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魅生-妖顏卷:空焰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7-27 02:30:06
魅生-妖顏卷:空焰 作者:楚惜刀
  這個冬日,臘梅迎雪怒放飄香,長生清早嗅見花香時,聽見童子們敲打冰凌的聲音。
長廊裡堆了厚厚的雪,中間踩出一條窄窄的腳印道,他沿了腳印走到玉壘堂門口,旁邊的
松樹突然簌簌落落跌下一團雪,驚得他心一跳。
  倚窗望去,玉屑飛揚,瓊珠閃爍,天地間一色雪白,美不勝收。長生心想,待會兒定
要溫兩盞好酒,上菊香圃裡陪紫顏賞雪觀景。想到此處,忙持拂塵把堂裡的浮灰撣了一遍
,待手腳和暖了,想到紫顏快要起身,取鎏金火盆在堂裡燒足了炭。
  片刻後聽到腳步聲,長生微笑轉頭看去,竟是一錦衣侍衛提了刀冷然走近。
  「你是什麼人?」
  那侍衛不說話,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橫。長生驚懼之間,又見七、八個侍衛隨後跑進玉
壘堂,打鬥聲隨即從別院傳來。侍衛越湧越多,側側和螢火兩個身懷武功之人被大批侍衛
逼迫著,漸漸往堂裡靠近。
  長生急得大叫「少爺」,侍衛的刀往下一壓,他乖乖收聲,心下焦急如蟻。側側和螢
火進了堂,兩人見他受制,同時打開眼前對手,一齊來救。那侍衛不敢硬碰硬,連忙收刀
躲了去。三人並到一處,長生連聲問:「少爺呢?少爺呢?」
  「我也想知道他在何處!」一人昂首踏進堂中,霸氣的聲音正如他的神情,不可一世

  「見了熙王爺還不快跪下!」有侍衛喝道。
  三人怒氣沖沖瞪著熙王爺。裡三層外三層的侍衛如不透風的牆,把紫府重重包圍,縱
如螢火一向見慣大場面,也暗自揣度不能安然脫身。側側秀眉緊蹙,她和螢火走掉不難,
但紫顏和長生恐怕就要費些工夫了。
  熙王爺戴了紫貂暖帽,身披玄狐裘,足蹬一雙黃緞鹿皮靴,大喇喇地在螺鈿交椅上坐
了,翹起腿指了長生道:「你,說出紫顏的下落,饒你不死。」
  長生不覺冒了一頭的汗,搖頭道:「小人不知。」
  熙王爺嘿嘿一笑,轉頭問側側:「這位聽說是紫夫人?該知道你家相公去了何處?」
  側側鎮定地道:「王爺來尋我家相公,必是有事相求,何必如此囂張?」
  熙王爺沉下臉,肅殺地道:「誰說我要求他?來人,把那小子砍了,我看他躲到幾時
!」
  一個侍衛拉過長生,正待一刀砍下,螢火怒極起身,忽聽得熙王爺身後一侍衛開口道
:「草民見過王爺。」
  熙王爺聽到語音自耳後傳來,近在咫尺,並不驚恐,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易容國手
!好,好!」他一揮手,拉著長生的侍衛即刻鬆手,螢火也退開一步。
  紫顏緩緩走到熙王爺跟前,手一抹換去容顏,安詳地對他道:「王爺來者是客,不如
由草民做東,先陪王爺喝一杯酒?」
  熙王爺眯起眼,笑道:「我是不速之客,該陪你們喝一杯壓驚酒。來人,上酒!」
  紫顏見美酒陸續端上,心中微涼,連酒菜皆已備好,熙王爺此行必不會只為了易容那
麼簡單。
  他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酒過三巡,長生捂了嗓子咳嗽。一大早就灌了一肚子的酒,自不如想像的愜意。再加
上每人身後都有虎視眈眈的幾把快刀,無論如何喝不痛快。
  「先生的技藝本王如雷貫耳,今日有一事請先生出手。」熙王爺漫不經心地說道,「
如果先生不答應,我會殺人滅口,絕不叫這事傳揚出去。先生想好了再應我。」
  座下長生等三人聽得心驚肉跳,紫顏輕笑道:「王爺說什麼客氣話,既是王爺之事,
紫某當為犬馬,無不效力,怎會不答應呢?」
  熙王爺哈哈大笑,一拍桌子道:「好!你這一句話保全了闔府性命。要知道你剛才若
有半絲猶豫,別說你身邊這三人,就是外面那幾十個童子,我也盡數砍了。」
  長生害怕得想哭,好在紫顏始終若無其事,仿佛熙王爺是他多年老友,渾不知剛避過
一劫,言笑晏晏向敬熙王爺敬酒。
  熙王爺揮了揮手,眾侍衛退出堂中,他瞪了長生等三人一眼,道:「你們三人還不快
退下!我有要事和紫先生商量。」
  紫顏道:「王爺不知,我施展易容術時常須他們三人相助,如王爺所談與易容相關,
請留他們在此。」他深知,知道熙王爺的秘密固然會不小心丟了性命,但對熙王爺無用的
人更可能立即沒命。
  熙王爺嘿嘿冷笑,「好,是你要多他們六隻耳朵,如果走漏一絲風聲,我就割下這六
隻耳朵,給你炖湯喝。」
  他明明有求於紫顏,偏是頤指氣使,說不盡的狂傲討厭。側側氣得發抖,換在往日早
扇他兩耳刮子,此時不能輕舉妄動,隱忍得煞是辛苦。螢火面無表情,從紫顏出現之後他
就成了木頭人,但紫顏的每個舉動神情皆被他收在眼底,只等紫顏選擇最好的時機。
  紫顏並不想反抗。
  他很合作,以最溫和的笑容恭維熙王爺道:「王爺說笑了,我知道王爺勇略過人,不
會隨意處置他人。我府裡人口緊得很,全是鋸嘴葫蘆,透不出風。」
  熙王爺點頭,這才說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句:「你可知先皇所立的太子,並非當今聖上
?」
  長生與螢火面面相覷,驚出一身冷汗。涉及了宮廷秘聞,無論熙王爺所求是什麼事,
只怕應不應都難逃死罪。
  紫顏安然聽著,熙王爺又道:「那位大皇子失蹤多年,我要你做的,便是把我易容成
他的模樣。」
  紫顏道:「可有任何容貌體征?」
  「他應該長得像聖上,除此之外,本王一無所知。」熙王爺板臉說道,「先皇游獵時
常帶他出行,他不慎走失那年該是五、六歲左右,縱有畫像留下,想來也與如今的相貌判
若兩人。」
  「他與當今聖上相差幾歲?」
  「五歲。」
  「那麼該是二十五歲,與王爺差了十多年的日子啊。」紫顏這樣說著,細細看熙王爺
額上的淺紋。
  熙王爺忽然轉頭看向長生,眼神一揚,長生心口緊抽,聽他拖長了音慢慢說道:「奇
怪,仔細看的話,你這書童倒有幾分像聖上年幼之時。」
  紫顏沒看長生,直視熙王爺,笑道:「若不是因為他有些顏色,我哪裡會從人販手裡
買下他來呢。」他持了金菊杯淺抿一口,瑩白的晶指捏成一個好看的姿勢,舉手投足皆可
入畫。熙王爺愣了愣,忘了剛才所說,奇異地盯了紫顏看。
  等紫顏酒入喉中,輕輕嘆出一聲,碎金裂帛般敲著熙王爺的耳。他猛然一震,為掩飾
尷尬的神情,嘿嘿冷笑道:「消去十多年的年月,對紫先生而言易如反掌。」
  紫顏點頭,「何況王爺是他的本家叔叔,容貌略有相似,的確不難做到。我只須從聖
上、太后、先皇和王爺四人的長相中找出不肖似處,為他擬個現今的容貌也就是了。」頓
了一頓又道,「王爺想認太后為母?」
  熙王爺乾笑兩聲,一翻白眼,「你以為呢?」
  紫顏殊無取笑之意,肅然道:「倘若王爺真有此意,就不單是易容這麼簡單。易容一
技,觀形察神,聽聲辨氣,相面看骨。窺其坐立行止,心志談吐,察其為人處事,臨機應
變。待諸事具備,方才選材描體,模態煉神,擬聲仿氣……稱得上包羅萬象,技法無窮。
如今大皇子的容貌品性只能憑空猜度推斷,無可依據,就越發要從秉性而入,猜想其狀貌
性情,有何習氣癖好,才可瞞過天下人。」
  瞞過天下人。
  熙王爺知道紫顏心如雪鏡,目光滑過長生、側側和螢火僵直的臉,點頭微笑道:「紫
先生果然比我想得深遠,好,好。照浪薦舉得沒錯,你確能擔此大任。」長生聽到照浪的
名字,差點跳起來,另外兩人則恨得牙咬。可三人均知此次生意的厲害,不得不把恨意放
下,如不打點精神伺候好熙王爺,否則這府裡不會有一個活口。
  紫顏垂下頭,似笑非笑地道:「王爺忘了一樁事。如果王爺易容成了大皇子,誰又來
做王爺呢?」
  熙王爺沉吟,「這……本王不是沒想過。只是尋常人等,怎能假扮堂堂王爺而過關?
除非……除非是那個人。」紫顏舉杯笑道:「他是再合適不過了。」側側與長生面面相覷
,不知他們在說誰。唯有螢火雙唇翻動,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照浪。」
  熙王爺眼尖,呵呵笑道:「你的手下說得不錯,照浪若是扮我,連太后也瞧不出來。

  「王爺何苦費此周章?」紫顏淡然道,「王爺身為天璜貴胄,本就可問鼎天下。與其
讓先皇的大皇子出面,不若王爺自己站出來就是了。禪讓給兄弟或是叔叔,有何差別?」
  「我要能做皇帝,十幾年前就做上了。熙王爺這三個字,偏偏有人看不慣,我可不想
登上皇位後,天天忙著平亂!」熙王爺哈哈大笑,陰鷙的笑聲不乏苦澀,「相反,聖上把
皇位讓給長兄,天經地義,而且太後思子多年,必會成全聖上這番孝悌之心。聖上改做聖
人,我也過幾年皇帝癮,公平得很,也容易得很!」
  長生三人相視苦笑,熙王爺謀反成功,會殺他們滅口;若是沒成,則紫府皆是幫凶,
下場一樣很慘。這時三人忘了自身的安危,怔怔望向紫顏,不知他會有什麼保全紫府的妙
計。
  紫顏悠悠地品著美酒,嘴角浮現的竟是隱隱笑意。
  這天下,恐怕沒什麼事能令他恐憂。長生這樣想著,忽然整個人就安定了,也學著少
爺溜上一抹淺笑。
  急性的側側看到這對詭異的師徒,以及越來越沉靜的螢火,長長嘆了一口氣。易容術
詭幻莫測,從踏入這一行起,紫顏就早早有了預備吧。一旦開始易容,他就成了一尊神,
俗世的生死皆到了易容之外,不值一顧。
  她知道,紫顏必會為熙王爺做出舉世無雙的逼真容貌,即便是太后,也會以為這是親
生兒子重生。這是任何人無法阻止的命運。從他掌握這究極天人的技藝後,就不可避免要
走向凶險的浪尖,走向漩渦的中心。是讓洪流吞噬他,還是由他掌控這來去的風波,側側
不知道未來。
  可是,她真心喜歡他此時流露的笑,驅散她心頭的抑鬱。她漸漸相信,是紫顏的話,
就能扭轉乾坤。
  熙王爺被紫顏滿是笑意的眼神弄得神魂顛倒,這不是一個人的眼神,更近似妖魅。尋
常人在如此重壓下,不會笑得這樣邪氣,仿佛這屋子裡操縱生死的人是紫顏,不是他熙王
爺。他移開目光,想到前刻尚痴纏於紫顏優雅的姿態,這刻卻如鬼附了身,看久了竟不敢
再看,不曉得是何緣故。
  「今日就這樣罷!我要在你府中住著,所有人等不許出府,違者格殺勿論!」吩咐完
這句,熙王爺滿意地負手走出玉壘堂,往別院挑了一處空房,安心地住下了。
  長生稍稍打開窗,雪地裡一片錦繡顏色,堂外的侍衛遠遠地監視著眾人。
  側側一步步捱到紫顏身邊,摸了他的頭道:「你受驚了。」紫顏無邪地笑著,伸手招
呼長生:「你怕不怕?」長生抹了把汗,向紫顏笑道:「有少爺在,我就不怕。」紫顏點
頭,目光電轉,射向螢火,「你叫你的人備好車,再過幾日,我們要出遠門了。」
  螢火領命而去。他們在府內仍然行動自由,要瞞過這些侍衛給外面傳個信,對他這位
昔日的望帝而言,自是一點不難。
  紫顏又對長生道:「你須去蘼香鋪走一遭。」長生想到外邊層層的護衛,不由心悸,
紫顏拍拍他的手,道:「不怕,我去跟王爺說,就說是取易容時要用的香好了。」
  自從那日求紫顏幫他易容後,長生就患了毛病,對易容格外恐懼。偏偏他只記得那日
紫顏應了自己,至於易容時的事如雁過無痕,竟什麼也不記得。此時聽紫顏說起易容時要
用的香,神情恍惚了一下,依稀有相識之感,細想來卻又如靈蛇游去。
  側側見他臉色慘白,便道:「不如我偷溜出去。」紫顏搖頭,「長生不懂武功,他們
不會提防。你安心收拾東西,要遠行沒行李可不成。」側側心下苦笑,瞧這鐵桶般的守衛
架勢,他們四人哪裡逃得出去。可是紫顏笑得從容灑脫,她不由虔誠地信了,就把這願望
當作苦中作樂的消遣吧。
  紫顏攜了長生,施施然走到熙王爺安頓的天一塢。熙王爺取了書案上堆疊的名人山水
細賞,見紫顏進來,嘖嘖贊嘆道:「這幅徽宗秋鷹圖我求而不得,原來在你這裡。」紫顏
道:「王爺既是知音,便與此畫有緣,紫某當孝敬王爺。」
  熙王爺爽快大笑,毫不客氣叫侍衛把畫都拿了去。
  「明日易容,紫先生需要什麼只管提。」
  長生氣得在一旁發抖,紫顏說送一幅畫,這貪心的王爺卻全拿了。紫顏並不在意,微
笑道:「給王爺施術,自要去求最好的香來。賣香的人就住在巷子口,這孩子跑得熟了,
王爺若不放心,找幾個人跟他去就是。」
  熙王爺沉臉道:「想出門?」眼神如帶刺的皮鞭,刷刷向長生打來。長生在氣頭上,
哪裡怕他,沒好氣地一翻眼睛。熙王爺瞪著紫顏道:「這麼個小孩子,我怎會不放心!」
喚過一個侍衛,跟了長生走出門去。
  紫顏想告辭離去,熙王爺叫住他,伸手來摸他的臉。紫顏渾身一顫,想避開,卻終沒
有躲閃,直直地站在原地,等他的手撫上來。
  「這是你易容後的臉?」熙王爺觸摸到冰涼如玉石的容顏,不禁一驚,自然縮回手去

  紫顏收了笑容,溫和的眸子湧上一股殺氣,像睡在皮囊裡的獸撕開束縛咆哮而出。熙
王爺突然害怕與他靠近,不自覺後退一步,再看時,咬人的目光幻化成折翼的蝴蝶,溫馴
地停在他肩頭靜靜凝望。紫顏恢復了安靜的模樣。
  「這也是易容術?」熙王爺匍一開言,發覺聲音凍得通紅,顫顫地在風裡飄。
  「紫某不知王爺在說什麼。」紫顏朝他施了一禮,安然退下。
  接下來一連數日,紫顏每日和熙王爺聊天閒談,游園賞雪。熙王爺在府裡看到中意的
骨董就取了去,好在不多時又送來紫顏心愛的綾羅綢緞作為補償。紫府真正的珍藏大半給
艾冰、紅豆帶走,剩下的器物陳設不過凡品,長生雖然心疼,到底是身家性命重要,沒敢
給熙王爺臉色看。
  從姽嫿那裡拿來的香,一直躺在罩漆方盒裡,蓋子上一隻吊睛老虎,幾欲走下來吃人
。長生告知紫顏,姽嫿帶了尹心柔避開王府侍衛,遠遠地往城外去了。紫顏撫盒輕嘆,在
京城經營了數年,說不留戀是假的。這鳳簫巷裡,到底一切曾經鮮活過。如今天寒地凍,
花謝鳥絕,等他們也散了,真的是萬物蕭索。
  「長生,我們離開這裡,你可樂意?」
  「跟少爺去何處都樂意。」
  紫顏浮上少女般的紅暈,淺笑道:「長生,我不會陪你一輩子。」
  「我會一輩子陪著少爺。」長生倔強的堅定有如磐石不可動搖。
  「誰能陪誰一輩子呢?」紫顏的嘆息聲化作了一片飛雪,沒入空中。
  大雪下了數日,紫顏說雪天不是易容的好日子,只教熙王爺學擬年輕人的舉止言談。
叫熙王爺放下架子,扮一個長年流落在外的皇子並不容易。
  「大皇子被一個村婦撿去,後交由村中富戶關某收養,這樣可好?」
  熙王爺道:「我豈不是得去找一對養父母?」
  「不然,他們皆壽終仙逝,為他們追封一下也就是了。」
  「為何定要是富戶?」
  「否則就很難供養大皇子讀書,若是目不識丁之徒,試想群臣如何能安心將社稷交給
他呢?」
  「有理。擁有萬貫家財又飽讀詩書的翩翩公子,是嗎?」
  「知書達理,進退有據。大皇子須先聲奪人,不可授人以口實。」紫顏笑容可掬地道
,「王爺可准備了給太后的信物?證明你就是大皇子的信物。」
  熙王爺從袖中摸出一只紫金累絲鑲玉鎖,「這是當年戴在大皇子身上之物。」
  紫顏眯起眼,當年之物。當年誰也不知道大皇子會失蹤,除了那個讓他失蹤的人。
  「好,有了信物,還要有理由。為什麼大皇子成年後,突然知曉自己的身世?」
  紫顏不動聲色地拋出棘手難題,把適才的疑慮悄然收藏。熙王爺直視他琉璃般的雙目
,一步步被牽引,答道:「只因他養父母臨死前交代了他的來歷,他一心查出親生父母是
誰,得知在他被撿到當日,先皇曾帶兵狩獵。」
  紫顏搖頭,「這緣由遠遠不夠。」他伸指在熙王爺額頭上戳了一記,冷然道:「是你
一心尋找父母,來到京城後無意得見天顏,發覺相貌酷似,多方求證後才冒死求見太后。

  「先生考慮得是。可是一介草民,如何能見到太後?」
  「王爺成竹在胸,何必問我。」
  「哈哈,紫先生果然是紫先生。如果是照浪扮成我帶了大皇子去見太后,一切便完美
無缺。」熙王爺隱忍的眸子裡閃出灼灼精光,「萬事俱備,紫先生是否可以易容了呢?」
  逆水行舟,紫顏注視熙王爺,他們是一根獨木橋上的同伴,只有進,沒有退。
  「找來照浪,我給你們倆一起易容。」紫顏浮上微笑。
  一日後,天清如洗,照浪進了紫府。他介紹紫顏給熙王爺易容,這會子引火燒身,連
自己的面孔亦不保,側側等人皆想看他的好戲。
  熏爐裡燒著沉速香,是熙王爺喜歡聞的味兒,曖昧深沉。照浪在熙王爺跟前收了狂傲
,恭敬有禮。熙王爺把要他易容之事告訴他,照浪面不改色地回復:「能為王爺效命,照
浪心甘情願。」
  長生嘴一撇,惡人自有惡人磨。照浪的嘴角挽出一朵花,笑吟吟對紫顏道:「前次你
整得我好慘,今趟可不許再給我一張洗不掉的臉。」紫顏漠然不語。熙王爺卻道:「照浪
,你沒明白麼?若我一直扮大皇子,你就要安心做你的王爺。」
  照浪的眉陡然一壓,眸子深處有齜牙咧嘴的猙獰。他低下頭,隱去不悅的神色,道:
「王爺說得是。」
  時辰已到。
  紫顏領了兩人前去瀛壺房,叫長生請來從姽嫿處求得的香,插在碧玉雕花龍耳爐裡。
這香一著了火,就倏地冒出筆直的一股煙。飛到一尺多高,忽又朝兩邊散逸,凝成一朵焰
火,初初凝聚成形便燦爛往生去了。
  幾支香插滿後,一屋子煙花蕩漾,花開花謝,瞬息生死。
  熙王爺怫然作色,「夢幻空花,紫先生是在譏諷我嗎?」
  紫顏俯首,「王爺要換上新面皮,想不痛是不可能的,唯有嗅香麻痺。如果王爺能忍
痛,我便撤了這香。」熙王爺摸摸臉,悻悻地道:「罷了,你就不能尋些普通的香,放什
麼焰火,連香也不安分!」
  照浪仰頭望著那些煙花。紫顏,為什麼你每回用不同的香?若都是麻痺之用,何苦每
回不同?你是在勸戒來易容的人,還是別有所圖?
  他越來越覺得紫顏高深莫測,於易容一道,自己與紫顏相差的不止是技藝。照浪不禁
有幾分欣賞這宿命的對手,曾幾何時,見到紫顏成為一種樂趣。必定會有好玩的事,看這
天生的易容高手施展全副能耐,在逼仄無法翻身處縱橫如意。越是險峰在途,紫顏越發振
翅高飛,目睹他於藍天翱翔,也是種賞心悅目的美。
  照浪這樣想著,幾番較量後他對紫顏的心態已變,捨不得親手摧去這傾國的姿容,甚
至生出了愛護之心。只是,紫顏那不可知的容貌背後,究竟隱匿了什麼秘密?在沒弄清楚
之前,照浪知道,他會與紫顏作對到底。
  當煙花盛開,嬌笑著湧到照浪面前,他的心頭無聲地竄上四個字。陽花空焰。這四個
字震得他微微眼暈。照浪抬頭看紫顏施術,模糊的血光中,歲月正從熙王爺的眉梢眼角流
逝。原來紫顏易容也會讓人流血,照浪咧開嘴嗤笑,笑自己把對方想成了神。
  必要有這樣的捨棄與犧牲,才會有想要的容顏。照浪凝望熙王爺血跡斑斕的臉,如果
不是那支香讓他沉睡,他敢不敢親眼看完這一場易容?
  對啊,熙王爺為什麼會昏睡過去。照浪漸漸支撐不住眼皮,不怕,不怕,外面有數百
名侍衛,紫顏是溜不走的。提氣,換息。真氣在體內流轉,他沒有中毒。讓人昏沉是紫顏
的老把戲了,照浪暗暗地想,他甚至熟悉這把戲裡慣有的氣味。紫顏,應該是帶著玩笑的
心戲弄於人吧。
  勉強能繼續看紫顏易容,照浪狠狠揪了大腿一把。是的,紫顏的每個舉動都很巧妙,
一襲青蓮色閃緞袍衣騰如展翼,仿佛踩了樂曲穿越月光的孤鶴。那些驟生驟滅的煙花,就
似天宮召喚他的焰火,眼見他翩然生姿,一不留神就要飛仙而去。
  紫顏向照浪走來。
  看到他雙眼如星,映出兩朵煙花,微微的笑裡有清晨露珠的味道。照浪猛然一驚,從
交椅上彈身跳起,被紫顏伸手按住。
  「該你易容了。」
  「為何不先為我易容,也好有對照的模子。」照浪瞥了一眼熙王爺,他已換過模樣,
只是隔得遠煙花彌漫,看不清。
  紫顏冷冷地道:「我整日與他相對,剛才又為他易容,難道記不清他的樣子?他的面
皮不如你年輕,須多費時辰才可恢復。讓他先易容,你們就可同時看到對方易容後的臉。
」說到此處,突然一笑。
  照浪卻覺他笑得陰險可怖,忍不住道:「為什麼要同時看到對方的臉?」他會有什麼
陰謀?什麼打算?照浪只覺紫顏心思難猜,陣腳大亂。
  「城主不該如此不冷靜呵。」紫顏頑童似地一笑,替他把頭上的束冠解下。照浪恍惚
間又如回到上次易容被紫顏扮成婦人的模樣。看出他內心的不定,紫顏得意地道:「想到
很快能觀賞兩位沮喪難過的樣子,真是令人期待。城主,你難道害怕了嗎?」
  他們會沮喪嗎?照浪承認,如果要一輩子頂了熙王爺的臉,縱然大權在握,也足夠使
他頹喪。他抹去額頭的汗,大冬天的,他居然在出汗。被紫顏這一數落,照浪發覺他是太
失態了,一定是被那討厭的香給迷惑的。照浪警惕地盯了一眼不遠處的香。
  那香似是知道他在監視,故意扭曲成更妖豔的煙花形狀,綻放譏諷的笑顏。
  不小心嗆進一口煙,照浪拼命咳嗽,喉間癢癢的,仿佛有東西腫在那裡,想要吐出來
才甘心。他是害怕了嗎?照浪咳到嗓子發疼,頭腦突然清醒多了,聚氣凝神,把心慢慢守
住了。
  他察覺紫顏的手在他臉上撥弄。他拒絕不了這雙溫柔的手,揉捏得是如此恰到好處,
一時間有沉沉睡去的渴望。驀地裡,他想起熙王爺帶血的臉。易容免不了有損傷,這是必
要的捨棄。把他舊有的容貌卸去了,才能重新留駐一張新的面皮。
  「不!」照浪大呼出聲,「我要留住我的臉!」
  他叫聲慘然,像刀壓著脖子割出血來。紫顏停下手,凝視他渙散的眼神。長生在一旁
起了兔死狐悲之念,不由自主地道:「他怪可憐的。」
  連長生也來可憐他。照浪聽見這聲嘆息,發狂大笑。他在江湖上消滅異己,為的並不
是自己,如今,為熙王爺打下半壁江山,那人卻拉他來墊背。同甘共苦,是的,熙王爺一
定這樣想,所以給他下半生的富貴榮華,和一張不屬於他的臉。
  「你放心。」紫顏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他舒緩而清晰地說道,「你這張臉完好無損
,我只是在外面加一層面具,幾時你不要了,就可扯下來。」
  「謝……謝。」照浪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身上的勁力全沒了。
  「你以為我這幾日不給他易容,是做什麼了?」紫顏朝他眨了眨眼。
  那麼,是做了一張熙王爺的人皮面具麼?照浪想著,不知他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心
裡一糊涂,不知覺暈了過去。
  側側呆呆望了他一陣,對紫顏道:「他一身的武功,想不到碰上了權勢,竟不如赤手
空拳的百姓。他就不能不聽熙王爺的嗎?非要陪那人玩下去。」
  紫顏目色迷離,照浪暈厥前的眼神他記得很清楚,並不是一種絕望。這個人不會輕易
放棄,照浪肯跟熙王爺糾纏下去,定有他的道理。
  因此,紫顏知道,他要陪他們走這一路,看下面要唱的會是哪一出好戲。
  空焰之香精疲力竭地散出最後幾朵煙花,瀛壺房殘留著不褪的香氣,視線卻開闊了。
兩張易容後的臉像是僅改變了一張,熙王爺那張臉不過是挪了個地方,換了件衣裳而已。
  照浪睜開眼,從沒有把眼睛瞪得這樣大,如瞎了多年乍見天日,想一分不漏地把所見
全收於眼底。他搶過一面雙龍鏡,迫不及待地端詳他的臉。熙王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哈,你還真像極了我!」
  照浪回首看熙王爺,年輕的臉龐意氣風發,與站在他身旁的長生仿佛一對兄弟。兄弟
。照浪細細看了長生一眼,要不是那孩子年紀小,真以為他也是太后生的了。
  「很好,這是我想要的臉。」熙王爺滿意點頭,「就剩這聲音不像少年人了。」
  「服下這顆落音丹,嗓音就可變脆嫩。」
  照浪不覺眉頭一蹙,從紫顏手中接過另外一顆。顏色與上回不同,看來分三六九等,
無論聲音變老變幼變男人變女人,想來都可操縱。
  吞下丹藥,熙王爺如魚得水,盡情享受重現青春的喜悅。照浪始終不發一言,他無法
忍受洪亮聲線裡透露的微微疲態。
  越看越愛,熙王爺對了銅鏡離不開眼。沒有細紋的臉,是他向歲月偷了十數年的光陰
,他頓時覺得身心灌滿力量與豪情。可是當他站起身,想縱情旋身慶賀這重生時,過於壯
實的體態令他覺得臃腫不堪。
  他神情凝重地對紫顏道:「這幾天我就要瘦下來,你給我想法子吧!」
  紫顏想了想,取玉管羊毫沾了墨,在五色花箋上寫了「桃花散」幾字,交給長生。
  「找螢火配這個方子給我。」
  側側看了看,插嘴道:「桃花通瀉,不過藥力稍猛,王爺要忍住才好。我有一手導引
按摩之術,輕身消脂,不妨為王爺一試。」她笑得甚是可親,熙王爺將信將疑間,又聽她
續道:「其實三管齊下更見效用。妾身會做幾樣小菜,祛實瀉下,入腎利尿,王爺如肯享
用,不過十日,定如少年人一般身輕體健。」
  熙王爺放下鏡子,如釋重負地闔上眼。
  「就交給賢伉儷,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又十五日,熙王爺判若兩人,完全成了英姿勃發的青年,顧盼間虎虎生威。另一邊,
照浪模仿熙王爺的神態亦學了十足十,連罵人的腔調也一模一樣。紫顏就如兩人的師長,
教導他們如何扮他人而不露馬腳,時日久了,熙王爺對他多了幾分尊重,照浪也不敢多加
嬉笑,紫府裡表面上太平無事。
  唯獨,他們不習慣紫顏隔三差五就換臉,害他們常要以衣冠取人,挑院子裡衣著最挑
眼的那個,叫一聲「先生」。
  連熙王爺也苦笑問他:「你為何每天換一張臉?」
  紫顏答道:「看久就會膩。王爺不也膩了自己的臉嗎?」
  被他這一反問,熙王爺倒吃進一口冷風,咳嗽不已,顧不上再管他。
  在紫府住了月餘,終到了熙王爺要離開的時候。最後的辰光,長生和側側提著小心曲
意逢迎,以便早早送走瘟神。螢火指揮僕人收拾行李,把上下打點得妥妥當當。紫顏在房
裡呆了一兩個時辰,出來送客時,臉龐兒清冷明亮,身影立在風中搖搖晃晃的,單薄得要
被吹去。
  熙王爺不免生出憐意,解下紫貂披風替紫顏裹上。他悵惘地環視四周,從這裡踏出後
便無法回頭了。他不禁回頭注視紫顏,披風裡玉樣的人兒,白而透明的面容比瓷器更精細
,仿佛不用敲,大聲一吼就會碎裂。熙王爺有一絲不忍,卻狠心對自己說了一句,一旦事
成,此人斷斷留不得。
  他故意誇贊了紫顏一通,然後,留下百來人看守紫府,帶了照浪離去。
  臨走,照浪以眼示意紫顏,逃。他眼中的精光一剎那閃亮,飛向了庭院之外,他要紫
顏走得越遠越好。紫顏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唇輕抿著,無動於衷地凝視前方。
  披風上的皮毛在風中瑟瑟發抖。紫顏目送兩人離開,招呼長生他們進屋。
  「我們該怎麼辦?」一掩上門,側側忍不住詢問。
  紫顏解脫地一笑,緩緩說道:「當然是——易容。」
  窗外蟲鳥絕跡,北風吹得猛烈,駐留在紫府的侍衛紛紛尋了屋簷下遮蔽。臘梅謝了大
半,余下的三兩枝被勁風吹得東倒西歪,苦苦支撐著頹敗的身軀。這當兒,長生禁不住打
了個噴嚏,顴骨微微地疼,一張臉像是被寒氣凍死了,僵僵地要掉落。他忽覺天旋地轉,
轉向紫顏,沒來得及說話就倒在地上。
  看著他久未易容的臉,紫顏的雙瞳籠上一層淺灰。
  冬寒,業已深入骨髓。
  熙王爺亦步亦趨地跟隨照浪進宮,此刻,他是王爺身邊的侍從。照浪穿了大紅織金蟒
絨衣,戴了銀鼠圍子,披一身雪狐披風,華貴的衣飾映著蒼白的臉。熙王爺在他耳側冷冷
地說了句:「風大,王爺可要多保重。」
  英公公在前領路,細長的脖子蜷在衣領中,殷勤探頭道:「王爺這是從哪兒回來啊,
一行人風塵僕僕的,難怪太後說多日不見王爺了。」
  照浪笑道:「去南方打獵去了。也是思念聖上和太后,特意先來宮裡請安,顧不得回
府裡去。這些隨身的侍衛,要請公公好生照料。」
  「哎,說哪裡的話。只是人多了些,金粟殿外站不下,再挪些人去薰風殿旁歇著吧。
」英公公道,「我去吩咐禁軍,別和王爺的手下起什麼沖突。」
  照浪淡淡一笑,點頭應允了。熙王爺在他身後攥緊了拳,額頭興奮地冒出汗珠。
  兩人先去蓉壽宮見太後。
  迎面向太后跪安,熙王爺的臉一晃而過,太后倦茫的神情忽然一振,指了他對照浪道
:「王爺,你帶了什麼人來?」
  照浪低首,「請太后摒退左右,臣有要事稟告。」
  太后略一猶豫,決然地退去左右,正色道:「王爺玩什麼玄虛,竟有不可告人之事?

  照浪抬起眼,五色斑斕的目光邪媚好看,太后身軀一震,穿越他的臉看向身後徐徐站
起的男子。那人,有一張酷似當今皇帝的臉。不同的是,多了分成熟與滄桑,而世故容顏
的背後是未經雕琢的天真,偶爾,孩子氣地一笑。
  照浪把太后的神色收於眼底,一字一句地道:「這是我侄兒,先帝的大皇子。」
  長明燈的火焰一跳。
  「王爺,無根無據的事情不要亂說。我就當沒有聽過,你帶他跪安吧。」她出人意料
地平靜,是浮沉於波瀾上的一葉萍,大風大浪經多了,起伏便也從容。
  「太后不看看他的臉嗎?」
  「不用看,他不是我兒子。」
  照浪不知她為何如此決絕,眉頭一皺。熙王爺忍不住站起身,「孩兒參見母后。」
  太后掩住臉,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你們走,我沒有這樣的兒子!」
  是哪裡有了破綻?照浪和熙王爺對視一眼,紫顏的易容天衣無縫,為什麼太后見了離
散多年的兒子,連看一眼的興趣也欠奉?
  熙王爺走到她面前,他一個月來的辛苦,多年來的籌劃,就在此一舉。他沉痛地跪在
她腳邊,呼喚著:「母后,孩兒被人撫養長大,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直至父母臨去前
給了我這塊紫金累絲玉鎖,我才知道原來我是皇家之後。」
  他顫顫地取出一塊鎖佩,塞在太后手裡。
  太后昏沉的神志漸漸清明,她拿起玉鎖,摸著正反兩面的字樣:「見日之光,天下大
明」,滑下一滴淚。
  「這是明兒之物。」
  熙王爺心中一喜,卻聽她冰冷地說道:「可是你不是我的明兒。你到底是誰?」他愕
然看她步步走近,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領。太后的心跳得很快,怦怦,怦怦。從她指尖上傳
過來,令他的心跳也加速。
  「顏兒,你何苦不認我。」熙王爺嘆息著,揭破身份。先帝去後,只有他會這樣喚她

  太後鬆手退後,驚疑地指了照浪,道:「那他是誰?」
  「臣照浪。」
  聽到照浪這個熟悉的名字,太后稍稍安心,鎮定地扶了繡墊玫瑰椅坐下。熙王爺暗罵
白做了一場功夫,道:「太后若肯認我,我便保聖上無事。」
  太后聞言,道:「你帶了多少人來?」
  「啟明殿那裡,聖上大概在陪我的人喝酒了。」熙王爺篤定地說道。
  太后聽到皇帝被軟禁,又急又氣,騰地站起,沒站穩又跌坐在椅上。熙王爺按住她的
手,道:「只要聖上肯將皇位讓與我這個做哥哥的,我們一家子其樂融融,天下太平。」
  太后怒視他的眼。女人的眼中有一抹血紅,他暗覺慚愧,可想到當年錯失皇位,不甘
與嫉妒齊齊湧上心來,揮散不去。「先帝從我手中奪去的,我要加倍討回來。」他把她往
懷中一帶,摟住了,惡聲惡氣地道,「我想要的,沒人能跟我爭!」
  太后死死推開了他,朱釵鳳髻已凌亂,心酸地滴下幾顆大淚。熙王爺一嘆息,走開兩
步讓她冷靜下來,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兒子。」
  可是,熙王爺做了皇帝,能放過那個小皇帝嗎?照浪這樣想著,偷偷看太后的神色。
  「你過來,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太後伸手叫熙王爺。
  熙王爺躊躇了片刻,讓照浪守在一邊,跟著太后走到後面的寢殿。
  流蘇斗帳裡,慢慢飄過一縷香。
  「你要說什麼秘密?」
  「你一心做皇帝,可等你萬歲之後,誰來繼承你的皇位?」太后這樣問道。
  熙王爺啞然,他至今無子,這是他最大的憾事。
  「這和你的秘密有何關聯?」
  太後木然地道:「你想殺掉自己的親生兒子,奪走他的皇位,你就放手去做吧。」
  熙王爺一下子血色全無,愣了半晌,他拉住太后的翠袖,幾欲口吃,「你……說什麼
!」
  太後淒然一笑,「皇帝是你的兒子,你不覺得他像你麼?二十一年前,明兒走失了,
眼看這太子之位落不到明兒頭上,我也當不成皇后,傷心之下,我便跟了你,你莫非全忘
了?」
  熙王爺拼命搖頭,「不可能,我雖與你……不可能……皇帝怎會是我的兒子,你一直
瞞著我……這不是真的。」
  太后哀哀地吐露:「你和先帝是兄弟,皇帝從小長得像你,沒人說過半句。像你這樣
風流的人,我怎敢告訴你真相?萬一說漏了嘴,皇帝這龍椅如何坐得穩?可是你……你連
尹妃也不放過。」
  是的,她都知曉。羅幃繡幙裡的陰鬱發狂,不見天日的恣意歡情,她都知曉。他其實
早是這宮城裡的半個皇帝,但是不坐上龍椅,終不能心安。
  熙王爺想,皇帝果真是他的兒子?細數那流年,依稀仿佛。可是太久遠的往事,太多
的歡娛過去,他記不清了。畢竟有二十多年。如果連兒子都長那麼大,他是不是已經老了

  不。他壯志未酬,如今是最好的時刻。昔日朝中支持皇帝的大臣這些年一一凋零,相
反,他安插培植的官員已把持朝綱。皇帝日漸年長,可軍權在握的仍然是他,要風得風,
要雨得雨,宮中這數千禁衛算不得什麼。
  他想要皇帝下台容易得緊,只不想擔個謀反篡位的惡名。
  可是,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皇帝會是他的骨血。是的,他萬歲之後,誰來繼承他苦
苦奪來的皇位?如果皇帝是他唯一的骨肉,他為之爭取的一樣要交到皇帝手上。
  那麼他如今在做的,沒有了意義。
  熙王爺茫然無措,遲疑了良久,方對太后道:「我……該怎麼辦?」
  「沒有關係,今次謀反的人是熙王爺,把他砍了也就是了。」太後緩緩地道,「如果
你真的想做我的明兒,就好好和我一起過,做個太平親王也就是了。」
  看來,不得不犧牲照浪了。熙王爺呼出一口氣,拋卻了一個親王之位,還是可以得到
另一個。皇帝的哥哥。長兄若父,如果皇帝今後待他,像對待父親一樣,他會非常的欣慰

  握著太後柔軟的手,熙王爺感動地道:「顏兒,你竟為我生了一個兒子,我……」
  太後垂下眼簾,抽泣聲慢慢止了,她從金龍格架上取了一只銀六稜注壺,拿兩只勸杯
放在熙王爺面前。她一按機括,倒下一杯酒,遞給他道:「這酒裡有鳩毒,一會兒出去,
你遞給照浪喝。另外一杯,你喝,就說大事已成,和他慶賀。」
  真要對照浪動手,熙王爺不知怎地手下竟遲疑了,半天沒有拿住酒杯。結識照浪的一
幕幕在腦海顯現,他喜歡照浪的狂傲,像他的不可一世,因而放心和照浪聯手。何況他苦
心栽培了照浪這些年,成就了照浪在武林中不可動搖的地位,就這樣輕易殺掉實在可惜。
  「他知道的太多了。」太后的一句話,逼死了照浪的退路。
  熙王爺左右四顧,拖延地道:「哪裡還有酒呢?」
  「這壺裡的酒沒毒,只是按了機關後才有。你要不放心,那邊琴幾上有一壺喝了一半
的酒,你去拿來就是。」太后向他示意。
  熙王爺走過去,果然尋著一只烏銀大樣酒注壺,青色的酒剩了一半。嗅了嗅,仿佛是
新摘梅果的味道,酸酸醉人。他把酒倒在自己那只杯裡,仔細分辨了兩杯的不同,拿捏手
中。
  是一定要有犧牲的。他想起紫顏常掛在嘴邊的話。
  「你先出去,我稍後就來。」太后捏起一方絲帕輕拭淚眼,熙王爺點點頭,走出寢殿

  照浪等得焦心。在這非常時刻,容不得一點錯失,熙王爺進去耗費了那麼久的工夫,
外面風起雲湧,只怕來不及出去安定大局。見到熙王爺出來,他擁上前道:「太后怎樣了
?」
  「沒事,太后終於肯認我了。」熙王爺端上酒,笑吟吟地道:「大功告成!來,你與
我喝一杯。」晃眼的酒色,有令人疑惑的氣息。
  接過酒杯,照浪的手一沉,暗地裡催動丹田的真氣。看出他的猶豫,熙王爺舉起杯,
痛快地一飲而盡。罷了,照浪,你與我緣分到此。
  照浪的手停住,他微微笑道:「我喝不喝,都沒什麼分別。」
  熙王爺冷哼一聲,勉強笑道:「怎麼,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
  太后緩緩走出,步履從容,她問照浪:「他喝了嗎?」照浪俯首道:「他喝了,毫不
猶豫。」熙王爺持杯的手開始發抖,一顆心比殿外懸掛的風鈴更涼。他望著照浪,再盯著
太後,兩人的笑出奇相似,在嘲笑他這個一心做夢的人。
  太後舉起那個玉鎖道:「你說,這鎖是你幾時拿的?」
  熙王爺不知道他有多久可以喘息,但太后既然有心問話,這毒藥必不是登即致命之物
,說不定有得救。存了這念頭,他老實答道:「這是我尋人打造的。」
  「是麼?」太後細細地撫摩每個銘文,「這八個字是我親手寫了,叫玉匠刻上。難為
你一筆一劃記得那麼清楚。」他仍妄圖瞞著她?這是真物,不是假造,他是否一直沒有停
止過欺騙?
  熙王爺苦笑以對,「大皇子的事情,我向來很上心。」
  「你那時待我好,也是為了這皇位?」
  熙王爺想到她剛才天大的謊言,如今既肯下毒,皇帝必不是他的骨肉了,驀地裡感到
無限失落,怔忡地道:「不是依仗你的話,我這幾年哪得如此權勢?」
  「唉,我也是虧了有你掃清障礙,助我為後,才一步步走到如今。」太后的語聲低沉
下去,照浪連忙扶住她,輕拍她的背勸慰。
  熙王爺忍不住道:「照浪,你究竟是誰?」
  照浪摸出耳後面具的接縫,手一用力,扯去了那張人皮。重新現出面目的他盡情呼吸
了一口空氣,用手撫去臉上殘留的碎屑,這一刻他想到了紫顏。
  「我是王爺找來的左右臂膀,幫你鏟除異己的江湖中人。」照浪溫柔地看著太后,「
在結識王爺之前,我更是太后的養子,一名忠心耿耿的死士。」
  太後按住他的手,欣慰地道:「好孩子。」
  熙王爺忍不住朝殿外走了兩步。照浪冷冷地道:「不用去了,聖上只怕正招呼你的手
下在刑部喝酒呢。」
  熙王爺腳一軟,坐倒在地,頹然問太后:「皇帝他……不是……」他惦著那個秘密。
  她熬了二十多年,終於可以把心中的疑慮抽絲剝繭地解開,她要欠她的人都沒有好下
場。太后把玉鎖扣在手心,玉容寂寂,開口的聲音如花朵凋盡芬芳。
  「為什麼是玉鎖,不是玉佩?你手上不是有一塊玉佩嗎?先帝當年給過我兩塊龍嬉朱
雀佩,一塊在明兒手上,一塊在當今皇帝手上。皇帝那塊賞給了尹妃,明兒手上的我是再
也瞧不見了。如今,你拿了明兒的玉鎖來,我終於知道那日到底是誰令他失蹤,這是你派
去的那個賤婢給你的信物吧!」
  熙王爺心驚膽戰,強笑道:「你莫要多心,不是我做的。」心念電轉,太后說他有的
玉佩,是指尹妃手上的那塊,還是大皇子手上那塊?
  太后搖頭,「你以為明兒是容妃丟掉的麼?我再告訴你個秘密,他是我自己丟掉的。
容妃是不是沒有告訴你?」她痛心地一笑,玉鎖在手中捏得生疼。明兒,娘對不起你,竟
和害你的仇人相好。要是早知道與容妃私通的人是熙王爺,娘絕不會碰他,娘會把他一寸
寸地殺死。
  熙王爺大駭,他明明叫容妃偷走大皇子,為何最後竟是太后丟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太后剎那間滿臉陰雲,猩紅眼中一條條血絲如縱橫交錯的尖刃,刺得熙王爺心驚。她
森然走近熙王爺,咄咄逼人地道:「你說,為什麼我要丟掉明兒?你說!若不是他被容妃
那個賤婢毀掉了一張臉,我會扔了他嗎?他本來是可以做皇帝的,可是,他沒有臉,他沒
有臉……」說到後來,激昂的叫聲漸成嘶啞的嗚咽,她捂住疼痛的心口,無力地坐倒在椅
上。
  「我丟了他,我沒有一天不後悔。你知道我為什麼愛跟你說話麼?其實你的相貌,本
就有一絲像明兒。你們叔侄倆真有那麼一點相像。」太後說得字字帶血,「可是,你要殺
了他,因為他就要被立為太子了,是不是?」
  熙王爺木然道:「可惜容妃那個賤人不見了,不然,我要把她碎屍萬段!我只叫她把
孩子偷走丟了,她居然去毀容,還若無其事地拿玉鎖來!顏兒,我是不忍殺你兒子的,你
信我。」
  「她在為你鋪平道路,你不該恨她。她不得寵,想挽回先帝的心,我不怪她,但她竟
對明兒下毒手,我絕不原諒!」太后喘息道,「無論如何,她是你指使的,你要為我的兒
償命。」
  熙王爺汗流浹背。他好熱,這身抹絨大袍太厚了,焐出一身燥熱的汗,止不住地流過
冰涼的脊背。照浪的眼神很冷,太后在訴說往事時,他無動於衷地直立如兩旁的銅柱。這
個人潛伏在自己身邊數年,棄他如履,沒有一絲憐惜。江湖中人,真是信不得。
  熱,炙熱火燒的感覺,是什麼在烤著他。熙王爺無助地望著蓉壽宮金碧輝煌的殿閣,
離他越來越遠。有朵朵煙花在眼前盛開。那是哪裡見過的煙花呢?絢爛地綻放,才一瞬,
就寂滅了。
  最後清明的那一刻,太後的語聲輕柔地在耳邊傳來:「你記得蝶舞嗎?你最寵幸的舞
姬,她有一個兒子。」
  熙王爺努力睜大眼,照浪臉上有似曾相識的痕跡。只是他,來不及再瞧了。
  太后的面上淚痕已乾,她擦了擦眼角,吩咐照浪:「那個紫顏妖顏惑眾,是不能留了
。」見照浪站著不動,嘴邊浮上嘲諷的笑容,「無論如何,你聽到的都不是真的。我是為
了叫這隻老狗死不瞑目。」
  照浪低頭領命,一抹不忍的神色從眼中掠過。
  走出蓉壽宮的剎那,照浪只覺厚厚的裘衣,擋不住侵面的寒氣。
  次日,照浪帶齊兵馬來到鳳簫巷,他走得特別慢,然而走得再慢,終究還是到了紫府
門前。仿佛看見紫顏魑魅般的人影忽悠閃過,他定了定神,是駐留在紫府的熙王府侍衛,
弓了身上來迎接。
  叫禁軍捕下這些叛逆,問及紫顏等人的情形,有侍衛答道:「紫先生和夫人他們都自
縊了,被發現時身子僵硬,救不活了。」
  照浪頓足,心想,他竟來遲了一步。可是,紫顏那樣神仙般的人物,會困於這小小庭
院情願自盡嗎?即便知道無論誰勝出都不會放過他,他也不會這樣消極面對,搶先而死吧

  紫顏是不願受辱,寧可自己選擇前路嗎?照浪嘆息。他問自己,如果紫顏活著,他會
不會救他一命。這答案連他也無法回答。熙王爺一手把他扶上武林霸主的寶座,但太后一
聲令下,他毫不猶豫地設局毒死了熙王爺。如今,紫顏是下一個。
  他唯一幫了紫顏的是沒有說出尹妃之事。紫顏為什麼要偷那塊龍嬉朱雀佩?是促成太
後砍去熙王爺的左右手?還是為了他自己?
  紫顏,你不能死,你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能把它們一起帶走。
  照浪打發走所有在院子裡看守的人。紫顏、長生、側側、螢火,四具屍體直直地掛在
菊香圃的深處,像四面無生命的酒幌。他心驚地目睹這一切,任由北風吹過冷峻的面頰。
  站了很久,他把紫顏的屍體先解下,放在地上,跪坐在旁凝視。
  傷感的情緒在俯身細看後突然消失。沒有腐屍氣味卻也不新鮮的四具屍體,有惟妙惟
肖的自縊痕跡。照浪輕笑起來,手法太逼真了反而提醒他,這是紫顏高明的易容術。他把
屍首翻來覆去地查驗了幾遍,揭開背後的肌膚看清了年齡的真相。
  難為紫顏了呵,把這幾具屍首保存得如此完好,而又改裝得如此巧妙。縱然是京城最
好的仵作來了,除非把屍體一節節拆開,才會瞧出其中的不尋常。唯有他照浪洞悉易容術
如何隱藏人的真實面貌,不致被紫顏騙去一掬眼淚。
  事後,照浪輕鬆地向太後稟報,這世上最厲害的易容大師已經命赴黃泉。
  太後回想起先帝的臉,黯然神傷。
  「迫不得已。」她心下輕輕說了一聲,下旨免去紫府數十名童子之罪,各自遣散。並
封了府門,不許任何人等靠近紫府十丈之內,違者必斬。
  與此同時,四頂花紅軟轎出了京城,聽說,是溫員外一家子去上香。
  過關時,有人掀起了轎簾,驚鴻一瞥,是一張過目難忘的容顏。
作者: hot3271   2007-07-27 03:37:00
推推~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7-07-27 23:36:00
推!
作者: onekm   2007-07-28 02:46:00
推~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7-28 16:38:00
push
作者: redblood87   2007-07-30 09:17:00
好看好看繼續推下去看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憤)   2007-07-30 09:33:00
好看!
作者: Daria830 (開店大吉大利!!)   2007-08-26 09:18: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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