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拜月教之戰‧永夜(16)‧同歸(17) 完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1-04 19:55:50
【聽雪樓系列】
作者: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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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永夜(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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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秀氣的手指,卻彷彿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將那個天下只有月神純血之子才能轉
動的天心月輪,一寸一寸的轉動。
月輪上有刻痕十二,然而,每轉過一道刻痕,都似乎用了極大的心力。
連聽雪樓主那樣的人,眼神裏都流露出竭盡全力的孤狠和凝注。
身上只有一半的血統,所以,要打開這個天心月輪,另一半的力量只能倚靠他本身的
武學修為——將幾乎是十二成的力量都凝聚在手指間,蕭憶情蒼白的手指幾乎要扣入玉石
的轉輪上,強自壓制著動用真力而引起的胸臆間不適,一分一分的轉開了月輪。
當月輪的刻痕轉過第六宮的時候,極遠極遠的地方隱約傳來一聲輕微的「吱呀」——
然而這個極其細微的聲音,卻讓一直站在神殿門口遠眺的白衣祭司猛然間全身劇烈一震!
「開了。」迦若站在高高的祭壇上,看著湖面,忽然間低低說了一聲。
仿佛是回應他這一句話,鋪天蓋地的水聲忽然間以想像不到的聲勢漫了過來!
仿佛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將祭壇上孤零零站著的白衣祭司湮沒。
——那是聖湖的水閘第一次被打開,湖水傾瀉入地底的聲音。
那些禁錮死靈的湖水,幾百年來第一次被排入地底。
隨之而起的,是那些歡呼著、尖嘯著從幾百年黑沉沉湖底牢籠裏騰空而起的死靈們,
掙離水面,在半空瘋狂的舞動飛竄,恍如紅蓮烈火當空燃燒。聖湖的水在流動,劇烈的往
地底奔湧,那些死靈浮出水面,先化為紅蓮,然後紛紛掙脫了水的禁錮,在空氣中呼嘯著
來回,發出火一般的亮光。
空氣仿佛陡然凝結,有無形的力量彌漫著,連天上下落的雨絲都被逼得無法墜落!
惡靈升騰而起,飛躍狂舞於空中,氤氳如霧氣,有一片一片蒼白的灰燼,從天空中飄
落。無根無本,無始無終。
天地間空茫一片,仿佛世界的末路,洪荒的盡頭。
轉過第八宮後,蕭憶情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仿佛胸臆間翻騰的血氣終於無法壓抑,
沖出了咽喉。他咳得俯下身去,然而手指卻依然死死的握住那個轉輪——他咳出的血濺在
月輪上,忽然間,天心月輪竟然微微亮了亮!
月神之血浸潤了它,這個拜月教最高聖物仿佛得到了什麼祭奠,轉動的艱澀緩和了不
少。
「海天龍戰血玄黃,披發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驀然,站在門口看著聖湖的白衣祭司嘴裏,吐出了這樣的四句口訣——聽雪樓主聽得
那樣的詩,眼睛驀然微微一涼:那是白帝門下的不傳之秘——當年高夢非窮途末路下,聽
過他念起這首詩,然後長笑拔劍自剄。
「我去了。」——看到紛紛逃逸的惡靈在夜空中狂歡跳躍,知道它們一時喧鬧後便要
四散逃入陽世,只怕從此再也無法控制,白衣祭司不再遲疑,對身後的聽雪樓主出言。頓
了頓,緩緩道:「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你了。」
蕭憶情的手一震,他答不出話來,只是咳嗽著,從月輪下直起身子看迦若。
漫天的劫灰紛揚而落,迦若站在祭壇邊上,手指間的血不停地流,卻不曾回頭看這邊
一眼,白袍如風一般飛揚而起。
「咳咳……儘管放、放心。」蕭憶情終於掙扎著,吐出了一句承諾。
然而,即使是聽雪樓主,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也掠過了深切的悲憫和震撼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月黯星隕,一天劫灰,相送兩人衣冠皆似雪!
「好,好!——」迦若點頭,忽然看著天空,大笑,「有聽雪樓主這句話,天下何事
不可放心?生死均可相托,信君必不相負!」
他忽然一揚手,手中本來提著的白袍前襟飛揚而起。再也不回頭,白衣祭司從神殿高
高的祭臺上拾級而下,走入漫天的劫灰中,那是義無反顧的堅決的步伐。
蕭憶情不再看離去的祭司,他的手指再度用力,一分一分的、將那個天心月輪打開。
身體裏的血似乎要沸騰起來,沖出胸腔——他知道那是自己強自冒犯拜月教聖物、而
讓體內流著的並不純粹的月神之血悖逆,引起了纏綿入骨的惡疾復發。然而,既然答應了
迦若、就算是背天逆命,他也要拼著畢生所擁的力量,將這個轉輪打開!
已經轉過了第十宮,地底水閘已經大開,站在祭台最高處的神殿裏,他都能聽到底下
聖湖裏洶湧的水聲——那是幾百年來,第一次被排乾的湖水!
將那些沉睡的凶靈統統驚起,將那些幾百年來的怨毒統統釋放——
迦若和他……究竟在做的是什麼樣可怕而有死無生的事情?
然而,一諾如山重,生死俱為輕。何況是身為聽雪樓主的他,和拜月教大祭司的擊掌
誓約。無論緣起是為了什麼,這個約定,一定要盡他所有的力量來守住。
更何況,在這個誓約裏,有著讓他心神震撼的東西。繼承聽雪樓、拓地萬計,在中原
武林馳騁睥睨的他一直有著自己的抱負和理想,也知道那樣的信念對於支撐著血戰前行的
人來說是什麼樣的意義——所以,如今的他,才能那樣深切的瞭解如今迦若以身相殉的深
意。
「迦若……」忍住胸臆間仿佛要割裂的痛苦,蕭憶情緩緩將月輪轉向最後一個刻度,
陡然間,嘴裏吐出一聲深沉的歎息。
然而,此時空氣中的聲音忽然變了!
那些歡呼著,尖叫著狂喜著的惡靈們,猛然間一齊爆發出奇異的狂嘯——仿佛憤怒,
又仿佛驚喜——仿佛驚雷下擊,整個靈鷲山都能聽到那些死靈們的歡呼。
那是因為它們聞到了迦若手指間的血氣,注意到了白衣祭司正在走離神殿。
最後一步,是這樣毫不猶豫地跨出的——明明知道一旦脫離開了月神殿的範圍,得不
到神力庇佑就會被滿天紛飛的巨大陰靈吞噬,然而,迦若從最後一級臺階下邁下,依然從
容而堅決——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遠遊。
空氣中有風猛烈的迎面吹來,那是惡靈們感覺到了祭司體內的靈氣的吸引,瘋狂般的
洶湧撲來。那樣駭人而巨大的力量,攪起了天地間的旋風。
它們紛紛聚集,對著祭司沖過去,發出可怖的尖嘯。
幾百年了……這些聖湖下的白骨們無法解脫,被歷代祭司操縱著、奴役了數百年,它
們心裏的怨毒已經變得讓世間所有萬物都變色——第一次脫離控制,而且又見到了拜月教
的大祭司,死靈們瘋狂起來,撲上去噬咬。
然而,面對著前方洶湧而來的怨靈,迦若的腳步反而陡然加快,往著聖湖中沖去!
劫灰紛卷而來,漫天漫地。
可怖的灰白色在瞬間湮沒了白衣祭司的身影。
餘下的那些無法擠入核心的死靈,在半空盤旋,焦急的叫囂著。而灰白色形成了一個
凝聚的核,核心裏那些死靈在歡呼,血色從劫灰裏紛揚出來,彌漫在空氣中。
然而,那個凝聚的核一直在移動,往著聖湖方向奔去。
那些得了甜頭的死靈哪里肯放棄到口的美味,祭司的血和靈力刺激得它們發狂,爭搶
著圍著迦若噬咬,緊緊跟著他的腳步。
已經看不見祭司的身影,濃郁的灰白色包裹了他,然而,在他走過的地面上,血色如
同鮮花灑落——那些無法湊上去咬一口的死靈們迅速聚集過來,在地上的血跡邊盤繞,將
那些血一一吸入,一邊發出刺耳的尖叫。
在這樣狂亂而震懾的局面中,蕭憶情蒼白著臉,眼神冷定的、將天心月輪轉向最後一
宮。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外邊怎麼了?」陡然間,神殿深處有個聲音隔著門叫起來
了,驚惶而絕望,「迦若?是迦若麼?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快讓我出去,讓我
出去!」
紫檀木的門後面,那個女子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是拜月教主嗎?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親、他的表妹?——蕭憶情咳嗽著,胸中翻湧的
血氣讓他幾乎無力握住那個沉重的輪盤,然而他眼裏也微微有了閃亮的光芒。
「你在幹什麼?迦若,迦若!回答我……你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啊!」女子的聲音繼
續在裏面呼喊,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漸漸由驚慌轉為絕望,「你、你為什麼要制住我?你
要做什麼我肯定不答應的事?……說話!說話啊!迦若!」
外面的惡靈們在歡呼,在沸騰——祭司的血是如此誘人,讓那些壓抑了數百年的惡靈
欣喜若狂。迦若走動的速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他已經走下了快要排空水的聖湖底,那些
怨靈們圍繞著他,一路噬咬搶奪著,凝聚成灰色的核。
劫灰還在漫天紛卷而下,湮沒了天地和明月。
天際已經透出了微微的薄光——已經過了三更很久了。
拜月教主絕望的驚呼和死靈們瘋狂的尖嘯同時在耳邊縈繞,入耳驚心,然而蕭憶情只
是鐵青著臉,毫不猶豫地、將月輪轉向最後第十二宮、一分分全部打開。
「迦若?迦若!?——」在轉輪指向最後一個刻度時,漫天的喧囂聲中,忽然從祭壇
下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呼聲。
那聲音入耳,神廟裏一直冷定如鐵的聽雪樓主,臉色驀然微微一變。
他閃電般的回首望向神殿外、那裏,滿天劫灰紛紛揚揚,蒼白的灰燼中,一襲緋衣如
同薔薇般盛開,劍光縱橫,一眼望去、驚豔如灰上之珠。
那個緋衣女子顯然是一路殺開那些惡靈才來到彌漫著陰毒力量的聖湖邊的,她一邊揮
劍不斷逼退那些纏繞過來的惡靈,一邊不可思議的看著聖湖裏那個翻翻滾滾的灰白色的核
心,神色驚懼而急切。
那裏,一襲白袍被洶湧的惡靈們圍攻噬咬,已經湮沒得再也看不見,唯有血色如同霧
氣般飛騰,散入半空。
「青嵐……」在看著不停移動的灰白色核慢慢的停滯、停頓,知道那個人已經被纏身
的惡靈們圍攻得漸漸失去了奔走的力氣,阿靖的手驀然一顫,脫口低低喚了一句。
忽然間,揮劍將一隻對她撲來的死靈斬成兩段,緋衣女子足尖發力,便是向陰氣最重
的聖湖底下奔了過去,轉瞬也被濃厚的飛灰湮沒。
「阿靖!」站在神殿裏看下去,一直冷定的聽雪樓主臉色也變了。
「哢噠」,輕輕一聲響,天心月輪已經被轉到了最後的第十二宮。聖湖底下的水閘完
全打開,湖水瘋了一樣的洶湧泄入地底,方圓不過一裏的小小湖面轉眼乾涸。
湖底下露出了累累的白骨,縱橫鋪就,在漫天劫灰中看去,是黯淡的慘白一片。
那些圍著迦若噬咬的惡靈們,敏銳的感覺到了有什麼外人進入聖湖,瞬間有些微微騷
動起來,在週邊的一些惡靈無法搶上去撕咬大祭司,登時轉過身來、向著那個居然敢大膽
闖入禁地的緋衣女子撲過去。
灰白色的內核被這樣一擾,渙散了一些,迦若的身影顯露出來。
大祭司全身的白袍已經變成了血紅色,肩、背、手、足上到處都是咬著他血肉不放的
凶靈,一口一口咬下去,帶著無比的怨毒和興奮。他顯然已經耗盡了力氣,眼看著湖底水
閘黑洞洞的門就在面前不遠,然而再也沒有前進一步的力量,只是任憑那些惡靈噬咬,用
手支撐著鋪滿白骨的湖底,不讓自己倒下去。
此刻,也看到了緋衣女子驀然的闖入,轉瞬被捲入蒼茫的劫灰——大祭司黯淡的眼裏
陡然閃過焦慮的光,幾次要站起來、然而力量已經不夠。
「蕭憶情!」陡然間,他想到了唯一相托的人,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大聲呼喚著這個
名字,「蕭憶情助我!」
遠處的神殿裏,聽到祭司呼聲的白衣人手指猛然一震,忽然間長長吐了一口氣——
毫不猶豫地,蕭憶情忽然出手、青碧色的刀光從袖中如閃電般劃出,冷冽如蒼穹雷
霆。聽雪樓主用盡了一生的武學造詣,一刀就將神殿上供奉著的天心月輪斬為齏粉!
「轟」的一聲巨響,大地猛然間為之震顫。
地底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垮了,將整個靈鷲山都震得微微晃動。
聖湖底下,那道由巨大玉石做成的水閘閘門失去了控制,顫了一下,猛然開始沉沉下
落。
「迦若!迦若!——外面怎麼了?你在幹什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紫檀木的門
裏,拜月教主的聲音已經因為震驚而變得絕望,拼命嘶喊著,卻因為筋脈被封而無力做任
何反應,只是在那裏一遍一遍、撕心裂肺的問。那聲音裏的急切和擔憂,讓聽雪樓主一貫
冷漠的眼裏都有了微微的動容。
「蕭憶情助我!」劫灰漫捲,白骨累累的湖底,那個白衣祭司被惡靈纏繞著,喚他的
名字,聲音在靈鷲山空曠的天地間迴響,「——蕭憶情助我!」
兩個人的聲音交纏著進入耳內,聽雪樓主眼裏的光如同冷電。
一刀劈碎了拜月教數百年來供奉的聖物,他再不遲疑、隔空揮手,指風破空處紫檀木
門被震開,門裏蒼白著臉嘶聲大呼的女子、看到站在聖殿裏的聽雪樓主,猛然間呆住,意
外的說不出一句話。
「神殿要塌了,快往遠離聖湖的方向走!」蕭憶情隔空解開了明河被封的穴道,冷然
扔下一句話,轉身就向著乾枯的聖湖底掠去,身形迅疾如電。
他的身形剛離開最後一級神廟臺階,那些遍佈空中的惡靈也同樣察覺到了,瞬忽間雲
集過來,想撕咬開他的軀體——然而,仿佛感到了這個人身上有什麼懼怕的東西,那些惡
靈嘶叫著,卻一時間不敢撲過來。
他知道,那是他體內那一半所謂的「月神之血」。
聽雪樓主的腳步絲毫不敢停頓,提起了一口真氣直奔湖底那一片灰白色最濃厚的地
方,那裏,翻騰纏繞的怨靈們正在歡呼著享用百年難得的血肉盛宴。
「樓主!」沖下湖岸的時候,他聽得阿靖在叫他,聲音裏帶著深切的欣喜和震驚。
然而,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死靈羈絆著,緋衣女子不停拔劍刺擊,卻一時間無法走出半
步,然而看到他安然的從神廟中出來,她的眼神卻是極度的欣慰和喜悅,脫口:「你沒
事?我還以為……太好了!——」
蕭憶情甚至來不及看她一眼,腳步也不敢有絲毫停頓,掠過她身邊,急促的向著被死
靈們圍攻噬咬的白衣祭司方向奔去,眼裏的光芒凝重冷定。
那是他答應過迦若的事情——無論如何,今日他一定要竭盡全力做到!
他不敢再看阿靖喜悅的眼神,當此時、她這樣難得流露出的感情反而如針般刺痛他的
心,連手指在剎那間都有些顫抖……她就在這裏、她就在這裏看著!看著接下來將要發生
的一切!——迦若、迦若,即使何其殘酷,但我答應你的也必無反悔。
「蕭憶情……」看到聽雪樓主掠過來,那些惡靈們紛紛有些畏懼的退避,白衣祭司回
頭看著,眼神裏陡然有輕鬆欣慰的光。血從他的每一寸肌膚裏洶湧而出,身上很多地方露
出了森森的白骨——雖然感覺到了有人逼近,還有很多惡靈張開嘴咬著他的血肉,不肯鬆
口。
迦若卻是一動不動的任憑那些惡靈群起撕咬,仿佛一個沉入池底的誘餌。
在蕭憶情過來的時候,他掙扎了一下,想站起來——然而連這樣的力量都已經不夠
了,血流滿他的白衣,祭司的手指衰弱無力,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湖水已經完全被排幹了,晨曦淡漠中,可以看見黑洞洞的湖底閘門就在前方不遠處,
宛如地獄張開了大口,吞噬著什麼。天心月輪已經被砸碎,閘門失去了控制,在本身的重
量下沉沉下落,發出令大地震顫的聲音,一寸寸重新合攏。
然而,他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蕭憶情,助我一臂!」迦若回頭,對著身後趕來的聽雪樓主請求,抬起手。指尖的
血如同葡萄般一滴滴下落,殷紅可怖,「助我!」
蕭憶情閃電般掠到。兩人目光交錯,陡然間,聽雪樓主眼裏泛起晶亮的光芒。
「好。」在漫天的劫灰中,聽雪樓主眼色冷冽,猛然間一聲清喝,已經搶到了他身
側,在紛紛驚起嘶叫的惡靈中,夕影刀宛如清風卷起,迅疾無比、一刀斬落!
刀鋒如電,帶著淡淡青芒劃過迦若肩頭,腔子裏的血忽然飛濺而出,頭顱被這一刀削
斷、直飛而出,落向不遠處那個黑洞洞的地底閘門內。
「樓主!你——!」緋衣女子瞬間驚呆,甚至忘了繼續拔劍護衛自己,手上的血薇錚
然落地,喃喃脫口驚呼了一句後,猛然省悟過來,「青嵐!青嵐!——」
一刀斬下,毫不容情。
迦若的頭顱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沖天的血噴湧而出的剎那,聖湖上雲集的惡靈們陡然感覺到了無上的吸引和誘惑,沸
騰起來,連圍繞著阿靖的那些惡靈都顧不得繼續留戀,紛紛一擁而上,追逐著那顆頭顱,
搶奪那對於它們來說具有無上靈力的珍寶。
頭顱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在下墜的湖底閘門,後面那些惡靈洶湧追來,擠擠攘攘的叫囂
著追逐噬咬,一直窮追不捨,灰白色越聚越濃,如霧般紛紛湧入那個地下閘門內。
「青嵐!」眼睜睜的看著聽雪樓主揮刀斷首,白衣祭司的頭顱脫離身體飛出。緋衣女
子嘶聲大喊,瘋了一樣的追過來,然而已經是來不及。
眼看著那顆頭顱墜入了漆黑的深淵,她想也不想,便也向著快要闔上的閘門踴身一
躍!
「回來!」然而,手臂陡然被用力拉住。下意識的回頭,眼前是一雙冷漠如冰雪般的
眼睛,冷酷鎮定,厲聲一字一字,「他已經死了!徹底死了!」
阿靖猛然呆住,仿佛聽不懂對方這樣簡單的話一般,怔怔看了眼前的人一瞬。
「他已經死了。」看著緋衣女子這樣空洞洞的眼神,蕭憶情重複著,聲音卻已同樣空
洞。
忽然間,她揚起手,用盡全力一掌打在他臉上!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劇烈的變化,緋衣女子仿佛崩潰般
的對著眼前的人嘶聲大喊,眼神淩厲可怖,「你就這樣殺了他!」
退了一步,聽雪樓的女領主錚然拔劍,一劍反擊。
仿佛被那一掌打得呆住,聽雪樓主一時間竟毫無還手之意,直到血薇劍雪亮的劍鋒刺
破皮膚,他才驚醒般的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那一劍刺入他胸口,隨著他的退開,劃出
橫貫胸膛的長長劍傷,鮮血淋漓。
然而蕭憶情蒼白著臉看著她,眼神冷漠如死。
他始終沒有還手,只是點足退開,閃電般的退到已經下落了一半的水閘旁,看著最後
一縷灰白色也已經追逐著祭司的頭顱進入地底,他忽然再也不管背後的血薇劍,回身背對
著阿靖,用盡了全力橫掌擊在閘門巨石上!
「轟——」大地猛然再度顫抖,巨石被那樣一擊也是震了震,轟然間迅速掉落下來。
「青嵐!青嵐!」緋衣女子心神欲裂,撲過去,嘶聲呼喚。然而她手指接觸到的、已
經是死死封住地底的萬斤閘門,上面密密麻麻雕琢著奇異的符咒——那是先代拜月教主寫
下的、鎮壓禁錮一切陰魂的咒語。
永閉地底。
她的青嵐。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就這樣隨著所有聖湖怨靈一起,永閉地底!
緋衣女子終於沒有一絲力氣,手指扣著巨石,把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緩緩跪了下去,
頭抵住石頭的封印,沈默之間,忽然用頭猛烈的撞擊著、用手捶著石門,失去控制的痛
哭。額上流出了血,順著雕刻滿符咒的巨石流下,縱橫可怖。她肩後縛著的匣子散落,輕
輕一聲響,那個少年的頭顱滾落出來,依然是保持著溫和淡定的笑容。
十年未變。
一直以來都那樣冷漠驕傲的女子,就這樣在漫天的白骨劫灰中,毫無掩飾地失聲痛
哭。
轟隆的巨響繼續從高處傳來,巨石沿著臺階滾落下來——那是天心月輪被摧毀後、引
起的神殿全面倒塌。一切都摧毀了……無論神力還是惡靈。今日,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
吧?
那個從神殿裏奔逃出來的絕美女子完全沒有聽從蕭憶情的警告、往遠離聖湖的方向奔
逃,反而逕自沖到了湖邊,目睹了方才慘烈的一幕,癱坐在聖湖邊上。顯然也已經沒有一
絲力氣,明河甚至沒有哭,只是眼睛空空洞洞的看著前面的湖底——
乾枯的聖湖一片雪白,那是無數的骷髏和骨架鋪滿了地面,帶著幾百年來不見天日形
成的幽暗,那些骷髏帶著黑洞洞的眼窩、張大了口靜默地仰對蒼天,那凝固了幾生幾世的
怨毒終於在一刻的盡情宣洩之後永遠平靜。
最盡端處、那一道萬斤閘門死寂的封在那裏,阻斷了陰陽兩界。
神殿還在繼續坍塌,不時有碎石落到她身上,然而明河毫不閃避,眼睛空空蕩蕩。
湖底,累累灰白色的骸骨中,祭司沒有頭顱的軀體橫在那裏,然而腔子裏卻沒有多少
血流出——仿佛身體裏的血、都已經被那些惡靈撕咬殆盡。離那個新倒下的屍身不遠,是
少年溫和微笑著的人頭,面容一如十年前。
天色已經微微透亮,淡藍色的光散落下來,那些蒼白的劫灰在光裏飄轉著,消弭毀
滅。
看著眼前這一切,仿佛也終於筋疲力盡,聽雪樓主蒼白著臉咳嗽起來,手指用力捂住
嘴角,然而暗紅色的血還是淅淅瀝瀝灑落。
迦若…迦若。我答應過的,總算還不負所托。
我們都是能狠下心來的男人,彼此都能為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而不惜一切——但是,
唯一牽掛的就是那些會為你哭泣的人。知道她們即使能洞徹過去未來、擁有舉世罕匹的力
量,卻依然是個女子、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樣慘烈的計畫——所以,你才會先下手制住了
拜月教主吧?不讓她親眼看見這樣的一幕,那便是你所能做的最後的回護。
然而,終究這一切、都還是不得不在我們最不希望看見的人的眼前進行——如今青冥
這樣的痛哭、明河這樣的死寂,在幽冥那一邊的你、還能感覺到麼?
你的心底,是否也會感到一絲的歉疚和絕望?
原來,就算盡了全力,還是有些東西終究無法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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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初起的時候,孤光下意識的和緋衣女子一樣、往神殿方向奔過去——然而空中彌
漫的惡靈們在叫囂,盤繞在半空,一陣歡慶之後便蠢蠢欲動的開始攻擊起最末一些還停留
在月宮內的拜月教子弟。
天色剛剛濛濛亮,蒼白一片,天光穿透了那些漫天的劫灰射下來,在光影中,仿佛那
些惡靈有些畏縮,但是幾百年的禁錮剛解除、它們依舊在狂歡中沸騰著,四處尋找可以吞
噬的物件。
弟子們四散奔逃,然而哪裡是那些百年惡靈的對手,在漫天劫灰中,不停地有呼號聲
響起,空氣中有看不見的惡靈纏繞過來,肆無忌憚地噬咬。那些奔逃不及的弟子跑著跑
著,血肉便已經消融,最後只餘下白森森的骨架撲然倒地。
看著眼前慘不忍睹的一幕,青衣術士凜然住腳。
為了獲得力量,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然而此刻面對這樣的境況、身為拜月教的左護
法卻無論如何不能扔下自己的子弟們不管。因為他擁有著比眼前這群人更大的力量,那
麼,此刻他就要擔起更大的責任——
「往日出方向跑!去青龍宮門!」肩後的滅魂劍跳出了劍鞘,躍入他手中。青衣術士
驀然攔在一群慌亂奔跑的弟子面前,一劍割斷了那些追上來的惡靈,厲聲大喝,「不要回
頭看!不要在陰影裏!快跑,去青龍宮!」
滅魂劍一出鞘,仿佛感知到了這個人身上靈力的強大,漂浮的惡靈們陡然都被驚動,
瞬間向著孤光撲了過來。
「快走!」弟子們都已經奔逃盡了,孤光看到了不遠處的燁火——這個紅衣的女子因
為手腳上還帶著鐐銬,行動艱澀。青衣術士探過身去,手指劃落,不知道念了什麼樣的咒
語,嗑啦一聲,沉重的鐐銬完好無損的從燁火手上脫落。
「快走!——趁著人多慌亂,回山下的聽雪樓去。」燁火還沒有回過神來,耳邊聽到
了這個拜月教左護法低低的囑咐,然後,她的肩膀就被猛然推了一下——耳邊,一個惡靈
正呼嘯而過,一口咬空。
燁火抬頭震驚的看著這個青衣術士,然而孤光已經來不及再囑咐什麼,那些漫天漫地
的死靈撲了過來,白森森的牙齒咬向他的身體,轉瞬間將他湮滅在灰白色的灰塵中。
風裏那樣巨大的陰邪力量,讓學過術法的燁火不寒而慄。
——那是、那是什麼樣可怖的凶靈被釋放了?那種力量居然彌漫於整個天地之間,足
夠打破這個陰陽界的平衡!
「快走!」纏身的灰白色中,滅魂劍努力劃開一道口子,孤光回頭看到燁火還怔怔站
在那兒不走,不禁厲聲大喝,同時一連串的劈殺那些洶湧而上的惡靈,「還不快走!」
然而,只是一個分神,他左腕就被一隻乘虛而入的惡靈咬住,森森白骨都露了出來。
「我來幫你!」燁火猛然一頓足,抬手從路邊的菩提木上折下一根枝條,念動咒語,
指尖彈出之處,樹枝頂端登時燃起一點碧熒熒的火光,「金華沖碧!」
龍虎山女弟子清叱一聲,手腕劃出。那一點碧火刺入濃厚的白霧裏,忽然間激起了半
空中莫名的動亂。那些圍繞住孤光的死靈們被灼燒著,驚叫著散開來。
燁火趁著這個空檔一個箭步搶入,和孤光背向而立,面對著身周立刻去而複返的惡
靈。
「喂,你留在這裏也沒用!你會成為累贅的——」雖然感到背後的壓力大減,然而孤
光看著眼前無邊無際圍上來的惡靈,眼神卻是憂心忡忡。天,難道張真人座下的弟子都是
如此單純的近乎傻?這個燁火,居然和弱水那個丫頭一樣的脾氣!
「誰說我一定會成為累贅?」菩提枝劃出,噗地一聲刺穿了一個撲上來的惡靈,然而
文靜的燁火眉目間卻是少見的執擰,她手腕不停頓的刺出,瞬間身前猶如樹林婆娑,菩提
木織成了重重屏障,將那些死靈阻擋在外,「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拜月教放了這些東西出
來?這是——」
她沒有精力再說下去,因為那些呼嘯而來的惡靈已經讓她分心乏力。
「喂,你得先走——」半晌的纏鬥,面對著鋪天蓋地的陰毒力量,靈力已經消耗的差
不多了,被惡靈們咬傷的地方痛入骨髓,然而孤光強自支持著,對背後並肩作戰的紅衣女
子道,「聽見了沒?你給我先走!我答應了蕭樓主讓你返回聽雪樓……」
然而,說出話後半晌,卻沒有聽到燁火的回答。
孤光一驚,奮力一劍逼退自己身前那些惡靈,不顧它們再度尖嘯著撲上,轉過身去拍
了一下燁火的肩膀:「喂,我和你說話呢,快走!」
燁火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眼神是直直的,然而手上的枝條卻是毫不停頓的刺出,迅
速無比,竟然不因長時間的劇戰而有所停滯,看得拜月教的護法都暗自稱奇。
然而,在他的手接觸到燁火的瞬間,那個紅衣女子忽然仿佛失去了平衡,瞬間委頓。
「喂喂!」孤光猝及不防,連忙伸手挽住她,然而燁火身子雖然倒入他懷中,眼神直
直的,出手卻居然一絲一毫都不受影響!依然是那樣迅捷無比的一劍劍刺出,在身前織出
一片青色的帷幕,阻擋著那些想要撲過來的惡靈。
「七返閉心術?」看到眼前燁火的情狀,青衣術士臉色大變,脫口低呼。天,這丫頭
…這丫頭瘋了嗎?!居然為了保持鬥志、不懼任何傷痛,封閉了自己的五蘊六識?
為了讓自己不成為累贅,這樣勉強而戰——這個丫頭瘋了麼?青衣術士的眼前一個恍
惚,陡然間閃過的是藍衣少女同樣明媚的笑靨、和那一朵純白的夢曇花。
短短一剎間的震驚,然而孤光背後那些惡靈已經洶湧而來,咬住他的後頸。孤光扶著
燁火,一時間居然騰不出手來。然而,忽地感覺到了什麼,那些惡靈有些驚懼的鬆開了
口。
孤光抱著燁火,手指下意識的攀上自己頸中,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硌痛他的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將脖子裏掛的那顆寶石握在手裏——
月魄。對了,還有這顆月魄,他居然忘了。
是你麼?迦若?……這些惡靈是你放出來的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然而,青衣術士已經來不及思考,他把月魄佩在燁火身上,一手扶著失去知覺的女
子,一手提劍站了起來,一天劫灰紛紛揚揚而下,他眼裏忽然有了決斷的光。
「嗯……我們一起殺出去罷!」對著已經聽不到的燁火輕輕說了一句,孤光嘴角有了
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握緊了手裏的滅魂劍,「我把你送回到那個叫弱水的丫頭身邊去。

在兩人起身的時候,青龍宮門邊忽然也是一陣騷動——仿佛有什麼人居然逆著奔逃的
人流、反而向這個充滿了陰邪惡靈的月宮內部沖過來!
「啊!師妹!」沖入月宮的是一青一藍兩個男女,當先沖入的藍衫少女一眼看到他懷
裏的燁火,脫口歡呼出來,然而眼睛隨即看到了他身上,欣喜的意味層層泛起,簡直是跳
躍著奔了過來,「啊,是你!——你救了燁火,你多好啊!」
那樣明豔照人的笑靨,看得孤光瞬忽間又是一個恍惚。青衣術士一直陰鬱冷沉的眼
裏,也有浮現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那個笑容仿佛是明燈、瞬間照亮他長年灰暗的心境。內心仿佛有什麼一直不解的問題
豁然開朗——原來,枉他這麼多年來心心念念的追逐最強的力量,即使有一日真的能夠獨
步於天地間,然而又怎能及得上眼前這純白夢曇花般的笑靨?
「蕭樓主在哪裡?!」然而,一起殺入月宮的碧落,卻在此時急急冷漠的詢問,將孤
光瞬間恍惚的神志重新拉回,「我要殺了迦若!」
「在神廟——」想起蕭憶情和舒靖容,孤光眼裏陡然雪亮,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
什麼樣不祥的預感。他回頭看著神廟方向,忽然間、聽到了隆隆的低沉響聲,仿佛地底有
什麼東西突然崩塌了,整個靈鷲山都顫抖了起來!
「天!」孤光脫口驚呼,發現不知何時空氣中那些飛散的惡靈都捨棄了他們,迅速的
往聖湖方向雲集,密密麻麻的、在湖上方織成了濃厚驚人的白霧,雲霧最濃的核心裏,仿
佛有什麼不停地移動著,帶動那些惡靈往前走去。
碧落已經展動身形,向著聖湖方向掠了過去,渾不以那些可怖的惡靈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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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忽然沉寂下去了,天光從雲層後透出,絲絲縷縷照射下來,籠罩天地。
那些劫灰依然在空中飄浮著,然而不等落到他們衣襟上,就紛紛在半空的光與影中湮
滅了蹤跡。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蕭憶情站在聖湖底上,四顧白骨累累,一眼望不到邊際。
眼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慟哭的阿靖,身後是失去了魂魄的明河——而他一個人站在這
茫茫的白骨荒原之間,陡然間仿佛有什麼極度悲涼辛酸的利劍,一分分刺穿他的心臟。驀
然感到說不出的痛苦,聽雪樓主捂著心口彎下腰去,卻依然不說一句話。
當所有的語言都已經無能為力,他已不求再在她的面前分解一言一語。
在靈鷲山頂聽到迦若合盤托出最終的計畫,並開口請求他的援手時,他內心瞬間的震
動無以言表——對於一個已經操控天地、俯仰古今的人來說,有什麼還能值得他為之付出
這樣放棄永生、永閉地底的代價?或者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然,那是佛家的慈
悲,不料卻在這樣操縱邪術的大祭司舉止中真正的實現。
那一刀,是他對於那個不知道是青嵐還是迦若的大祭司的允諾——那樣毫不遲疑毫不
留情的絕決,正是出於對這個最強對手最由衷的尊重。
揮刀斬首的瞬間,頭顱脫離身軀飛出,聽雪樓主聽到了他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
「多謝。」
然而,那一句話,和迦若臉上最後如釋重負般的微笑,只有他一個人聽見和看見。迦
若…迦若,想不到,在這個世間,最瞭解你的,到頭來竟然還是我。
只是,又如何對她說明這一切。抑或,說了也無濟於事——已經是在她面前親手砍下
了那個人的頭顱,將她的青嵐永閉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動手,看著夕
影刀齊肩掠過那個人的身軀,看著人頭如同流星般劃落!
她即使瞭解了真像,無法再責備他什麼,但是心裏那樣的陰鬱卻永遠不會再散去。
——那將是他們之間永遠無法再逾越的鴻溝。
阿靖,阿靖……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樣毫不掩飾的痛哭,放下了一切刺人的驕傲
和自衛的矜持,就像一個迷途小孩一般的慟哭。你的真性情,從未在我面前這樣的流露
過。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迦若對我說過、那日你沒有下靈鷲山,是因為得知了「青嵐」十年前的死訊而神志潰
散;然而,現在為了「迦若」的死,居然還是能讓你這樣崩潰般的失態——
到底,在你內心裏,也從來沒有法子將「青嵐」和「迦若」兩個清楚地區分開來吧?
和那個大祭司一摸一樣啊。
心裏的痛苦仿佛一把利刃,慢慢將胸臆切成兩半,聽雪樓主劇烈的咳嗽起來,俯下身
去用手緊緊捂著嘴,然而暗紅色的血還是從指間淅淅瀝瀝灑下,滴入地上的森森白骨。
「站直了,孩子。」陡然間,仿佛有清風吹來,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柔聲囑咐,恍惚
而溫婉,猶如回聲,「好孩子,別對任何事低頭啊。」
蕭憶情驀然抬頭,四顧,然而滿目白骨,哪里有半個人影。
「斬下我的頭顱吧,蕭樓主。我會把你母親的遺骸懷給你,並讓她得到解脫——所有
的惡靈都會追逐著它而去,然而,令堂的魂魄卻決不會……因為她看到了你,必不會為任
何東西而離去。如果你感到有清風繞你三匝而去,那麼便是令堂魂魄歸來,再入輪迴。」
陡然間,記起了迦若的話,聽雪樓主臉色再也忍不住的改變,脫口叫出聲來:「母親
……母親!是你麼?是你麼!」
沒有聲音回答他,只有清風緩緩拂面而來,溫柔的吹去散落在他臉頰上的亂髮,然
後,果然如迦若所言、繞他三匝。
風裏不再有那個溫柔的聲音,只是漸漸遠離,消失無蹤。
蕭憶情失神的站在湖底中,眼前白骨森森,卻不知道那一具才是生母的遺骸。即使他
獨步天下、翻手為雲覆手雨,如今站在這裏,母親的屍骨就在眼前,他卻依舊無法為她收
斂!
然而,他依舊站直了身子,雖然咳嗽著、卻絕不再彎腰。
「樓主!樓主!」出神之際,耳邊忽然聽到了人聲——這一次,是確確實實的有人在
叫他。熟悉的聲音,那是——?
蕭憶情不自禁的循聲看過去,一襲青衫入目,看到了聖湖邊上佩劍攜琴的劍客。
微微意外,聽雪樓主不禁苦笑了起來——是碧落?居然碧落會不聽他最後的安排、為
了他一人一劍殺回月宮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要知道,在他以往的判斷來看,這個為了諾言而勉強俯首為自己所用的天才劍客,本
該對自己忠心有限,更何況、他畢生要尋找的那個女子小妗已經死于幻花宮水底神殿,他
內心早該毫無羈絆——這次逢到他大劫難逃,這個人十有八九該趁機離開聽雪樓才對……
可如今,完全和他意料的想法、碧落竟然生死不顧的單身闖入月宮來!
他難道不怕拜月教大祭司那樣可怖的術法?要知道、一人一劍闖入這個月宮,分明是
有死無生的事!難道……是自己一直以來都錯了?
看見地上橫倒的白衣祭司的屍體,再看到蕭憶情抬頭看過來,仿佛終於確定了樓主安
然無恙,碧落長長舒了一口氣,眉間積聚著的殺氣陡然消散,微笑起來,單膝下跪抽劍駐
地:「恭喜樓主手刃強敵、一統南疆!」
那樣的恭祝,卻仿佛一柄利刃陡然插入蕭憶情心中。胸口沸騰翻湧的血氣再也壓抑不
住,他身子微微一傾,「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那一口血方濺落地面,聽雪樓主的身子卻驀的挺得筆直,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
光一閃,左腕中已經被割了一道,流出血來。
殷紅的血一滴滴急速滲入聖湖地底的泥土,蕭憶情仰頭蒼天,一字一字對著天地說出
誓約:「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蕭憶情在此立誓:有生之年,聽雪樓人馬不過瀾滄、絕
不犯拜月教一絲一毫——如違今日之誓、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驚住,此刻才看見遠處的緋衣女子——他的臉色裏有無法掩飾的震驚:靖姑娘…
靖姑娘居然在痛哭?這個那樣驕傲、那樣能幹犀利的女子,居然在痛哭?!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廣,然而聽雪樓的大護法忽然間不知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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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戰‧同歸(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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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我負你。」天色已經黃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廢墟中,手指觸摸著橫倒的巨
大石柱,慢慢將這個巨大變故的前因後果給同盟者講述了一遍,聽雪樓主臉色有些黯然,
「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
已經讓貼身弟子將失魂落魄的教主扶入白石屋子休息,同時下令那些暫時遷往半山行
館居住的弟子不得擅入月宮,這裏的一切都是相對隔絕的——在這之前,他們一定要做好
這一場浩劫的清理工作。
青衣術士站在神殿裏,手指間握著一片鑲嵌著藍寶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輪的
殘片,如今靈鷲山上月沉宮傾,神殿坍塌聖湖枯竭,一切,仿佛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孤光的眼睛有些茫然,看著湖中那樣累累的白骨,甚至有些悲憫的意味:原來,迦若
祭司不惜以身相殉、付出永閉地底代價的,居然是為了永久的封印這些惡靈。一直以為是
馭使邪惡力量、用陰毒術法操縱南疆的大祭司,竟然有著這樣的願望……
當神已無能為力,那便是魔渡眾生。
那一句話,他在大祭司書房的一個神龕上看見過,如今,他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即使
化身為魔、也要渡盡眾生——迦若、或者說青嵐的心裏,居然還有這樣隱秘而堅定的願
望。
正在自己出神,所以聽得聽雪樓主這樣的話,孤光一時反而有些茫然。他的眼睛,還
是看向湖底的方向,下意識反問:「……我要的東西?」
「迦若祭司所有的靈力,都隨著那群惡靈永閉地底——你即使吃了他的軀體,也無法
再繼承他的力量。」望著一片白骨的聖湖,蕭憶情的聲音裏第一次有茫然空虛的意味,「
我無法做到我承諾給你的了。」
「哦。」仿佛這時才想起自己曾經和蕭憶情訂下的密約,孤光臉色微微一凝,脫口應
了一句,眸中浮出了不知是失落還是歡喜的神色。
「但我必然想法彌補——你還要什麼,只要聽雪樓能辦到、蕭某無不盡心竭力。」第
一次無法兌現諾言,聽雪樓主人的語氣裏,也有了歉意,許出了這樣的承諾。
然而,孤光對於這句話似乎絲毫沒有大的反應,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句話可以給自己帶
來如何大的權力——他的目光只是一直的看著遠處聖湖底的人影,忽然笑了笑:「其是我
該謝你——我現在得到的東西已經超過我原先預想的。」
蕭憶情微微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的卻是聖湖底下的幾個女子身影:緋
衣,藍衫,紅裙,在蒼白黯淡的一片屍骨中分外鮮麗。
緋衣女子依然將頭靠在那萬斤的巨石上,一整天都沒有動一下,仿佛凝固的石像。在
她身邊,是隨後進入月宮的兩名女弟子——燁火和弱水。
然而本來平靜的燁火、在和師姐趕往這裏後,一眼看到滾落在地的少年的頭顱——那
岩山寨裏的回憶驀然蘇醒,紅衫少女捧起人頭失神的盯了半晌,崩潰般地痛哭起來。旁邊
的弱水不知所以,勸了半日也勸不住,只能呆呆的陪在一邊,看著平日裏文靜的師妹失態
地大放悲聲,又轉頭訥訥地看了旁邊的面如死灰的靖姑娘一眼。終於不知做什麼才好,弱
水的眼神下意識的往孤光這邊看了過來,仿佛求助一般。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這個藍衣少女的眼眸是明淨的,那是沒有經歷過真正幻滅和複生
的嬰兒的眼睛,純白得有如那朵夢曇花。
「什麼獨步天下、無上靈力,即使有了這些又如何?那樣睥睨的一生、最後還不是難
逃那一日——迦若就是最好的明證了。」看著這令人斷腸的一幕,青衣術士眼裏卻是平靜
的,仿佛悟得了無上奧義,「能馭萬物而不能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護一人——這一
切,原來並不是什麼力量的高低能夠決定的。」
孤光微微笑著,平日的陰鬱冷狠仿佛冰雪般消融,他抬起手來指著聖湖底下那一襲藍
衫,仿佛誓約一般、對著旁邊的聽雪樓主輕輕道:「我盡這一生所擁之力、只求能讓她永
不會如身邊那兩個女子一般。」
蕭憶情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黯,沒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慘澹的笑意:「好奢侈的願望。」
「不要以為連你和迦若作不到的事,我便不能做到。」青衣術士側頭看著他,眼眸裏
有淡定、有自信,同樣也有淡淡的悲憫,「蕭樓主,其實,在這一場‘滅天之劫’裏,真
正被毀掉的不是迦若祭司、而是你們兩個人中龍鳳。」
那樣平淡的話語,卻刺的聽雪樓主手指一震,然而沈默許久,看著如血的夕陽,蕭憶
情的聲音卻是蕭瑟的:「從未開始,何謂完結?」
他看著石閘前垂首漠然而坐的緋衣女子,看著她額上流下的血,看著如鐵一般矗立在
湖底盡頭的閘門,忽然咳嗽了起來,問:「明河教主如何了?」
「也完結了。」孤光的回答淡漠而簡單,「她失了魂魄。」
「哦……」聽雪樓主咳嗽著,望向那道隔斷陰陽的閘門,目光複雜的變幻著,驀然輕
輕歎了口氣,「她若是這樣,就枉費了迦若這一番苦心了——」頓了頓,仿佛下了什麼決
心,蕭憶情轉過頭,對身邊的拜月教左護法緩緩道:「請你將這句話轉告給你們教主——

「告訴她,迦若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
「永遠封印那些惡毒的力量,雖然是他的夙願,卻不是他採取如今這樣慘烈計畫的原
因——他怕內心裏青嵐記憶和感情的復蘇和侵蝕……他其實已經分不清自我和外身了。他
害怕再這樣下去,然而又無法控制——然而,明河是他傾盡一生之力守護的,他怕最後這
樣身不由己的轉變、最終會成為對她無可挽回的最大傷害。
「所以在‘青嵐’的記憶完全侵蝕內心之前,他選擇了永閉地底。
「那是他最後能做的、唯一的‘護’了。
「我也不得不佩服他……雖然他幾可為我這至今遇到最強的敵手。然而他內心精神力
的強大、連對於自己都毫不容情,卻是讓我甘拜下風。」
聽雪樓的主人緩緩說著,語氣不驚輕塵——這個以迦若為最強對手的人,此刻說出的
話卻仿佛是他畢生唯一的知己。看著孤光震驚的眼神,蕭憶情唇角卻浮起一抹悲憫的笑
意,微微頷首:「你去把這些話告訴你們教主——告訴她,迦若是多麼的希望她能夠無憂
幸福的活下來——若理解他捨棄她永閉地底的原因,她便該好好活著。」
「其實,他已盡力——然而想不到依然無法護得明河周全。孤光,希望你能比我們都
強一些,能好好守住你需要守護的人。」一邊說著,聽雪樓主一邊已經緩步走下神廟廢墟
的臺階,遠山上吹來的清風掠起他的發絲,看向聖湖底下累累白骨中那一襲緋衣,他的眼
睛有了無法言表的悲痛的意味。
然而聽雪樓的主人只是對著臺階下侍立一邊的碧落、淡淡吩咐:「已經發訊通知鍾老
那邊了麼?要他們先不要拔營走人,今晚我們兩人就隨他們一起返回洛陽。」
「兩人?那靖姑娘呢?」碧落怔了怔,脫口問。
「她不會跟我們一起回去了。」蕭憶情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慘痛,然而在下屬面前立刻
被掩飾住,只是淡淡道,「由她一個人留在南疆吧。弱水和燁火畢竟不是門下弟子,她們
什麼時候願意走由她們自己決定——拜月教不會為難她們。我們走自己的好了。」
「……。是。」震驚于樓主此刻的從容鎮定,碧落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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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籠罩大地的時候,聖湖底上卻是一片火光,宛如紅蓮盛開。
「抱歉,無法識別出令堂的骨殖,只能在一起一同火葬了。」將所有的白骨攏在一
起,搭了一個個塔形的堞堆,孤光看著白衣樓主執著火炬,俯下身點燃了白骨下的木材。
火烈烈燃燒起來,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將那一堆堆的骷髏吞沒。
夜色裏,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蓮花。焚盡三界邪惡的紅蓮烈焰。
燁火尚未從悲痛中恢復,而弱水卻已經趕來,站在火堆旁,默默念起了超度經文。
蕭憶情一襲白衣如雪,火炬明滅映著他蒼白清秀的臉,聽雪樓主眉間的神色卻是複雜
的看不到盡頭,怔怔望著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燒為灰燼。夜風吹來,繞著火堆旋
舞,有片片的飛灰吹到人臉上,宛如劫灰一閃而滅。
——這其中,有無母親宛然長逝、湮滅入輪迴的芳魂?
原來,一切,都不過如此而已……都不過如此而已!
「事已全畢。我們走吧。」將火把扔入最後一個白骨的堞堆,蕭憶情再也不看那些死
去的骨殖一眼,回首對著碧落招呼,眼神冷冽,「不要讓鍾老他們久等。」
「真的…真的不和靖姑娘一起走?」碧落終究還是忍不住,再度問了一句。然而很快
就看到因為這句話、讓樓主的眼睛冰冷如雪,蕭憶情不發一言的轉身走開。聽雪樓大護法
暗自歎了一口氣,只好跟著轉開了身子。
話是斬釘截鐵的落下,蕭憶情最後望了一眼夜色裏那一襲緋衣,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
走了過去,站到那個女子身側,靜靜看著她。
阿靖還是沒有抬頭看他,她已經安靜下來,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這樣死一般
的寂靜,反而讓他這個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驚。她的手按在巨石上,已經冰冷。卻仿佛固
執地想通過這塊厚厚的石頭、來感知陰陽那一面的靈魂的訊息,不肯放下絲毫。
「我走了。」安靜了片刻,他終於俯下身,淡淡說了一句,「你自己珍重。」
她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
「以後如果要殺我報仇,就到洛陽總樓來——你知道我的密室在哪裡、也知道我什麼
時候發病。」聽雪樓主的眉目之間,彌漫著說不出的蕭瑟和冷意,然而話語卻是平靜得出
奇,「我時日無多,希望你能在我活著的時候趁早來。」
緋衣女子把額角抵著冰冷的巨石,上面密密篆刻著的經文符咒印入她光潔的額頭,混
著鮮血,形狀可怖。有一滴熱血,從額角流下,淌了很久很久,才劃過她清麗蒼白的臉
頰、停在腮上,冷凝如冰。
蕭憶情低頭看了她許久,胸臆中仿佛有無數聲音在呼嘯著、要掙脫出束縛壓抑而喊出
來,然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抬起手去、輕輕拂過她的臉,手指上沾了那一滴
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樣微微的苦澀。
然後,他再也不看她,轉身離去。
「我這裏有夢曇花。」然而,在看著蕭憶情走過身側的時候,孤光忽然沒頭沒尾的說
了一句,默默攤開了手——手心裏,是小小一袋幻力凝結而成的花籽——汲取人內心的記
憶而綻放的夢曇花。
「不要讓這幾日的事情、成為你們之間永久無法逾越的深溝——讓人中龍鳳這個神話
破滅,真是遺憾。」青衣術士的眼神飄忽而詭惑,看著蕭憶情神色一動,停下腳步,「我
也想知道、那樣女子心裏開出來的花,是不是血色的薔薇?」
蕭憶情的眼神也有些飄忽,看著那包花籽,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伸手拿起。
「都忘了吧……對她來說,忘了反而最好。那樣慘酷的記憶,有生之年如果都時刻記
住、那的確是生不如死。」孤光的神色雖然陰鬱,然而眸中依然有一絲的誠意,「來讓這
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如何?——現在有這個力量。」
他的眼光,看向了不遠處那個緋衣的人影。
蕭憶情不答,眸中神色複雜激烈的變幻,片刻間的沉吟後,手指忽然加力,只是一
搓、將那些幻力凝結的花籽碾的粉碎!
「不行。」聽雪樓主長長吐出一口氣,冷然轉過頭去,「青嵐心念生死如一、迦若傾
盡一生之力——那簡直是天上之愛,凡人如我、只怕永遠無法做到。這一切,怎能用這些
術法來輕輕抹去、就當沒有發生?怎麼能夠當作沒有發生!」
「阿靖寧死都不會允許別人這樣做——雖然她已永不會原諒,但至少希望、她還不至
於鄙視我。」
白衣如雪,聽雪樓主揚長而去,只留下那樣決然的話猶在耳畔。青衣術士有些意外、
又有些發怔,看著離去的人中之龍,不自禁的唇邊漾出一絲笑意來。
「哎呀!蕭樓主!你、你好好再勸勸靖姑娘……別走!」超度的經文還沒念完,看到
這樣訣別的一幕,弱水再也忍不住的叫了起來,奔過來拉住孤光的袖子,急急搖晃著,「
你也勸勸他們啊!別、別讓他們兩個就這樣分開!——」
「喂,別拉、別拉!……我袖子都要破了。」孤光歎著氣,把自己法衣的袖子從女孩
抓緊的手指中小心抽出,看著遠去的人,眼睛裏卻有淡淡的敬意,頷首,「如若他方才接
受我那樣一勞永逸的安排,我也不打算用這個真正能有希望解決問題的法子了……」
「啊?你真的有法子?」弱水驚喜的跳了起來,再度抓著他的袖子想問,然而孤光已
經搶先一步把袖子事先抽開,「我知道你一定會想法子的!你多好啊!」
青衣術士側過頭,在夜色火光中看著藍衣少女明媚的笑靨,心頭忽然間也是一朗,笑
了。
「希望這個法子能管點用吧。」將那一塊號稱拜月教三寶之一的月魄從袖中拿出,握
在手裏,孤光喃喃的歎了口氣,紅寶石如血般在火光裏閃亮,妖異而神秘,「這塊月魄伴
隨了迦若祭司多年,應該凝聚了祭司的心神——」
俯視著手心裏那一塊月魄,拜月教左護法手指緩緩握緊,閉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手
心裏傳來的幻象:「我試試將其內的‘記憶’讀取出來展現給舒靖容看。希望,她能知道
迦若最後真正的心願、知道蕭樓主那一刀的原由。」
「嗯,靖姑娘是個很講理的人!不會再怪蕭樓主的。」弱水滿含希望的看著他,用力
點頭,然而眉目間卻是依然憂心忡忡:「但是你們教主可怎麼好……她好可憐。聽了你轉
述的話,她雖然開始肯吃東西了,但是眼睛…眼睛裏面像空洞了一樣,看上去真可怕。」
「那是沒有辦法了……魂飛魄散,要我如何設法?」孤光歎氣,有些無奈的摸摸弱水
的頭髮,「——丫頭,你以為我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啊?」
弱水咬著手指,卻忽然間眼睛亮了:「迦若只剩了軀體,青嵐只有頭顱……如果——
!」
藍衫少女欲言又止,低下頭去,遲疑的皺眉:「哎呀,這等奇怪的念頭!……師傅知
道了一定要狠狠罵我,說我要入魔道了。」
怔了一下,孤光恍然間明白了這個女孩眼光裏的含義,大大吃了一驚,然而目光瞬間
雪亮,脫口道:「是了!——我怎麼沒想到?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是不死不活的法子我
還是有很多的啊……好,就是這樣!」
「嘻。這可不是我告訴你的啊!」弱水見孤光已經會意,歡喜的笑了,拍手,「是你
自己想出來的念頭!師傅也不會怪我了。」
「水兒。」看到她的笑靨,孤光眼神卻忽然一凝,喚道。
「嗯?」毫無察覺對方稱呼的改變,仿佛聽得自然而然,弱水應了一聲,詢問的看
他。
孤光的神色卻是凝重的,看著夜色中明滅不定的火,忽然緩緩問了一句:「如果你師
傅說我是個邪道妖人,那怎麼辦?」
「可你不是壞人……」弱水怔了怔,神色也黯淡下來。垂下了眼睛,想了想卻是這樣
回答,堅定如鐵,「那麼就是師傅說錯了。」
取捨之間,居然如此毫不遲疑。難怪那朵夢曇花,會綻放出雪一樣的顏色。
孤光點點頭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抬起手指,掠過她額前垂落的發絲,慢慢攏上
去。忽然微笑著俯下身去、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哎呀。」藍衫少女宛如受驚小鹿般跳了開來,臉頰轉瞬飛紅,「你這個壞人!」
───────────────────────────────────────
「樓主,真的走了麼?」此次從洛陽來的全部人馬,已經整裝完畢,從靈鷲山下出
發,然而碧落微微搖頭,依然忍不住歎氣問了一聲,看一邊同樣勁裝騎馬的聽雪樓主。
蕭憶情還是在不住的咳嗽——然而,讓墨大夫奇怪的是、雖然經歷了一場生死惡鬥,
歸來的樓主、病勢居然反而比去之前有所好轉。但是大夫一看到樓主眼裏的神色,就不由
機伶伶打個冷顫——眸中深處、那樣鬱結壓抑的色調,竟然沉重冷硬如鐵。
「出發。」撥轉馬頭,聽雪樓主冷然下達指令,馬蹄聲得得響起,人馬開拔。
離開靈鷲山。離開南疆。離開這片碧藍天空下、紛亂的過往一切。
然而,在頭也不回地領著隊伍離開的時候,心裏卻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麼看
不見的絲線、將他的心生生繫在了這裏,每策馬離開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開一分。
「陡彼高崗,汝劍鏗鏘。
「溯彼深源,草野蒼黃。
「上呼者蒼,下俯者莽。
「汝魂何歸?茫茫大荒!」
「……」
隱約間,聽到有歌詠之聲從靈鷲山頂的雲霧中飄來,悲涼淒切,仿佛回聲一般縹緲不
可琢磨,一陣一陣隨風吹散入耳畔。蕭憶情猛然勒馬,回首看向隱入雲中的月宮——那是
…那是拜月教子弟,在為迦若唱挽歌祭奠?
「呼彼迦若,其音朗朗。
「念彼肢幹,百熱俱涼。
「歲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歡吾愛,得不久長?」
「……」
果然。果然是迦若的葬禮吧?只是這樣的歌詞,深味其中哀苦悲涼,又是出自於誰之
手?那朵薔薇,命運的紡錘?——然而那人心喪如死,目前應該依然幾不可思想和行動,
又如何能再執筆寫出這樣的挽歌……
想及此處,他的手幾乎握不住韁繩,在天風浩蕩中,黯然策馬北歸,耳邊那誦唱的聲
音如縷不絕:
「水色深瞳,已斂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黃。
「上仰者蒼,下俯則莽。
「歲月淹及,失我迦郎!
「歲月淹及,失我迦郎!」
永失所愛……然而,死別比之生離,又不知那個更為殘酷?
蕭憶情跟著樓中人馬一起往北而返——想來,回去正好是洛陽鮮花盛開的時節,然而
那樣的繁花和繁華,在他看來卻已是死灰。
南疆天高雲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種奇異的鮮豔的藍色,風裏有落花和歌聲。
他策馬緩緩而歸。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毀了,聖湖枯了,白骨成灰,生母解脫……他所有出征的意
圖都已經得到了滿足,一切仿佛都已經圓滿。然而,有誰能知道他在這裏失掉了什麼?
他終其一生想守護的東西、卻最終如同指間流沙一般劃落無痕。
「兮律律……」出神的時候,前方忽然有勒馬的聲音,他發覺隊伍忽然停了下來,仿
佛遇到了什麼阻擋、不再繼續前進。蕭憶情的眉頭不禁微微蹙起,控韁上前查看:「怎麼
停下了?」
「樓主……」子弟們紛紛讓開,然而居然第一次不畏懼於他的目光,眼裏有微笑的
光。連在前面帶隊的碧落,這幾日因了紅塵垂危而一直緊鎖的眉峰也展開了,看著他,微
微笑了起來,也勒轉了馬頭,給他讓出路來:「樓主,有人攔路。」
「誰?」他策馬過去,來到隊伍前面,然後一句話未畢,忽然怔住——
前方從靈鷲山上下來的、斜斜的小徑上,一襲緋衣如血。那個女子坐在馬上,一手控
韁,攔在隊伍前進的大道上,蒼白憔悴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只是淡淡看向這邊,眼神
似喜似悲、深得看不到底。
那個剎那,他忽然覺得無法呼吸。
「恭喜樓主和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歸!」靜默的剎那,為了打破這樣凝滯的氣
氛,碧落忽然下馬,單膝下跪,大聲恭祝。
他的話得到了全體聽雪樓子弟的群起回應,所有人紛紛翻身下馬,抽刀駐地,齊聲共
祝:「恭喜樓主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歸!」
在那樣的祝頌聲裏,蕭憶情閉了一下眼睛,仿佛平定著內心什麼樣激烈的感情。最
後,他只是默然策馬,緩緩走向她。是的,無論中間有過什麼,但是這個開頭和結束,卻
是同去而同歸……無論如何,至少,如今他們還在一起。
緋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待到他走到身側時勒過馬頭,沈默地和
他並肩按轡緩行,一起北歸。
瀾滄江就在不遠的前面,渡過了瀾滄,再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陽。
繁花似錦,繁華如夢。
生死相隨,同去同歸——在武林傳聞裏,在那些子弟眼中,這便該是又一段人中龍鳳
的佳話了。
然而有誰知、雖然同歸,在兩人的心裏,卻有一些東西永遠留在了南疆,再也無法回
來。
作者: snowywing (*koyuki*)   2006-01-04 20:08:00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4 20:18:00
作者: nightlove (nightlove)   2006-01-04 20:26:00
終於等到了~~~ 謝謝!! 推推推
作者: nightlove (nightlove)   2006-01-04 20:39:00
好想哭喔!!
作者: aSsRaPop73   2006-01-04 21:14:00
好讚~ 大推
作者: Liska (寄語怯情人)   2006-01-04 21:29:00
只能淚推了...
作者: inmemory (塵靜月夜)   2006-01-04 21:32:00
嗚嗚..我哭了..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4 21:50:00
好悲傷 但是好美的故事啊...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6-01-04 22:58:00
迦若...讓人好心酸的故事
作者: odolphin (屍體)   2006-01-04 23:47:00
有錯字 是彷彿 不是仿佛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05 00:29:00
好棒的故事 推~
作者: flyingfish (不是人人都可以拿Ace)   2006-01-05 04:00:00
啊~我好喜歡孤光+弱水這一對>///<
作者: edias (好想你)   2006-01-05 17:19:00
喜歡孤光和弱水 >/////<
作者: dream0208 (嘩啦啦)   2006-01-06 01:27:00
喜歡孤光和弱水+1
作者: flyingfish (不是人人都可以拿Ace)   2006-01-06 02:55:00
想看聽雪樓的第三部~(拉原PO袖子)
作者: lungtung (東的隆東鏘)   2006-01-08 22:28:00
想看聽雪樓的第三部~(拉原PO袖子)
作者: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6-01-28 18:15:00
sorry~~最近比較忙....可能沒有空繼續貼了
作者: angelgrass (夏天。)   2007-09-08 19:35:00
失戀看這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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