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終於又開始更新了,聽說明天開始每天會更新,真是令人可喜可賀!!
第十七章
二月派出神界禁軍鎮壓各方大鎮,白虎原想會有一番血戰,只怕神界又會元氣大傷。
二月底收到公文,曼陀羅不戰而降,三萬鬧事暴民不見蹤影,經查,已被城主收容關押,
一時間曼陀羅城地下監牢人滿為患。落伽傳來捷報,禁軍降臨前一晚,四方城門緊閉,存
心鬧事者一一降服,或關押或勸服。寶欽有消息,城內並無任何暴亂跡象,城西廢墟已被
填平新建,城內氣氛融洽安寧。最後是西方王城的消息,王城依舊緊閉城門,不參予任何
暴動,亦沒有順服太元山的意願,目前觀望中,等候太元王的旨意。
太順利了?白虎拿著公文,第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他興師動眾,對方卻偃旗息鼓,
難免讓人懷疑背後在搗鬼。這暴亂來得突然,去得匆匆,說到底,這些凡人究竟在玩什麼
把戲?
他沉吟良久,最後取紫毫,蘸硃砂,細細批上一句:「繼續觀望,按兵不動。」他將
公文小心捲好,用絲帶束上,交給身後的侍者由他遞給玉階下等候的傳信神官。
「將此公文送去曼陀羅,順便向另三鎮禁軍傳達朕的口諭,就說留意民間跡象,一旦
有任何蛛絲馬跡,立即回復。半月之後,朕另有安排。」他再不能輕舉妄動,此時正是非
常時刻,如果背後搗鬼的人是希望借此機會令他退兵安心,那這個算盤未免打得輕巧。
神官很快退了下去,正殿裡恢復了清靜,白虎有些發怔地靠在龍椅上。日光從大門外
靜靜瀉在黑色水晶地板上,偌大的空殿,一點聲音也沒有,一個影子也沒有,他突然發現
這麼久,一直真正陪伴自己身邊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空曠的太元山,連天空都是寂寞的,曾經在夢境裡反覆出現的繁華似錦,如今看來遙
不可及。洗玉台的紅白絲綢亂舞,天綠湖的碧波粼粼蕩漾,那曾經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
奢求。到如今,真正得到了,它們卻只剩下記憶裡的廢墟,眼界中的荒蕪。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與澄砂聊天的時候,她說過的一些話,「我會求許多許多
東西,只要我想要,我就會有慾望。以前我一直很想吃著名飯店裡的招牌菜,天天纏著姐
姐,因為在畫冊上來看,它們美味極了。小時候窮,只知道能吃招牌菜,就是一種幸福,
做夢也想去。後來姐姐成名了,我們有錢了,當我真正進了飯店的時候,突然就沒了想吃
的慾望。真奇怪,當渴望的東西成為隨手可摘的現實,它好像就一下子失去了吸引我的特
色。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
是的澄砂,人果然很奇怪,有心的,不只是人,連神也會變得如此奇怪。突然對一種
物事極度好奇,極其渴望,連做夢也無法安生。於是行動,嚴密計劃,周全行事,不露一
點破綻,不讓希望落空。終於,喜悅降臨,充滿虔誠地雙手供奉勝利果實,放去口中的那
一刻,不能說不幸福,然而它卻不是想像的那般美味。
多麼可悲!希望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他們這些碌碌眾生,為了什麼而拚搏奮鬥?
可是就算失望了,卻也不想放手,那又是為什麼?天底下還有如此奇特的感情,教人無法
理解。
白虎歎了一聲,難得無事,生出這麼多閒愁,自己想想也好笑。他拈著袖子上的流蘇
,回頭正打算讓侍衛送一杯清茶,誰知話到了嘴邊,胸中忽然一陣劇痛,眼前陡然發黑,
所有的話變做腥甜的液體,從口中噴了出來,將案上的宣紙染得血紅。
「太元王!」侍衛見狀大驚,急忙上前攙扶。他大約是第一次見到白虎發病的模樣,
手忙腳亂到不知如何是好。白虎劇烈喘息著,胸口一片窒悶,幾乎喘不上氣來,好像自己
只要稍稍用力,就無法控制住吐血的症狀。
他用力摀住口鼻,鮮血從指縫裡漏了出來順著胳膊向下淌,將他雪白的袖子迅速染紅
。白虎虛弱地推開身後侍衛笨手笨腳的攙扶,顫抖著掀起袖子,就見他左手手腕上有一道
銀色的線,大約有食指長短,顏色異常鮮亮。
「這……這麼短了……」他喃喃說著,緩緩把袖子放了下去,神色渙然。銀牙陣,到
了盡頭嗎?他還有多少日子可以活?
侍衛手足無措地給他端了一杯參茶,白虎緩了緩氣,取出帕子將嘴邊的血液擦乾淨,
喝了一口發苦的參茶,這才覺得漸漸恢復過來,胸口慢慢開始不痛,喉嚨裡也不再有殘留
的血。法陣到了盡頭,他發病的頻率會越來越高。或許,再下一次,他就會真的死去?死
後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他不知道。
突然覺得有些悲哀,更多的卻是不甘心。不,白虎,你不能就這樣死去。拖著累贅的
神界,什麼也沒有成功,教他如何甘心。
他張開嘴,想說話,卻無力發聲,好在侍衛還算機靈,趕緊小聲問道:「太元王有什
麼吩咐?寫在紙上,屬下馬上去辦。」
白虎喘了幾聲,嘶聲道:「去……去把室宿叫來……還有,吩咐女宿立即來正殿……
」
侍衛很快就把兩人帶了過來,室宿大約是匆忙趕來的,手裡還抓著勺子,剛才一定在
餵澄砂吃飯。澄砂雖然恢復了部分神智,但吃飯卻總喜歡要人餵,變得越來越像小孩子了
,所以室宿只好每天親手餵她。
白虎見到勺子,目光微微一柔,輕聲道:「暗星大人……最近精神還好吧?辛苦你了
,室宿。」
室宿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神官,臨時被提拔上來填補空缺的,無論是其他二十八
星宿還是白虎,從來都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此刻被他柔聲誇獎,她激動到臉都漲紅了,
居然結巴著說不出話來。
白虎微微一笑,卻不看她,轉向女宿,低聲道:「室宿,你一向是個好孩子,為我分
擔了許多事務。如今,太元山有難,你願意再為我分擔麼?」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看室
宿,卻看著女宿,目光幽深。兩人都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女宿更是不敢答話。
室宿怔了半天,趕緊點頭,「能為太元王分憂,是室宿的福氣!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
白虎幽幽一歎,輕聲道:「當真連性命都可以獻出來?」
室宿終於覺得事情有些不好,她一時不敢說話,抬頭愕然又驚懼地看著白虎,好像想
從他清澈的琉璃眼中看出真正的情緒,然而她只看到一片幽深,他的眼底一點情緒都沒有
。室宿突然覺得無比恐懼,偏偏他那樣看著自己,讓她無法躲過這個可怕的問題。
「我……我……」室宿哽咽著,無助地看向女宿,似乎在向他求救。女宿只有把腦袋
深深埋下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室宿絕望地掉臉看向白虎,「太元王!我……我……」
她驚惶無比。
白虎輕輕地說道:「室宿,你一定願意的,對不對?你是個好孩子。」
室宿眼睛裡流出淚來,她渾身發抖地在地上縮成一團,過了好久好久,她才顫聲道:
「是……是的。屬下……將性命獻出來……也絕對不後悔……」
白虎愉悅地笑了,「很好,我果然沒看錯人。女宿,帶她去煙水樓。用抽魂大法,填
補銀牙法陣的破綻。」
女宿大吃一驚,猛然抬頭,但他一見白虎冷然的雙眼,想說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良久,他才喃喃道:「銀牙法陣……已經到盡頭了麼?您的病又發作了吧?屬下見到您的
袖子上有血跡……」
「哦……」白虎撫著血濕的袖子,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毛,「你看出來了?我也是無
法,法陣到了盡頭,我的病症就會一次一次連續發作。為了太遠山的大計,我現在還不能
倒下。女宿,室宿,你們明白了嗎?」
室宿已經泣不成聲,在地上抖成一團。女宿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面無表情地輕聲道
:「屬下……明白了。」他起身將室宿輕鬆地押著,她完全失去抵抗的勇氣,渾身發軟地
由著他鉗制著自己往外走去。
「噹」地一聲,是室宿手裡的陶瓷勺子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勺子上還沾著幾粒米。
女宿眼神微微一慟,喉嚨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劇痛。用人命去填補法陣的漏洞,他從不知道
那個銀牙法陣是如此血腥的法術,只是一條命填了進去,能撐多久?以後,會不會有兩條
命,三條命……幾千幾萬條命?他自己呢?胃宿奎宿呢?太元山有多少神官!最後都要成
為填補漏洞的人命……?
他不知道。將室宿扯去煙水樓,不顧胃宿奎宿的驚訝,他抽刀飛速斬下室宿的腦袋,
血,濺了一屋子。
「女宿!你瘋了?!」胃宿渾身都被濺濕,驚跳起來。
女宿神色漠然,彷彿什麼也沒聽到,血濕的手伸去室宿的胸口,將她單薄的魂魄生生
拉出來,用血畫陣,把她的魂魄嵌入銀牙法陣。法陣被灌入這樣一股生力,陡然開始發亮
,擴散開來,穩定了許多。
胃宿駭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奎宿忽然輕聲道:「這是……白虎大人的意思?」
女宿還是沒有說話,他怔怔看著閃爍的法陣,眼前卻流淌過無數過往,進麝香山,酬
躇滿志;漸漸失望,去了印星城做星宿;反叛,與白虎同一戰線。「屬下完全信任白虎大
人!因為屬下相信您能為神界帶來一個真正的繁華盛世。從此人人自由,再不聞不平的哭
泣之聲!」
再不聞不平的哭泣之聲!然而室宿壓抑絕望的哭泣聲分明在耳邊,他怎麼選擇不去聽
,誰來告訴他?
「女宿!你在做什麼?!」奎宿厲聲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猛然回神,發覺眼前
一片模糊,原來竟然是淚水。
「你是對白虎大人的處理感到不滿,覺得過分麼?!為了太元山的大業,犧牲一兩個
神官有什麼了不起?至於哭泣流淚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最好小心一些
!」
是胃宿,她對白虎大人的忠心天地可表,因此她才能夠毫無感覺地嚴厲指責自己。女
宿什麼都沒說,抬手將眼淚擦去,轉身就走。
他是不忠?他是大逆不道?是他的錯?女宿心神完全混亂,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走,自
己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他放棄了一切,得到的結果卻不能滿意,到底是誰的錯?
「星星的光,它映不亮你蒼茫的眼,無用啊無用……」喃喃的歌聲突然從前方傳來,
女宿渾身一震,茫然地抬頭,卻見澄砂坐在池塘邊輕輕唱歌,她笑吟吟地望著天空,好像
完全不明白什麼叫做悲傷。
見過暗星大人……他到了嘴邊的話,說不出來,只能默然。
「你一個人在發什麼呆呀!室宿去了什麼地方你知道麼?我的飯才吃了一半,她就急
匆匆出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我好餓,你來餵我啊。」
澄砂忽然對他說話,然後站了起來。即將臨盆的她,隆起的腹部卻不太明顯,身上套
了一件灰毛大氅,看上去依然苗條嫵媚。她走過來拉住女宿的袖子,眉眼裡滿是春光明媚
的笑意,他突然覺得刺眼極了。
「屬下……室宿她……」他本想把事情全說出來,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澄砂咯咯一笑,「她死了,對不對?」
女宿悚然一驚,駭然地看著她的笑臉,她眉宇間的天真,突然變得極其詭異,那雙眼
更是亮到令人膽寒。她……到底……?
澄砂勾起嘴角,忽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定定看著他,輕輕地,緩慢地說道:「你在
傷心?失望了吧?一定很失望吧?曾經全力去信仰的東西,突然產生質疑,一定很不好受
吧?」
女宿腦中的聲音嗡地一下,全亂了。他只能怔怔地看著她,那雙漆黑明媚的眼,緩緩
地,從裡面竄出一條血紅的瞳仁,豁然張開。他整個人突然掉進一片血紅的世界,無數雙
手纏住他,完全無法掙脫。
「可憐的孩子……信任的下場永遠是背叛,跟我來吧……我讓你明白什麼叫做永恆。
」
她的話語彷彿夢囈,極低,卻一字一句很清楚。女宿完全沒有能力抵抗如此誘惑,沉
溺在她魔性妖異的眸子裡。她的背後,巨大的黑影冉冉升起,帶著夢囈一般的耳語,張開
無數黑色毛髮,將他包裹了起來。
「漂亮的眼睛,裡面藏著的若不是柔情,那就是殺機。」澄砂喃喃說著,終於露出一
個真正的笑容。
水鏡裡的景象並不清晰,鏡面上好像蒙了一層水霧,但還是勉強能夠看清裡面的景色
人物。五個腦袋湊在上面看,但顯然誰也看不出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非嫣最沒耐心,撅嘴說道:「這是什麼法術啊?一點都不清楚。辰星,你真的會用水
鏡嗎?」
辰星無奈地笑道:「有法術干擾,這已經是最清楚的了。太元山那裡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只有白茫茫一片,看起來那個什麼銀牙法陣還真的很厲害,後勁很強!」
鎮明忽然輕道:「等等!辰星,暫時不要移動水鏡!」他手撫去鏡面上,卻見裡面煙
霧繚繞,但隱約能看到一座城樓,城樓上有巨大匾額,他看了許久,才辨認出來,「落伽
城……?這裡是落伽城!」
清瓷心中一動,低聲道:「讓我看看。」她湊過去,看了半晌,才點頭,「的確是落
伽,城門前駐紮了許多兵營,看起來白虎並沒有撤兵,但也沒鎮壓……這是怎麼回事?」
「去看看城主的行宮。」鎮明話音剛落,辰星立即施法,鏡中景象果然瞬間改變,卻
見燭光裊裊,不知是誰的書房,牆上映出兩個人影,話語聲極低,幾乎不可聽聞。
「……暗星……反攻……煉紅大人接頭……」
「……換裝返回,就此拿下……」
「如此甚好,依你而行……」
眾人紛紛瞠目,不知所指何意。鎮明輕道:「近一些,看看說話的人是誰。」
辰星額上滲出細小汗珠,過了一會沉聲道:「不行了,無法接近,否則水鏡會崩潰!
好厲害的反彈法術!想不到落伽城內居然還有人施了另一重法!」
話音剛落,卻見鏡中有人站了起來,兩個人,一個是落伽城主,清瓷終於忍不住咦了
一聲,他面上的神情好怪!另一人卻穿著黑色的大氅,頭臉都蒙了住,看不清楚。城主起
身做恭送狀,眾人清楚地聽到他說了一句:「賦綺將軍好走,千年基業,你我都不可荒廢
。」
賦綺將軍?!玄武動容,這個名字好熟悉!在什麼地方聽過?!
辰星忽然驚道:「不好!被發覺了!」他急忙抽手,打算將水鏡法術收回,誰知這一
抽卻毫無動靜,他驚出一身冷汗。眾人駭然地看著落伽城主緩緩抬頭,目光灼灼,詭異地
透過鏡面看過來。
過了一會,他忽然抬手,像是想抓過來,辰星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法術收回,只急得心
跳如擂。鎮明飛快伸手,在鏡面上用力一抹,水鏡裡的景色立即緩緩蕩漾開來,彷彿在平
靜的水面投入一顆小石子,蕩起無數漣漪。
辰星趁機將法術全部收回,水鏡一下子化作普通的液體,嘩啦一聲散了一地。眾人都
怔怔地看著地上那一灘水跡,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不是普通的法術……」辰星喃喃地說著,不可思議,「他施的反彈法術霸道之極
,連我的能力都能壓制……這世上,誰有如此本事?」
還是沒人說話,但是,大家心裡都明白,那種霸道,暴戾,囂張的力量,只有暗星才
擁有。她……原來早已佈署好一切了嗎?
「我想起來了,賦綺是太元山神界禁軍三將領之一。」玄武沉聲說著,「只怕這事不
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