最怕這種費腦子的迷團。
一直回到客棧,鎮明正在看書,見她回來了,便微笑起來。
「又去什麼地方玩了?買了這麼久。」他替她擦擦額上的汗,現在雖然已經秋天,但天氣
依然悶熱,非嫣一路跑回來,臉上紅紅的。她把包子一股腦丟給鎮明,大聲道:「你一定
不知道我今天聽了一個什麼消息!說出來包你吃驚!」
鎮明笑了起來,拈起一枚包子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說道「聽到了什麼?莫非是煉紅夫人的
腦袋已經送給白虎的事情?」
非嫣跳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的?!啊,你知道了卻不告訴我!死人!」她大發嬌嗔,用
力跺腳。
鎮明搖頭,「不,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煉紅的人頭不可能沒有去處。最大的可能就是
送去白虎那裡。怎麼,你聽到了什麼消息麼?」
非嫣於是把遇到女神官打探消息的事情說了出來,最後問了一句,「你說那個松林,會不
會是那天晚上逃走的人?現在他要做寶欽的城主了,我覺得裡面一定有陰謀!煉紅夫人被
騙了!」
鎮明沉吟了一會,才道:「不,不一定。或許被騙的是白虎。煉紅必然和松林之間有一個
交易,但我們不知道具體情況。現在不可以聲張,我覺得松林一定有秘密,冒這麼大的險
做成了事,他也是個不簡單的人啊。」
非嫣笑道:「他的確不是個簡單人物,天知道他哪裡來的本事。其實取煉紅人頭不是他自
己請願的,而是白虎的吩咐。之前他的辦事能力就很得白虎的歡心。你不記得了嗎?暗星
當時在幾個大城裡胡亂殺人,蠱惑人心,怎麼突然就消失了?那個女神官說,是白虎派松
林暗地監視暗星,將她的一舉一動都回給白虎。白虎是因為惱怒暗星的行徑,才將她雪藏
。所以說,這個松林呀,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居然能跟蹤暗星不被發現!」
鎮明道:「你考慮事情永遠這麼簡單,只看表面。你覺得暗星有可能被人跟蹤而不發覺麼
?以她的本事,恐怕近她百丈之內都可以察覺。我猜,暗星一定也與他達成了某種交易,
所以才任他行動。這個松林,完全不簡單。到底是什麼人,以前居然從未知道有此等人物
的存在!」
非嫣眼睛一亮,低聲道:「要不我們去寶欽看看?」
鎮明無言地看著她興奮的神情,再次確定非嫣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小壞蛋,更無奈的是,
他居然也被感染了這種壞脾氣,開始對這些事情感到興奮起來。
寶欽的情況不好,清瓷與玄武一路早已聽聞,但想不到會壞成這樣。主要官道上的店舖基
本上全部關門,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隨處可見殘壁斷垣,一個廢墟攤在一棟好好的房屋旁
邊,然後再是廢墟……
「簡直就像遭了颶風的侵襲。」清瓷喃喃地說著,打量著周圍破敗的景色。廢墟下壓著許
多已經腐爛的屍體,可以很清楚看到,那些屍體生前遭到極殘忍的對待,鮮血撒了滿路。
清瓷摀住口鼻,「好臭……恐怕已經死了許多時日了。難道這些日子一直在鬧?」
玄武歎了一聲,攜住她的手,「離開這裡吧。恐怕這裡是沒活人了。我們往前走一點,估
計城西的情況會好點。」
他肩膀上的皮皮忽然大聲叫了起來,翅膀撲騰著,往右指去。清瓷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
右方傳來一陣喧嘩,似是好幾個人在大喊著什麼。二人對看了一眼,繞過幾個廢墟,走過
去看個究竟。
前面是幾棟比較新的瓦房,一群人在屋子前揪打著,嘶叫著,其中一個人的聲音特別響,
就聽他吼道:「老子早看你這個傢伙不順眼了!你家這兩年突然暴富,一定幹了不少惡事
!老子今天要聽從暗星大人的教誨,把你這個吸血的混蛋打死!」然後是一陣孩子與女人
的大哭聲,混雜在周圍叫好的聲音裡,聽起來分外驚人。
清瓷暗暗心驚,快步走上去要阻止這種沒有天理的打鬥,忽聽一個人慘叫了一聲,似是被
打了下去,然後一群人一哄而上,踩的踩打的打,那人頓時成了血肉一團,半點氣息都沒
了。那群人歡呼著衝進嶄新的瓦房裡,東搶西搶,一面大叫起來,「暗星大人萬歲!暗星
大人萬歲!」有幾個人拉住一個穿紅衣的小媳婦,那女子生得甚是秀麗,只是不住地顫抖
哭泣。那幾個人見拖她不走,一個暴躁點的就嚷嚷了起來,「你相公都死了!老子喜歡你
留你狗命是抬舉你!」說著一巴掌扇上去,那女子嘴角頓時流下血來,被那幾個人扛在肩
膀上,動也不敢動。
她再也看不下去,吸了一口氣就要說話,玄武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你別動,我來。」他
快步走上,周圍的人見他容貌清俊,衣裳華美恍若天人,倒有些嚇住了,都停在那裡瞪他
。玄武一把將那女子扯下來護去身後。
「太難看了吧!」他冷冷說著,「別人家富裕就要眼紅?不想著如何努力過自己的日子,
卻去算計別人!暗星是這樣教你們的?!殺人什麼時候成了功勞?搶別人的就是自由?!
你們現在根本不配做人!」
那群人被他震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玄武扶著那渾身發抖的女子,輕道:「還能走嗎?
快離開吧!」那女子只是哭,哽咽道:「我……離開去什麼地方?……相公……相公他…
…」玄武實在無法,清瓷突然輕道:「你過來,到我這裡來。我們會給你找一處安身的地
方。」那女子跌跌爬爬地奔過來,抓住清瓷的袖子放聲大哭。
玄武冷道:「你們也散了吧!殺人搶劫難道不羞恥嗎?!你們現在搶了別人的,難保有一
天別人再搶你們的!這點道理也不明白?」
那群人漸漸停止了躁動,面上浮出惱怒的神色。其中那個方才打得最凶吼得最響的人抓著
鋤頭叫道:「你是什麼東西?也來教訓老子!老子不怕別人來搶!有本事你上陣和你爺爺
鬥兩下!不然你後面兩個漂亮妞就歸老子了!」
玄武面上一寒,「真是愚不可及!」他冷冷說著,手掌陡然張開,眾人只覺天氣頓時冷了
下來,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砸在身上,劇痛無比。他們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顫,牙關一
個勁抖著。玄武整個手掌都變成了冰,散發出陰冷的光芒。他淡然道:「還不走?想被我
凍住麼?」
那叫的最凶的人突然哀號起來,「是神仙!是神仙!快跑啊!」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如鳥
獸散,瓦屋前空蕩蕩,只有一個老婆婆抱著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孩子癱在門口抹眼淚。而躺
在他們身邊的,就是已經血肉模糊斷了氣的屋主。
紅衣女子哭著撲上去,與那老婆婆兩人抱著屍體苦不堪言。老婆婆忽然哽了一下,抽搐著
暈了過去。紅衣女子抓住玄武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神仙老爺!請你救救我家相公!
求你!」玄武搖了搖頭,歎道:「抱歉,神仙沒辦法讓死人復活。你們……節哀。」
清瓷見她們哭得甚慘,不由覺得一陣淒涼,她扶住那女子,柔聲道:「將你相公埋了吧。
你帶你婆婆進去收拾一點東西,今天我們就給你安排一個地方好好居住。」
玄武輕道:「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們一樣傷心。我們實在沒用,救了一個有什
麼用?清瓷,做神原來這麼痛苦,眼看這些慘劇,卻毫無辦法……」
清瓷沒說話,她看著身下的影子,那裡面一片沉默。半晌,她才道:「這個……就是你所
要打造的天下?」沒人回答她,清瓷厲聲道:「回答我!天澄砂!為了你的任性,死了那
麼多人!你要的天下就是這種樣子?!」
澄砂的聲音緩緩透出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妖異感覺。
「那又如何?人總是要死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被人殺死。弱者只能被強者壓在下面。這
是真理。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呢?以前的麝香山難道不是這樣?不過是神壓在人的頭上罷
了。你如果沒有變強,今天能活著站在這裡嗎?弱者的眼淚只是一種催情的東西,讓人更
加獸性大發。你不是一直這樣告訴我嗎?人壓在人的頭上,不是很好麼?弱者只有讓自己
變強才不會被淘汰。這個難道不是理想世界嗎?」
清瓷怒到渾身發抖,放眼望去,滿眼的廢墟鮮血——理想世界?!她怒道:「你在狡辯!
難道利用自己的強大去侮辱別人傷害別人就叫做公平?這樣下去只會毀了這個神界!你是
個瘋子嗎?!」
澄砂淡然道:「毀了就毀了,那又如何?瘋子就瘋子,那又怎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用我一個人的痛苦去換那些無聊生命的快樂,我不願意做,我不是神。你願意做?那就交
給你,你去拯救你所謂的蒼生吧!」
「你……!」清瓷被玄武攔住了,他說道:「別與她鬥嘴了,鬥贏了又能如何?事實已經
發展至此,說什麼也是廢話。我們走吧,還要給他們婆媳安排住處呢。」
清瓷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再沒有說一個字。
第十章
「說是給她們安排去處,但我們現在也沒有落腳的固定地方。如何是好?」玄武撫著腰上
的玄武劍,轉頭看向一旁猶自哭得肝腸寸斷的婆媳倆,有些無措。寶欽城東基本已經成廢
墟,他們趁天黑前趕去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客棧。清瓷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
玄武看著她,她端著酒杯,裡面已經空了,她顯然沒有注意這些,靠在牆上怔怔地看著窗
外將落的夕陽。這種沉默令人心酸。於是在她伸手再要添酒的時候,玄武握住了已經半空
的酒壺。
「這是第四杯了,清瓷。借酒消愁應該不是你的作風。」他把壺抽走,歎了一口氣,「說
點實在的,這對婆媳該怎麼安排?」
清瓷吸了一口氣,淡然道:「去安定的城鎮為她們購置一處房屋,讓她們安生過完以後的
日子吧。」紅衣女子走過來跪在她面前,叩首至地,「奴家只求能夠服侍兩位神仙大人,
肝腦塗地方能抱救命之德!」
玄武搖了搖手,「不,我們四處流浪,不方便帶著你們凡人。何況我們也沒有什麼救命之
德……」他想起她慘死的相公,心裡忍不住一酸,再也說不下去。清瓷忽然說道:「我知
道一個好地方,不但不用再擔心別人的欺凌,恐怕別人還要來恐懼你們。」眾人聽她如此
說,都愣住了。
「送去寶欽新城主的行宮裡。正好我們也找他有事,對不對?」清瓷淡淡地說著,一面低
頭看自己的影子,「暗星大人,你說呢?」影子裡有一點小小的波動,一下子就恢復了平
靜,然後澄砂的聲音從裡面細細傳了出來,「你永遠不肯吃虧。將人送過去,難道不怕白
虎斬了松林的腦袋她們跟著遭殃?」
「恐怕白虎還沒來得及將他的腦袋割了,自己的腦袋就有點危險。你打著什麼算盤我雖然
不清楚,但也差不多是那些。不是有話說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暗星大人
肯不肯幫忙?」
澄砂頓了一會,笑了起來,「好。」她答應得出奇爽快,「送兩個人過去當差也沒什麼困
難的。這個人情我還給你。」接著她又說道:「子時之前都請不要打擾我,我需要休息一
下維持黑獸的形態。」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卻是暗的,手裡的杯子漸漸捏緊,「喀」地一聲碎了。她起身拍拍手
上的殘渣,轉身對嚇呆的那對婆媳輕道:「時候還早,兩位先去樓上休息。子時一到,我
會上去叫你們。」
玄武見她神色陰冷,知道她一定怒到了極至。他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輕道:「我這個人
向來笨嘴拙舌,所以需要你來引導。告訴我,要怎麼樣你才能不冷著臉?還有方纔的杯子
,有把手掌割破嗎?」他撫著她的手心,露出溫柔的笑容。
清瓷勾起嘴角,眼底陰霾漸散,柔聲道:「聰明人的安慰招數?我的手沒事。只是心裡悶
得很,想四處走走。你陪我嗎?」玄武拉起她,「當然,萬死不辭。」
寶欽城西情況要好很多,可能是因為城主的行宮在這裡的緣故,雖然四處可見宣洩不平情
緒的人們,但似乎都忌諱著什麼,不敢太放肆。他們兩人順著客棧前的大道一直走,天色
將晚,紅霞萬丈,如此美景,也無法讓他們的心情稍微輕鬆一點。
新城主的到來並沒讓寶欽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改善,人們對他並不抱太大的希望。一路走來
,街頭巷尾的人都在偷偷討論松林的功過是非,甚至有人推測松林是白虎的仇敵,想找法
子來制他卻又怕別人非議,於是乾脆光明正大地給他甜頭,讓他死得正當漂亮。
經過一個賣小吃的攤子,門口堆了幾張桌椅,三兩個人聚在一起喝酒談天,都在說著松林
的事情。清瓷二人正要繞過去,忽聽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子聲,她在感歎,「……真的
嗎?大哥你是從什麼地方得來這些消息的啊?好了不起哦!」她的聲音如此甜美,想必長
的也不錯,因為旁邊那些高談闊論的男子嘻嘻笑了起來,得意洋洋。
清瓷剎住腳步,轉頭看過去,就見一個穿著紅色衣裙的女子背對著她坐在前面,髮色如墨
,腰肢纖細不盈一握。她手裡捧著熱騰騰的包子,正和旁邊幾個老頭子聊得不亦樂乎。玄
武奇道:「是她?鎮明身邊的狐仙!她怎麼也來這裡了?」
疑惑間,就聽非嫣嬌聲問旁邊的老頭兒,「為什麼你們對松林都不抱希望呢?城西這裡不
是挺不錯的嗎?雖然沒有我上次來看的繁華,不過也漸漸在恢復啊。」
話音剛落,清瓷走過去輕道:「因為城東那裡越來越糟糕,松林完全放棄對那裡的管制,
所以大家才會不滿。你那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呢?非嫣。」
非嫣大吃一驚,嚇得手裡的包子都掉去了地上。她一下子跳起來,回頭埋怨,「你怎麼都
不打個招呼就過來?我的豆沙包子都掉了!」她撅起嘴,心疼死了。豆沙包子都賣光了,
這可是她今天最後一個!
清瓷笑著走過去,彎腰揀起那個包子,遞了過去,「不過沾了一點塵土,吹一吹還是可以
吃的。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你,司土的那個人怎麼不在你身邊?」非嫣接過去,果真吹了吹
,先咬了一口才說道:「他不喜歡熱鬧的地方,待在客棧裡。我無聊,出來走走順便探探
情況。你們也一樣吧?聽說寶欽來了個新城主,因為立了大功被白虎青眼有加。我們是來
看熱鬧的。」
旁邊的那些人先見又來了一個美貌年輕女子,不由心花怒放,但抬眼一看後面的玄武,便
開始膽寒。玄武裝束古怪,無論是氣質還是服飾都異常高貴,令人心生敬畏。那些老頭兒
訕訕笑著找借口離開,三個人便坐在路邊攤上邊吃邊聊。
「你們也是來看熱鬧的嗎?」非嫣要了一壺茶幾塊點心,裝作不在意地問著。清瓷卻不答
,只是輕聲問道:「先不說我們,你們四處遊玩,倒也瀟灑。天下那麼大,為什麼要挑寶
欽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呢?」
非嫣道:「聽說這個城主是白虎的心腹啊,好像還和煉紅夫人有點關係,所以想來看看。
」她瞥了一眼清瓷,又道:「你們呢?總是問我,這可有點不公平啊。」
玄武說道:「我們來是為了……」話被清瓷打斷,她笑道:「我們是來找城主的。怎麼樣
,晚上想不想一起潛入行宮看個究竟?」玄武疑惑地看著她,這樣一來,暗星的事情豈不
是完全暴露?
非嫣眼珠子轉了轉,立即跟著笑道:「好啊!清瓷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很冷漠的人,從來不
會說笑的。但今天一見,讓我完全改觀。你也很可愛嘛!」
清瓷拉住她的手,「都說狐狸精擅長迷惑人,你的嘴倒真甜。我們子時去行宮,現在還早
,不如叫上司土的那個人,大家一起在這裡聊天,豈不大妙?」
玄武見她們倆面上一套肚子裡又各自盤算一套,不由無奈。「那麼鎮明在什麼地方?不如
我去叫他,你們倆先在這裡等著。」說著他站了起來。非嫣一口吞下包子,連連搖手,「
不急不急。」她嘟噥著,「他過不了一刻,一定會找來這裡。我們就在這裡等他便可以。
」
她剛說完,腦袋就被人拍了一下,鎮明在後面歎道:「你什麼時候能讓我不擔心?很喜歡
讓我四處找你嗎?」說好了她去買吃的,結果他在客棧裡肚子都快餓扁了也不見她的蹤影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深刻體會到要讓非嫣乖乖聽話,比把天拽下來都要
困難。
非嫣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笑道:「他鄉遇故知,我怎麼捨得走。快坐下來,我們晚上一
起去行宮探險。」鎮明扶著她坐了下來,對玄武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想不到我們能在
這裡相遇。真巧。」
四個人坐在路邊攤上寒暄了幾句,誰也沒提對方來的原因,也沒對晚上一起去行宮探情況
有什麼異議。非嫣想,一定是各自都隱瞞了什麼秘密。她和鎮明對煉紅與松林之間的糾葛
比較清楚,而清瓷和玄武,他們倆藏著什麼秘密呢?
「說起來松林這個人,之前居然沒有聽過任何關於他的事情。我一直以為白虎會重用身邊
的奎宿,他是個忠心而且厲害的人。」玄武喝了一口茶,淡淡說著。二十八星宿各有各的
本領,強弱比較明顯,論戰鬥力應該是北方七星最強,但論忠心,大約也只有白虎的西方
七星算得上完全護主了。奎宿能成為白虎那種猜忌心奇重之人的心腹,手段可見一斑。
非嫣轉著眼珠笑道:「原來你們沒聽到沿途的傳聞?松林是新神界建立之後大招人才,從
青楊山請來的散仙。之後因為暗中跟蹤暗星獲得完整的線索令白虎對他刮目相看,然後又
因為砍了狼妖煉紅的腦袋而立下大功,所以才做了寶欽城主。心腹只是心腹,一旦給了他
們過高的權力,很容易就無法控制。白虎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身邊的幾個星宿從來不
讓他們拋頭露面。」 鎮明輕道:「白虎是個太聰明的人,但算計過頭,總不是好事。」
玄武點了點杯子,發出叮叮的聲音。白虎的精明,在他第一眼見到他時,並沒有那麼強烈
的感覺。當初新四方接管印星城,慶典異常隆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見白虎。他穿著華麗
的銀色聖服,如同柔弱的女子,但這種感覺,只要與他對視之後便立即消失。
他有一雙冰冷深邃的眼,乍一看是清澈溫和的,但裡面藏了東西,他也不避諱讓大家看到
自己的精明。通常來說,喜歡把光芒外露的人,水準向來不會太好,因此麝香王選擇了比
較內斂的自己做四方之長。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很多
事情處理起來比較困難,但如果交給白虎,他卻可以在一刻內做得完整而且挑不出毛病。
他的才能令人覺得欣慰,但又有點恐怖。
一直到他收服了朱雀,軟禁了青龍,他才發覺自己的四方之長權力根本已經被架空,所以
當他犯了戒律而被撤消職務的時候,很順利地,白虎成了領袖。印星城在他手上天翻地覆
,最終吞併了麝香山,建立了新神界。他是看著白虎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人,然而即使這
樣,都覺得不可思議。
鎮明說的不錯,白虎算計過了頭,算去了暗星頭上。姑且不論他和天澄砂之間有什麼恩怨
糾葛,他對暗星,似乎始終處於保護雪藏的狀態,用不出真正的對段對付她。記得以前四
方聚在一起喝酒談天,朱雀對白虎充滿了敬佩崇拜,說他這個人沒有弱點,唯一的不足大
約就是身體太過虛弱,沒有雄風。可是白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還能說自己沒有弱點
嗎?你算計的這個人,或許已經成了你致命的弱點。你憐她,愛她,輕視她,對她的一切
手段不屑一顧。這種輕視,會不會讓你日後後悔?
「松林的事情,我們在這裡說也沒什麼用。子時就可以看個究竟。對了,你們來寶欽的時
候,經過了城東嗎?」清瓷的話打斷了玄武的沉思,他忍不住也問道:「你們看到了那些
……景像嗎?」
鎮明非嫣兩人對看一眼,點了點頭,「城東那裡很嚴重,再這樣下去,城西難免被波及。
松林如果不下狠手,寶欽就完了。」鎮明沉聲說著,「寶欽是南方大鎮,它有一點變故都
會影響到周圍的小鎮。加上南北大鎮之間有萬里官道相通,曼佗羅那裡最近也不平靜,再
發展下去,神界前景不堪想像啊……」
清瓷笑了笑,「你們是神,關心天下大事。我是普通人,所以只關心平常小事。我們在城
東救了一對婆媳,沒地方安置。你們有什麼好地方可以供人安度晚年嗎?」她把那對婆媳
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
鎮明搖了搖頭,「不,我們也是四處遊玩沒有定居的地方。不過無塵山是可以收容她們,
只怕她們懼怕狐仙,不敢過去。你不需如此謙虛,關心天下之事也好,關心小事也好,都
證明你關愛了天下人。」清瓷歎了一聲,「我只救的了眼前人,總這樣感歎下去難免矯情
。我原是打算把她們送去寶欽行宮裡,讓城主親自照顧她們。後來想想實在不好,過於危
險了。還是送去安穩的地方放心些。」
非嫣搶著說道:「好啊!沒問題!明天我們就把她們送去無塵山!你放心吧!」
玄武抬頭看了看天色,輕道:「子時快到了吧?我們該走了。」清瓷看了看影子,突然張
口無聲地喚了一句,「暗星大人?」沒人回答她,影子裡沒有一點波動。玄武肩膀上的皮
皮唧唧叫了兩聲,望向高聳的行宮城牆。
她已經先進去了嗎?清瓷瞇起眼。真是個急性子的人,還是說他們倆之間有什麼秘密協議
要背著所有人商量?
非嫣激動極了,這麼多人一起夜探行宮多刺激啊!鎮明拍了拍她的頭,轉身道:「分開行
動還是一起?四個人實在太明顯了,不方便一起進去。」清瓷笑道:「鎮明大人,不知道
您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進去?非嫣,你和玄武走另外的路好不好?」她看著玄武,眼神淡淡
的。
玄武愣了一下,立即會意,點了點頭。鎮明有些疑惑,卻沒說話,只跟著清瓷往另一面走
去。非嫣呆了一會,忽然抓住玄武的胳膊,奇道:「你們打了什麼商量?是不是有事情要
說?快告訴我!」玄武回頭看了一眼清瓷,她已經和鎮明兩個人翻過了城牆,於是說道:
「進去再說,要快。不然恐怕會錯過好玩的。」
他知道非嫣好奇心最重,乾脆吊著她的胃口,兩個人翻過牆,無聲無息地往臥廳那裡摸去
。行宮裡沒有燈火,甚至守衛也沒幾個。兩個人繞過一排櫻草,縮在籬笆後面注視著臥廳
。
「裡面好像沒人啊……」非嫣用力聞了幾下,「我沒聞到人的味道。要不書房那裡看看?
」她忽然又壞壞地笑了起來,「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什麼?不然我可不把我們掌握的秘密
告訴你哦!」
玄武歎了一聲,「等下再說,先去書房那裡。」
書房前面果然有四五個守衛,裡面還亮著燈光。非嫣縮在柱子後面唧唧笑,「他倒很勤勞
嘛!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又在商量什麼秘密大事?」她努力探出腦袋,正打算用迷香把前
面的侍衛撂倒,忽見眼前黑影一閃,竟好似是有一個龐然大物拔地而起,帶起一陣旋風。
門口的侍衛哼都沒哼一聲,全部倒在地上暈了過去。非嫣駭然地瞪大眼,她面前不到四尺
的地方站著一隻巨大的黑獸,暗金色的眼睛正灼灼地看著自己。它的喉嚨裡發出一種輕微
的呢喃聲,好像在耳語,又好像在呻吟,令她毛骨悚然,背後的寒毛全豎了起來。
「撲通」一聲,她不自覺地坐在地上,瞪著那只獸,喃喃道:「暗……暗星?難道……你
們的秘密就是……」
話音剛落,暗星就竄去了屋子裡,彷彿一個詭異的影子,直接從門縫就可以鑽進去。非嫣
「啊」了一聲,嘴巴立即被玄武摀住了。
「別出聲。她既然不在乎我們偷聽,那就放心去聽。但不能進去。暗星如果發怒,誰也對
付不了。」玄武低聲說著,兩個人趴去窗戶旁,仔細聽裡面的動靜。
過了一會,就聽澄砂的聲音輕道:「好久不見了,松林!」
第十一章
鎮明跟著清瓷順著另一條小路走,兩人都沒有說話。月色順著清瓷漆黑的頭髮滑下來,鎮
明忽然想起當時在斷念崖見到她的時候,她的頭髮還是白色的。原來她的身體還是被心魔
摧毀了,之所以會去靈泉,大約也是為了治療殘敗的身體吧。
想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定定看著她的背影,輕道:「你把我和非嫣調開,是有什麼
想說的嗎?何不爽快一些?」
清瓷站住,半晌才回頭笑道:「鎮明大人也會有沉不住氣的時候,怎麼,是擔心非嫣嗎?
你大可放心,玄武還不是那種會對女子下暗手的人。你那麼聰明,難道到現在都不明白我
叫你們一起來的意思嗎?」
鎮明沉吟了一會,疑惑地皺起眉頭,「我們……在靈泉見過你一次。知道你是為了去令身
體復原。但我們在靈泉看到了一個不想看到的人物……她似乎還和你有了某種接觸。我只
想問你她現在去了什麼地方,還有……她想做什麼?」
清瓷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道:「別急,你馬上就會知道了。這些事說起來費口舌,不如
親眼一見看得真切。」話音剛落,她仰頭望天,就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自暗處瞬間
鑽了出來,見風即長。
鎮明吃了一驚,再定睛看去時,就見那道黑影在清瓷面前停了一下,它週身包裹著漆黑的
毛髮,在銀色月光下散發出蒼藍的光芒,雙目炯炯有神,忽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漠然
冷淡。是黑獸,是暗星影子裡的黑獸!鎮明大駭,本能地就要張手去降伏,清瓷一下抓住
他的手腕。
「別急!鎮明大人,你確定要在這裡起衝突?」她低聲說著,話語間那獸已經閃電一般竄
了出去,瞬間消失在視野裡。鎮明摔開她的手,厲聲道:「你居然放縱她!想把天下都玩
弄在你二人的手掌間嗎?!」
「我要天下何用?!」她沉聲說著,「這裡是寶欽!城主是那個神秘古怪的松林!他與暗
星之間有什麼過往難道你不想知道?難道你們不是為了探求答案而來?還是說你所謂的離
開權利場從此閒雲野鶴只是說來安慰別人?!」
鎮明被她堵得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過了好一會才道:「做閒雲野鶴也是要有條件的!難
道叫我眼睜睜看著她把天下搞得大亂卻不出手嗎?」
清瓷冷道:「你有什麼立場出手?現在神界是白虎的,他一直按兵不動,你為什麼要急?
難道你自恃比他還能算計?」
鎮明深深吸一口氣,發覺在她面前完全沒有說理的可能性。自己的那一套,在她眼裡大約
都是腐朽陳舊的念頭。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她。
「說起來,暗星的確是求我幫她忙,是要我帶她去北方曼佗羅和南方寶欽兩個大城。現在
我的忙已經幫完了。接下來就看她到底打著什麼算盤。我的秘密也就這麼多,倒是你和那
隻狐狸精藏了一堆東西不說。麝香山出來的神,果然喜歡假正經。」清瓷冷笑著,轉身就
走。
鎮明被她一頓搶白,只好說道:「不是不說,而是不確定你與暗星究竟有什麼交易之前,
不能輕舉妄動。我和非嫣之所以會來寶欽,是因為在溪嶺鎮遇到了一些事情……」他把煉
紅與松林之間的事情說了一下,說到司日的那番話時,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日官是
煉紅夫人的孩子,雖然從小並不與她生活在一起,但畢竟是血親之情。我看他的神色並無
悲痛,倒像在算計什麼,覺得古怪,加上聽說松林因為斬了煉紅的腦袋立功所以委任了寶
欽城主,這才追過來看個究竟。」
清瓷沉吟半晌,輕道:「如此來說,松林不但與暗星私下有協議,甚至煉紅這件事也有陰
謀?白虎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不可能不知道手下的暗地行動,何況松林是新人,他不會特
別當作心腹。難怪將他送來是非多的寶欽!我明白了!」她一拍手,又道:「我們快去書
房,暗星一定已經與松林接觸了!」
兩人立即往書房那裡奔去,沒過一會,就見書房門口橫七豎八倒了一堆侍衛,書房裡燈火
明滅閃爍,說話聲低微,而玄武和非嫣兩人正大刺刺地趴在窗戶上偷聽,一點都不避諱。
鎮明歎了一聲,走過去摸了摸非嫣的腦袋,在她耳邊輕道:「你貼這麼近,是個人都會知
道外面有人。離遠一些吧,暗星如果當真想隱瞞什麼,我們此刻也沒命了。」非嫣對他擠
了擠眼睛,低道:「你先別教訓啦!快來聽聽!暗星和松林以前果然認識!」
鎮明將她拉遠一點,悄悄施了個術,周圍的蟬鳴蟲叫剎那間消失,四下裡安靜無比,就聽
書房內,澄砂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了出來,「松林,做了寶欽城主,感覺如何?當官一定比
四處奔波效命來得快活吧?」
松林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在微笑,並無恐慌或者驚惶,「暗星大人,那要看是給什麼人當官
。您可以當我是個不識抬舉的高傲人,如果不對我的眼,便是三昭五命來請,我也未必願
意效勞。」
澄砂笑了起來,外面的四人卻替松林捏了把汗,他這種說法膽子未免太大。暗星一個手指
頭就可以壓死他,他居然能談笑自若?鎮明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煉紅和暗星都與他暗地裡
有協議,這個人,身上有種特殊的東西令人想去信任,在他面前便會忍不住放鬆,一些刺
耳的話也不覺得過分了。
「你這話說的讓我怎麼回答呢?莫非我不該來這裡?打擾了你當官的樂趣?哦,你是新官
,上任三把火,整個城西都被你的三把火燒成了廢墟。不怕白虎斬了你腦袋掛城牆上?」
「小人謹遵暗星大人的教誨,不敢有絲毫懈怠。斬了腦袋,也不怕。」他還是笑吟吟地,
這個回答卻完全似是而非,既回答了,卻又沒回答。澄砂哼了一聲,「官不是我給你的,
你遵什麼教誨?我只怕你翅膀揚高了,卻飛不起來。小看別人的下場,是很恐怖的。」
松林終於露出嚴肅的神色,對著黑獸拱身下拜,「您言重了,松林無一刻不在追隨大人的
腳步。如今終於有機會可以為大人效犬馬之勞,您切不可如此輕慢小人的真心。」澄砂輕
道:「不,你誤會了……我是說……算了。你我心裡明白就好。我為人用咒術所縛,真身
動彈不得,只好撐最後一口氣讓影子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