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德留在江雨家過夜沒回去,本來他沒這打算,可是江雨的媽媽卻硬要他留下來,似
乎是江雨私下告訴他媽媽阿德雙親意外去世的事,老闆娘又認為把滿身是傷的阿德放回去
,阿德也沒辦法自理瑣事,命令江雨要照顧他的朋友。
雖然老闆娘可能誤會什麼,但阿德想起魔王對母親的敬愛性格,江雨還是不容阿德拒絕,
阿德只好躺在房間主人的床上,看江雨打地鋪,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兒時生活和新聞直
到睡意襲來,阿德不意外魔王沒有看漫畫小說動畫的習慣。
但江雨的口吻倒是不排斥這些消遣物,只是他基於某些有利選擇將其捨棄而已。
就這樣第五天也過去了,阿德執意不請假,被打隔天還是要去學校,江雨似乎以某種敏銳
的直覺明白他不會在希華高中待太久,跟著阿德一同上學。
星期六,原本不用上課,但園遊會前一天多數學生都會到學校忙班上事務,說是忙,其實
玩耍談天的時候多些,只是阿德要到高中部才能看見宋倚君,瘡疤都還很疼,阿德告訴自
己時間所剩不多,要休息之後再休息。
結果阿德還是不知道自己分配到什麼工作,也許沒人想理他,直接把他孤立說不定,但對
現在的阿德算是樂得輕鬆。
或許是離別在即,阿德試著用不同的眼光打量他從前不曾見過的私校風景,而他如無意外
這輩子也不太想邁入學校了,進入希華後,人人都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著阿德和他身邊的
江雨,阿德試著找到一個班上同學問宋倚君的下落,但她嫌惡地瞪了阿德一眼轉身就走,
再來又沒遇到半個認識的人。
被這樣徹底誇張地排拒,反而有種明快的輕鬆,阿德莫名其妙地想。
這樣也省得勉強自己去練習正常應對。
結果他和江雨在相對少了許多學生的校園裡晃了好幾圈還是不得法,阿德也累了,兩人於
是在花圃邊坐著休息,江雨提議要去買三明治當午餐,留下阿德獨自離開。
才在這所學校待了六天,怎麼覺得漫長到讓人受不了?
之前住在夢想交易所裡總覺得時間過很快,可能是錢好賺的關係,阿德每天都可以用數字
安慰自己,偶爾這樣四下無人時,偏頭痛就會發作,耳朵旁邊也彷彿出現嗡嗡嗡的說話聲
。
所以阿德不喜歡學校的原因就是這樣。
阿德捏捏鼻梁,仰頭看著天空,心情不愉快的時候,這樣做總是帶來些許輕鬆效果。
聽見沙沙的腳步聲,阿德以為江雨折回來了,抬頭一看才發現是個有些眼熟,留著削薄短
髮的男學生,他絞盡腦汁想了想,某個機率最大的人名應之浮出。
邱少琪。
江雨讓阿德聯想到龍或地獄犬之類的感覺,都說是魔王了,所以阿德很難想像有人能欺負
他,但江雨的確是被欺負著,因此聽他說那個持續找自己麻煩的人,阿德總以為有啥三頭
六臂,但從走廊上看過去,卻意外地普通。
是那種每個學校、每個年級都會有的學生,又邱少琪這傢伙,他也不是每次都能緊追在江
雨之後,週遭的人對邱少琪的評價是『認真上進』,但他總排名卻是在二到十名之間擺盪
。
魔王當時全力加速甩開的想法很簡單,他覺得這樣邱少琪就會去找另一個卡在他前一名的
人競爭,可是這個動作卻讓邱少琪感到莫大侮辱,或許他覺得只要幹掉第一名自己就有機
會。
現在邱少琪就找上阿德,他是除了文靜以外找不出形容詞的人,倘若不是親身經歷,也很
難想像這個人會買通小混混攻擊江雨,並且絲毫不以為恥。
江雨必須要拿獎學金減輕家裡的負擔,邱少琪就瞄準這一點,不斷加重他課業以外的壓力
,但江雨還是能奇蹟般保持在第一名,或許就是這種傲然不屈的特異性讓邱少琪氣瘋了。
「你就是那個非禮我們風紀股長的人?」他露出冷笑,不知怎地,阿德覺得他應該屬於也
對吳樂樂(雖然本體是性別不明的狐狸精)有意思,但死都不敢說出口的類型。
「沒有非禮,我們在約會。」阿德睜眼說瞎話,除非邱少琪還能找到侜張變的吳樂樂質問
,否則他腦海裡的印象都是錯覺而已。
「你們交往,騙誰?」
「不然她怎麼沒有報警抓我?」阿德聳聳肩。侜張就出現那麼一下而已,狐狸有狐狸的玩
法,故意讓人類看見,讓人類去誤會,那樣自己就可以撇清了,否則侜張也可以直接在所
有人意識裡放入阿德非禮校花的畫面,又何必親自上陣?
一這樣想就覺得侜張有夠狡猾。
「哼。」邱少琪擺明不信阿德的話,但他並非為此而來。
「最近你和江雨走得很近,你們變成朋友了嗎?」
「他座位就在我前面,人又那麼好,變成朋友很簡單。」阿德猜想,邱少琪或許不知道江
雨已經把他的惡行敗績告訴阿德,畢竟江雨性格高傲,要坦承自己被欺負定然難以啟齒。
「你不知道嗎?他是私生子,聽說還在校外和小混混打架呢!」
小混混不就是你找去的?
現在這是什麼空氣?好像高中女生在排擠別人?
阿德有點想笑,邱少琪果然是這種人,同樣的事情被他從不同角度說,就成了完全改版的
抹黑,這比造謠還厲害。
而且他還想先試試能否離間阿德和江雨之間的友情,不行再另想辦法,但從邱少琪一開始
就不太客氣的態度,顯然阿德不管怎麼做,他都不打算對阿德伸出援手,只是希望能從他
身上搾出剩餘價值。
阿德沒辦法解釋自己怎麼想到的,但他類似的人見多了,不用想太久就能從本能感覺出來
對方不懷好意,可能和直覺也有關係,從小到大阿德覺得不喜歡或討厭的人就會避而遠之
,從學校老師同學到親戚長輩,間接也避開一些糾紛,只是他無法躲避主動找上來的麻煩
而已。
而且要是對方主動對阿德不好,他又會直白嗆回去,一來一往戰火即燃,像這次也是不到
幾天就讓自己成為標靶,阿德有時候都覺得自己這種天賦實在了不起!
「不用白費功夫演戲了,江雨告訴我實話了,我相信他。」阿德坐在長椅上,對邱少琪昂
起臉,雖然臉上還有紗布和OK繃少了點氣勢。
「你這樣不嫌累嗎?等他畢業了又怎樣?和他考相同的大學,同樣的研究所,如果他有女
朋友,你是不是又要花錢去搶?像笨蛋一樣,你永遠贏不了他。」
「你懂什麼!垃圾。」邱少琪果然變臉。
「不好意思,我發現你和我家一樣,啊就有錢而已,只是家裡賣了幾甲地給政府,你真的
把自己當成貴族世家了喔?」阿德抓抓頭,又嘆了口氣。
魔王不會自貶身價和小人對罵,可是阿德對走到他旁邊攻擊自己朋友的人才沒那麼不客氣
。
「你要打我嗎?哇,隔壁班班長會打人耶!」阿德翻翻白眼盯著邱少琪說。
「真搞不懂,現在高中生怎麼那麼幼稚。」
「李明德,你坦護他也沒用,你都自身難保了。」
「你做的事情不對。」阿德大聲說,不管有沒有用,至少要有人當面對邱少琪如此質問。
「就算你得到第一名也不是真的。」
「還有這是第幾次,你這樣對他附近的人說謊?汙衊他的名譽?」阿德瞇起眼睛。
「不要以為這種爛招對我有用,只會靠嘴巴離間別人,你就是不敢跟江雨單挑,娘娘腔!
」
爭一口氣很蠢,可是阿德就是覺得舒服多了。
再多惹幾個敵人,阿德說不定可以締造紀錄,當選史上最會借箭的草人。
邱少琪舉起背包就要砸向阿德,他的背包忽然被人重重踢飛,掉入花圃另一頭。
「幹嘛?」魔王拎著便利超商的袋子,冷漠地問。
邱少琪狠瞪江雨一眼,忿忿地走人。
「你和他說那些廢話作什麼?」江雨不知何時買東西回來,但至少也聽見了最後阿德對邱
少琪質問,都是維護自己的話。
阿德對他自作主張把江雨當成朋友的事情被發現,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我說的是事實。」聲音沒剛才那麼大聲。
「沒有用的。」江雨望著邱少琪的背影閃過穿廊消失,一向堅定自抑的嗓音裡竟也有微不
可見的疲憊。
「我曾經想過殺了他,我做得到。」忍耐著不真的動手比較困難。
「你很聰明,不會那麼做。」阿德告訴他。
「我在等轉移籠子的機會,可是,如果控制者不消滅,就算你跳出了電流,也只是下一個
種類的實驗而已,那樣想的時候我真想殺了他。」
江雨閉上雙眼,風吹起他的前髮。
「你不是狗。」阿德想起江雨說的實驗比喻。
「至少,再一年就畢業了。」他望著遠方,對於阿德的話似乎恍若未聞。
※※※
還不到下午兩點阿德就被江雨抓回日式料理店裡陪他K書,魔王用一種不容反抗的氣勢讓
阿德閉嘴念起那些充滿痛苦的神秘文字,自己卻時常走出房間不知作什麼。
阿德心裏很是著急,雖然他和宋倚君的關係已經決裂,勉強去見她只會造成反效果,但阿
德就是不想這樣放棄,這種結束方式簡直就像是自己不但沒當好她的朋友,反而還加深宋
倚君的痛苦。
然而,現實問題是,宋倚君似乎想就這樣消極不見面到時間耗盡,她早就放棄阿德,是阿
德還不肯認輸。
因為店長只給他七天時間完成這次交易,時間一到,阿德甚至連希華高中的學生都不是,
其他人不知道阿德真正身分,他的痕跡也會從這裡抹掉,而阿德和宋倚君非親非故,他不
可能拋下目前的生活就為了幫助她,何況就算當真那麼做也只是造成更大妨礙而已。
這種事情必須靠自己解決,旁人能幫助的其實很少,阿德自己也明白,但感情卻無法接受
。
大口大口地嘆氣,阿德不經意發現床腳露出了一截刊物,以江雨的性格會這樣亂丟東西不
可能,剩下的答案就是他沒藏好。
雖然有點不道德,阿德還是看著天花板用腳伸進床底勾出那本書,再用指尖捏住書角拖過
來,男生嘛!心照不宣。
一看到封面,阿德便獃住了,迫不及待打開,裏面有多次翻閱的痕跡。
「喀嚓。」聽聞開門聲,阿德迅雷不及掩耳將書塞到屁股後面,江雨就表情凝重地走進來
。
「怎麼了?」阿德眨眨眼睛,試圖眨出純潔閃亮的星星。
江雨怪目看他,然後說出新的變卦。
「明天園遊會,你別去了,我幫你去找宋倚君。」
「發生什麼事?」見江雨認真地看自己,阿德也撤下嬉笑神色。
「有人告訴我,四班要給你好看,還是因為吳樂樂那件事情。」江雨轉著眸珠道。
「不過我感覺是邱少琪在搞鬼,因為那像是他的手段風格。」
「他們打算趁園遊會學校門禁比較鬆,叫外面的人進來弄你,還討論要怎麼安排『不在場
證明』,真是白癡。」江雨不屑地說。
「你怎麼知道?」阿德張口結舌問。
「我在四班有認識的人,他擔心全班男生的情緒太激動會出人命,打手機給我。剛剛就是
在跟進他們的討論內容。」原來該班也有被邱少琪暗中打壓的學生,被江雨救過,儘管不
像江雨敢正面和邱少琪對抗,但卻願意提供情報給江雨,讓江雨多少有些緩衝準備的時間
。
阿德就知道,魔王還是不像他自己說的沒人情味,他還是有忍不住出手的時候。
「所以你聽見了,不要自己跑去送死。」
「他也可能就是瞄準你啊!」阿德反駁說。
「他還沒滿足徹底從成績排名羞辱我的願望,加上我一個人要自保也不困難。」江雨搖搖
頭。
「真……誇張啊!到底是他們死都相信是我強吻吳樂樂,還是我和校花交往的事情哪一項
刺激他們?」阿德感慨地喃喃自語。
「黑人和白人交往也是會被打死的。」江雨拍拍他。
「你以後要當檢察官啊?」阿德冷不防冒出一句。
江雨猛然轉頭看他,眼睛張得很大。
阿德把藏在後方的書拿出來。
「不小心看到了,嘿嘿。」書名是《犯罪學》,裏面密密麻麻劃滿了重點和色標。
魔王一步步走向他,表情陰沉,背後彷彿有黑色殺氣凝結出的翅膀。
「這是很好的夢想想想,我、我是說非常,適合你!」退無可退的情況下阿德面對震怒的
獅子結結巴巴只想逃過一劫。
江雨一把拿走阿德手上的書。
「……」
兩個男生間冒出了沉默的烏雲。
「我是想,你成績那麼好,要唸台大法律一定沒問題。」阿德戰戰兢兢地說。
「不打算走那條路。」
「我想考警大。以後,通過特考當刑事警察。」江雨將書放在電腦桌旁,靜靜地說。
「因為這樣邱少琪就不會纏到警察大學了?」
「和他沒有關係。」
江雨握緊拳頭,背對著阿德。
「因為警察有執法權。從小到大我看過太多沒有被立案就這樣消失的不平等傷害,我想要
找到那些沉默或無法發聲,被折磨的受害者,揭發社會的黑暗。我不想被動等案件成為卷
宗交到眼前,在乾淨的室內把犯罪變成抽象的東西。」
「這是我的夢想。」
「加油,你一定要實現這個夢想。」阿德感動地對江雨說。
阿德剛才翻書似乎翻到一章印象很深刻的章節,看得出來江雨那在一章格外耗費心思。
「為什麼在學校裡,有人要欺負別人?是被欺負的人有問題,還是完全算欺負的人不好?
那本書裡有寫出來嗎?」阿德好奇問。
「這本書是我舅舅給我的,你從邱少琪那王八蛋聽到了,我沒有父親。我媽的弟弟是唯一
會來探望我們的親戚。他說,要戰勝敵人就要了解他們,所以建議我從研究青少年犯罪開
始。」江雨沒有打開書,只是靠著桌緣站著。
「在學校的日子長達數年,加害者和被害者的身分是會活動的,校園暴力不只是學生之間
,也包括教師,按照性質可以分成五大類。」
「遊樂型:系因好玩所致。」
阿德想到了當初欺負宋倚君的三個主謀少女,他對這種類型的人最火大。
「反動型:慾望或需求遭受挫折。」
這聽起來像是邱少琪,他永遠都考不贏江雨,但他如果不要花那麼多心思去想怎麼陷害打
擊名次比自己高的人,把那些時間和精力拿來準備功課說不定早就奪冠了。
「復仇型:遭受威脅危害而產生的報復行為。」校園槍擊案感覺就是這樣。
「補償型:無能力者以暴力行為嘗試證明其有能力。」
「……」像是宋倚君。阿德在心中苦澀地補注。
「還有原始型,人類原始本能產生的暴力行為。有時候會綜合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也可
能是不同時期的變化,雖然原因與動機不同,可是,對受害者來說,都是極其可厭的。」
「不管哪一種都不是講道理可以改變,可是他們不被改變的問題點不一樣,理解他們,我
就知道什麼樣的敵人可以用最經濟的方式應對,比如說遇到原始型的,只要比拳頭大就好
,反過來拳頭以外方法也不管用。而遊樂型的人就比較不敢訴諸嚴重暴力,有時候不理會
也沒關係。」
江雨對目瞪口呆的阿德解釋。
「你以為什麼都不做的旁觀者就不算欺負?對復仇型的人來說他才不管這麼多,而補償型
的人只要有適當的輔導建立自信說不定能矯正,反動型的挫折經常是家庭因素,因此在學
校看不出問題,如果根本問題不解決,還是會一犯再犯。」
這是高中生就會的東西嗎?我的媽喂!
「可是一群人裡什麼類型都有,明天,我也不敢說能夠應付得來,因此,最安全的方法就
是你不出面。這些人不可能真的組織起來,馬上就會作鳥獸散。」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由於江雨的口氣很嚴肅,阿德知道他真的擔心自己,自然也
不想拿小命開玩笑。
後來,因為東西都在自己家裡,阿德一直留在江雨家還是有所不便,加上江母又不放心阿
德,就是要阿德待在有空就能探望的範圍內,阿德還是想回去一趟拿點換洗衣物。
江雨又與他同行,確保阿德不會被人鑽空子。
「其實你現在就很像人民保母了。」走在黃昏後涼爽的路上,阿德這樣說。
江雨輕嗤一聲。
走到自己公寓大樓,阿德怕江雨看見住處後懷疑自己的身分,於是藉口自己馬上就下來,
要江雨在樓下等,阿德踏入熟悉的套房裡無法避免地放鬆了下來,但還是快速打包了一些
必需品,拎著背包和江雨會合。
經過一樓的住戶信箱時,他不期然發現自己的信箱裡,廣告郵件都被拉出來灑在地上,只
留下一封沒蓋郵戳的信。
阿德呼吸加快,用顫抖的手指拆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的便條和半截生鏽的美工刀片。
便條上面寫著:
有種明天自己到學校來,會有人告訴你到哪裡可以看到宋倚君。
說出去後果自付,我會讓你的女人很俞快。
真是老套……老套得無恥,還有錯字。
知道自己被江雨保護,知道阿德在乎宋倚君,就挑沒人保護的她動手。
那個邱少琪,看出自己是為了要掩護宋倚君才刻意招搖表現了。
阿德氣得渾身顫抖。
字條恐怕也授意找人代寫,完全不會被懷疑是邱少琪的筆跡或程度。
阿德將紙條揉成一團,連信封折幾折包住刀片放入口袋裡,撐著牆壁深呼吸。
穩住,穩住。
這樣不知對自己說了幾遍,阿德好不容易鎮定下來。
「東西都拿了嗎?」江雨問。
「OK。」
「你還好吧?」
可能是阿德臉色在路燈下太過蒼白,江雨以為他傷處又痛了。
「沒事。」
阿德說完勉強自己揚起一個笑容,率先往前走。
※※※
阿德在希華高中能逗留的最後一天終於到來,今日是希華校慶,這所成立不到十年的私立
貴族學校,校址很偏僻,阿德本來以為校慶不過就和自己看過的一日鬧哄哄沒兩樣,但沒
料到友校包遊覽車來的,和學生自己的親友團規模浩大。
更別提那一下子多出數十倍的汽機車了,因為地方遠,環境優美,很多人一來都打算玩整
天,造成校內外到處都是人,這種情況下雖然有監視器也是兵荒馬亂。
江雨前腳剛出門,過了不久阿德就躲過還在廚房忙碌的江母也溜出來,他改穿便服,戴著
棒球帽混在人群中慢慢走著。
結果還是對江雨說謊了,阿德承認是自己的錯,他把十六七歲的小孩子想得太簡單,結果
天真的是自己。
如果江雨在自己旁邊,邱少琪不曉得會對宋倚君作出什麼不好的事。
可是他到了學校,也表示免不了要面對四班商議要搞他的風險,阿德當然也不想死,但雖
然他盡量用長袖長褲與帽沿遮住身上的包紮傷處,臉上還是有曝露在空氣裡的痕跡,被毒
打的後遺症讓他走路也不太自然。
因為還不夠慘吧?
人怎會知道他人的痛苦,除非受害者大聲呼號血流漂杵,換句話說,只要哭得出來,就算
是傷人者也能作出楚楚可憐的樣子。
不公平,那又能奈這個常理如何?人都喜歡看眼前的新聞,能無腦吞下更好。
川流人群中,阿德有一瞬視線模糊,但他用力地晃醒自己,不想被認出來,但又不能不被
認出來,否則,自己就得不到宋倚君的消息。
萬一先發現他的是江雨,阿德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
因為魔王最討厭別人對他說謊,還有受保護者利用他的關注又把危險的底線往下拉,阿德
不想依恃江雨,何況他年紀還比自己小,他也不是意氣用事,只是這一樁阿德無論如何都
不能旁觀。
本來就該靠自己的不是嗎?從以前阿德就是這樣想。
雖然他的能力沒有魔王那麼好,但如果連自己能努力的事情都放棄,就對不起江雨那類『
無法放著不管』的好人了。
他不會死的,阿德想。因為,自己是哥布林店長的人類店員,或者說就算死了夢想交易所
也會把自己救活吧?所以他要面對的,只是不曉得會大到什麼程度的痛苦而已。
阿德不當那種被保護就覺得理所當然,還要一直測試朋友耐性能容忍到何種程度,把親近
的人安危感受置之度外,甚至拿人當盾牌的水蛭。就算魔王從他身邊走開,阿德也能走他
要走的路,他覺得魔王也屬於這種人,所以,他不想拖江雨的後腿,這種想法也不是基於
自卑,是真心這麼覺得。
走著走著,身邊的人逐漸變少,可能都集中到廣場活動,另一方面也是阿德走到了較偏僻
的區域,他才想著或許沒人發現自己,江雨和他都白擔心了,就覺得後腦傳來視線戳刺的
感覺,阿德微微側臉,發現有個人走在自己後方約十步遠,一直用有些古怪的視線看過來
。
然後那人拿起手機放在耳邊低語,說話的同時還一邊盯著阿德,阿德從過往教室的窗玻璃
反射看見這一景,不由得加快步伐,後方那人同時也尾隨上來。
才大步加急,膝蓋傷處立刻傳來僵痛,阿德又不得不緩了緩,然後發現最近的建築物好像
是自己沒進過的行政大樓,學校教職員工多在其中,阿德心想,以他的情況求助也沒啥好
羞恥的,就拼著最後一點氣力走進去。
一走進去阿德才暗暗喊糟,一樓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氣,那人已經緊跟著自己越過自動門了
。
阿德對配置不熟,看到走廊就往內走,沿路掛著牌子的門都是鎖著,看似無人使用,阿德
看到走廊盡頭是開往建築物另一側的玻璃門出口,不作二想就想走過去開門,但拖著痛腳
撐到出口時,才發現警衛沒把那緊急出口門打開。
「……」阿德現在瀕臨真正的全殘了。
轉身看著那人,那個二十來歲的男人勾起嘴角,卻不急著逼近阿德,他只是被朋友的朋友
拉來助拳,或者分一杯羹的外校人,似乎從手機聯絡中討論出結果了,他打算把阿德帶到
他們的掌控範圍再作處置。
阿德試著保持鎮定,望著那外表有些流氓氣的青年,然後試著往回走,兩人在逃生梯的出
口處交錯,男人抓著阿德肩膀衣服將他拖進樓梯間摜在牆上。
「我兄弟看你不爽,看你是要乖乖跟我走,還是要我先在這邊料理你?」
「你知道宋倚君嗎?」
「誰啊?不認識。」青年屌兒郎當地推著阿德肩膀,衣服下剛好是瘀青的地方。
「聽說你家也有幾個錢,要不要借一點給朋友花花?那樣等下我們會手下留情喔!」
那就不是邱少琪的私人打手了,阿德被他壓制著動彈不得。
「不說話?你以為這樣就沒事了?」青年流氓舉起手,打算先給阿德一下好威嚇他乖乖服
從,阿德下意識閉上眼睛舉起右手想保護自己,但是右手卻因為彈性繃帶的固定和疼痛,
舉到胸前就卡住了。
遲了幾秒,被毆打的衝擊沒落下,阿德張開眼睛,看見流氓高舉那隻手的袖子被一個人拉
住了,那個人阿德還認識。
黑色的長髮蜿蜒著,環繞住雪白的瓜子臉,那件想買也買不到的百納裙,原本有細小刮痕
的舊伯肯鞋換了簇新的某牌皮短靴,阿德一下子認不出來,因為看見那個人出現在這裡已
經夠讓阿德吃驚了。
拼布小姐鬆開拉著袖子的手,站在離地還有兩階的樓梯上。
「啪。」她乾脆又俐落的一巴掌就賞在流氓臉上,世界上能接住拼布小姐攻擊的男人果然
只有CEO這個強者而已,流氓也驚愕住了。
「你想對我弟弟怎麼樣?」
阿德的嘴巴張得比流氓還開,但拼布小姐橫眉豎眼,語氣卻十足認真。
然後她走下去環抱住阿德肩膀,轉頭瞪著流氓。
「你要不要走,現在,否則我要報警了。」
流氓終於清醒過來,臉露怒紋想要斥罵她,但拼布小姐不為所動,而且很快逃生梯出口又
多出一道男聲。
「蘇瑠,我就說坐電梯比較快……你是誰?」外型精悍的西裝中年男子對那名混混詢問。
「報警。」拼布小姐二話不說,立刻對她的丈夫下達指示。
「可惡,賤女人。」
混混見情勢不利想要脫逃,卻被男人一把扭住折過手臂壓在地上。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阿德傻眼了,他之前在夢想交易所認識的客人,從現實世界裡見
面的感覺很複雜。
「初次年度董事大會。」帶著不容質疑菁英氣質的男人說,他非常輕鬆地壓制著混混,還
是穿西裝,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日劇裡的刑警,還是老牌影星演的那種。
「那你是以什麼身分參加?」阿德冷汗又滴下來。
「新董事。」
「大姐呢?」
「園遊會。」
「……」這也算是走出繭居族的良性改變吧?
但在不是敘舊時機,阿德強忍著身體不適想要離開,被拼布小姐握住左手手腕,她自動過
濾混混被男人教訓的髒話呼喊,睜著一雙朦朧大眼問著阿德。
「怎麼了?」
「新的外派工作,不過是最後一天了,我有非要了結不可的事情。」
阿德現在的體力竟連拼布小姐也掙不動,不覺有些傷悲。
「弄成這樣?很危險吧?」
「剛才謝謝妳。」阿德這才想起忘了道謝,拼布小姐衝口就說自己是她弟弟,不只阿德嚇
一跳,那混混也愣住了,這才給她爭取了時間。
「你不是叫我大姐了嗎?」拼布小姐看著阿德,雖然她不愛說話,眼底卻有著明顯的擔心
。
那是打趣的叫法而已,阿德沒想到她居然用身體保護自己,一時間也只能拼命忍著鼻子裡
的酸意。
「到底是什麼事?」
這七天裡,有這麼多人擋在自己前面,一次又一次保護著他,阿德以前從不知道,原來過
於感動也會有心碎的感覺。
「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找到答案,可是,今天結束前是我唯一、好不容易再度得到
的機會,如果我不能靠自己解決,我會終生遺憾!」阿德咬牙婉拒拼布小姐和CEO的好意
,他們一出手就塵埃落定了,但也會因此錯過一些重要的東西。
拼布小姐只能看著阿德忍痛小跑步離開行政大樓,還是不知道他要解決的是何事?
「報警。」
「手機在我左邊外套口袋,妳沒看我很忙嗎?」男人對出門不帶連絡工具的老婆絕望了,
他用力把混混的頭壓在地上,昂起下巴一比,拼布小姐一手按著男人肩膀,伸手在他胸口
摸索半天才拿出手機,那混混見沒人理他,心酸地停止掙扎。
她真的報警。
這是男人看她第一次毫不苦惱且果斷地撥按鍵並且保持通話。
「……什麼?」眉心陷下細紋,女人掛斷了手機。
「我去找人來幫你。」語罷她便把丈夫和混混一起放下,施施然走出去了。
※※※
左邊膝蓋和腳踝確定腫起來了,還發熱又刺痛,阿德拖著步伐,但領頭的人根本不理他舉
步維艱,逕自爬著樓梯,阿德幾乎要用手撈起自己的腿放到台階上才能前進。
還好那混混被制服前的通訊已經驚動邱少琪了,他沒花多少力氣就發現靠著樹幹喘氣的阿
德。
讓他就這樣被四班找的人發現也可以,阿德已經不想躲了,但邱少琪卻用一種近乎是小心
的行動效率要兩個人挾持阿德往現在沒有學生上課的教室頂樓走。
領頭和壓後的人看阿德實在是無能為力了,幾乎是用拖著阿德上了樓頂,然後將他像麻袋
般甩在粗糙未鋪飾的水泥地上。
又是熟悉的場景,只是換了人馬。
阿德看見邱少琪就在眼前,他身邊有著那天伏擊江雨卻被魔王反手痛扁一頓的黃襯衫,和
可能也是當天同夥卻換穿衣物導致阿德認不出來,總之他們看著阿德的視線相當陰鷙。
「宋倚君呢?」阿德問。
邱少琪張著眼面對阿德,黑色的瞳仁在眼白裡顯出一種荒謬的面積,彷彿是用麥克筆畫上
去般,他對身邊的小混混低聲說了幾句,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我沒說錯吧?他真的是個白癡。」邱少琪說。
「一張紙條就把他騙上來了。」
「宋倚君!你們把她藏在哪裡!」
「傻瓜,你真的以為我這個班長會去綁架女生喔?綁架她又有什麼好處?那種沒人要的醜
小狗。」邱少琪嘻嘻笑了數聲,朝阿德搧了搧手。
「只是找人打手機關心她,要她今天最好別來學校而已。」
邱少琪就算被阿德激怒,卻只有失控那一度而已,在這之前他早已彷彿毒蛇,等待並看清
阿德與宋倚君之間的分歧,以及他們在學校裡的地位變化。
邱少琪在賭,阿德連絡不上宋倚君,加上被孤立後他也沒人可以詢問,因此無法求助那張
紙條的真假,賭他會離開江雨獨自找自己談判。
因為笨蛋都很在乎面子和虛假的友情,就算別人不賞臉也一樣。
就算阿德真的去求證宋倚君行蹤,而且沒上紙條的當,那麼就讓他和江雨一起去面對四班
找的人,讓他們被打斷骨頭自己也可以出點氣。
而且他有八成把握阿德會上當。
邱少琪看人很準,他早就知道他們的反應會是如何,江雨逃不過自己的手掌心,阿德也是
,他就愛耍著他們玩,看他們有氣無力地掙扎著,還沒有過自己看不穿的目標。
「為什麼你要做這些事?對你也沒有好處啊!」阿德忍著痛說,邱少琪不知花多少時間精
力和金錢在設計這些,他真的不正常。
「我不允許他有朋友,他只能孤伶伶一個人。」邱少琪說。
「他不開心我就開心。」
阿德知道邱少琪口中的『他』指的只有江雨。
「現在他還滿希華在趴趴走呢!」邱少琪歪著頭,拿出手機對阿德晃晃。
「要不要我幫你找他過來?」
阿德抬頭看著黃襯衫拿出一把蝴蝶刀拋玩著,忽然有不祥的預感。
「你們想作什麼?」
「我只是好奇江雨是不是也拿李明德當朋友,吶,如果是朋友,應該肯兩肋插刀吧?」
「你少變態了!」
確實,魔王說過人可以分類,但是他們也會變化,在放任的狀態下通常是往下沉淪。
邱少琪忽然ㄧ斂笑容,露出了喪氣的表情。
「對不起,我錯了,你昨天說的沒錯,這樣欺負一個人,對我自己也沒有幫助,我早就受
不了他一直不改初衷,我的生命都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後悔了。」
阿德瞠目,這傢伙該不會有雙重人格吧?
邱少琪維持著懺悔的表情說。
「我真的累了,這次玩完我就quit,好不好?所以我才慢慢來,先用宋倚君釣你,再用你
釣江雨,這像不像動物棋?他們也很想報仇,這次算我很便宜呢!我會讓江雨再也站不起
來,順便把他哭著求我的樣子拍下來,當然我不會笨到上傳網路,可是我會一輩子都好好
珍藏,細細品味的,大不了我離開希華,誰會相信一個要脅校花的變態殘廢的話?」
「他不會求你!他很強,他很有骨氣,和你這種用錢買暴力的小人不一樣!」
阿德氣得嘶聲說。
「他會為了你求我。」邱少琪露出嗜血的笑容。
「然後他就任我擺布了,而且我還有秘密武器呢。」
江雨用盡了現有的資源和邱少琪抗衡,並且不讓自己被抓到把柄,有個好學生就是因為壓
力太大在補習後踢了遊民一腳被邱少琪照到證據,從此在他的遊戲了出局,反過來變成他
的狗,但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拔掉江雨的獠牙,這讓少年很窩火。
江雨過去始終保持安全單調的活動習慣,他只走開放而熟悉的路線,在外人能看見他的時
間裡,他一直高度防備,江雨自我封閉不與人往來,母親是他唯一的弱點,但他守護得很
好,邱少琪始終沒辦法引誘他到有利自己的陷阱裡,他和江雨都明白這一點,並等待對方
先出現漏洞,終於,他勝券在握了。
「你不能這樣做!」阿德著急了。
「那你就跪下來道歉,說昨天你汙衊我的話都是嫉妒我功課好,受人歡迎,而且你威脅吳
樂樂和你交往。」
「快一點啊,他好像有開機呢?」邱少琪玩著機子說。
阿德咬牙忍受屈辱照做,邱少琪用手機攝影鏡頭對著他錄影,動一下立刻就引發巨大的疼
痛,但阿德還是死死掐著拳心對邱少琪低頭了。
「對不……起……」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
「我……對不起……不……」
「少琪,他要上來了。」把阿德帶到頂樓後看守著樓梯的其中一人跑上來說。
阿德發現自己還是被騙了,嘶吼著要抓住邱少琪的腳,卻被他一腳踹開。
「我忘了和你說嗎?阿民不小心在路邊撿到一隻手機,這樣好像就不怕被查電磁紀錄了,
不過你們真的很不會抓時機,慢點打不行嗎?」邱少琪轉頭對同夥說,怨他們在精彩時刻
打斷自己的樂趣。
「是他來得太快,我看到他走進大樓了。」個子較矮的那人想起江雨揍人的狠勁還心有餘
悸。
「放心,今天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出手的。」邱少琪獰笑著說。
「東西都有帶嗎?」
立刻有人拆開長型瓦楞紙箱,裡面是數支鋁製球棒。
「李明德,你看到沒?我真的很不喜歡刀子那種一下就流血的凶器,所以我根本沒帶來。
」邱少琪眸光發亮直直望著樓梯口,真正的獵物馬上就要到手了。
「你們集中起來,看好李明德不要靠近樓梯口,那傢伙撒野起來蠻討厭的。」便是不給江
雨各個擊破的機會。
大約兩分鐘後,就看見江雨出現在眾人眼前,身上盡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沉。
他看也不看邱少琪,劈頭就對阿德說:
「騙我的帳等等再和你算。」
「喂,我還是傷患耶!」
他們自然目視彼此問候的態度,讓邱少琪更加眼紅。
「江雨!」
少年摘下眼鏡,鬆開手指任其落在地上,他走向邱少琪,鞋底踩過,原本耐摔的安全鏡片
發出清脆的粉碎聲。
「不准再過來!你馬上給我跪下!不然我就打死他。」邱少琪指著阿德大聲吼叫。
江雨停下腳步,但仍是傲視著週遭。
邱少琪揚眉瞬目,終於忍不住滿臉笑容,要黃襯衫確實抓住阿德,黃襯衫早已與他合作多
次,輕鬆地用蝴蝶刀抵著阿德脖子,其他三人包圍住江雨。
「你動一下,我就在他身上戳一個洞。」邱少琪說。
「哈囉,他欠你們多少,可以自己去要了。」
江雨終於移動視線,死死盯著邱少琪,邱少琪感到某種至高無上的快感,對於江雨恨他又
無可奈何的樣子,真想就這樣把這個人做成標本。
「魔王!」一道聲音響起。
邱少琪應聲回頭,說話的是阿德。
「不是說你!邱變態,少自作多情!」週遭的小混混竟也有人被阿德逗笑了,邱少琪惡狠
狠地咒了幾聲。
阿德看向江雨,後者皺了下嘴角,像是抗議阿德給他起這麼白爛的綽號。
「不要聽他的,他在說謊,等他讓你沒力氣還手,他也不會放過我。」
阿德遇過甜言蜜語或恐嚇自己的長輩,他們都想從阿德身上撈好處,覺得他涉世未深又孤
苦無依好騙,但他們那種說謊的習氣,早已深刻在阿德防堵公式裡。
為了朋友被騙,他心甘情願,但讓朋友被騙,門都沒有!
「李明德!你以為我不敢叫他動手嗎!」邱少琪興奮地說,他已經完全脫離正常感情控制
。
「江雨,雖然我平常都會叫小孩子不要打架,有話坐下來好好談,但是,這個人剛剛騙我
下跪道歉,老實說,我非常不爽。如果你白癡到乖乖被他們打,表示你全年級第一鐵定是
作弊,因為你腦袋比我還笨!」
刀尖已經刺進阿德脖子,他忍耐著,還好身上大傷小傷都在痛,反而轉移了注意力。
「這個人說他看透你會怎麼做呢!不過,我不希望你那麼做,不只不希望,而是痛恨,動
手!把他們給我扁成豬頭,然後陪我去醫院!」
「囉囉嗦嗦吵死了!」邱少琪對黃襯衫揮手。
「我瞭解你!」阿德不知哪生出的力氣,舉起右手抓住刀鋒,對著江雨嘶聲力竭喊出。
「你不是狗!」
同一瞬間,魔王的手刀就擊中身旁包圍他的人喉頭。
※※※
僅管邱少琪安排了三個和江雨結怨的小混混打算一口氣壓制他,但才數天前餘悸猶存的交
手經驗讓他們一時間只敢在江雨身邊張牙舞爪,導致江雨目標直指黃襯衫時他們一時也反
應不過來,竟在一瞬就被他甩脫包圍圈。
江雨此舉是為了盡快了結戰鬥減輕阿德的傷勢,黃襯衫見他來勢洶洶,下意識推開阿德持
刀揮向江雨,邱少琪見情況逸出控制,氣得在旁邊大聲指揮,但現場一旦進入亂鬥,邱少
琪的聲音就完全不被留意了。
除了黃襯衫還因傷勢有些遲鈍,他握刀刺向江雨毫不留情,其他小混混見赤手空拳接近他
太危險,紛紛跑去瓦楞紙箱旁撿起球棒,想要伺機給江雨重擊。
另一方面,江雨除了一對多的對手都有持械,無法像前日那樣放縱外,他也稍稍收斂動作
,故意將戰鬥圈拉在邱少琪和阿德中間,以防他趁亂又摸過去對阿德下手。
但這場雷霆暴雨般的混亂不到半分鐘就被一連串淒厲的哨聲凍結了。
小混混們有一兩個還在打的,但邱少琪斯文的臉孔已經像惡鬼那樣扭曲,其中有驚怒也有
不信,終於所有人都回頭看著這時還出現在樓梯口的人,那人穿著灰色帽T外套,個子嬌
小,但她用手拿著哨子含著嘴裡拼命地吹著,直到眾人都被自己的行動吸引為止。
「我在來學校前就已經報警了,說學校裡有人藏毒,這樣警察一定會來。」宋倚君顫抖著
聲音說。她看到邱少琪也在場,有點驚訝。
「他們馬上就要到了,我沒說謊。」她還是鼓起勇氣又說出口。
從頂樓高度,的確看見幾輛警車正從斜坡道上駛過來,頓時,四個小混混面面相覷,他們
的身分一定會被警方盤查,是否有必要為了邱少琪冒這個險?
很快地,三個人先後拋下球棍越過宋倚君衝下樓梯,只剩下黃襯衫還站在江雨面前,邱少
琪斜前方,他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
「阿民,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邱少琪擔憂地盯著黃襯衫。
江雨身上帶了些輕傷和血痕,正努力調整呼吸,冷眼看著這一幕。
「你那麼厲害不會自己動手,幹!老子不陪你們玩了!」黃襯衫越過江雨時惡瞪了他一眼
,推倒宋倚君洩憤奪門離開。
「宋倚君……」阿德喃喃說出女孩的名字。
「妳知道妳幹了什麼?妳在校慶時報警?哈哈!希華一定會將妳退學的!」
盡管情勢逆轉,邱少琪依然紅著臉指著宋倚君大笑。
「我──才不是為了保護你!誰叫你太煩了,我再看到你的臉就噁心!你就這樣滾回夢想
交易所!我不需要你!大不了我也消失!我受夠這些事情了!甚麼朋友的,世界上根本沒
有我的朋友!我也不想要朋友!我只想要那些欺負我的人去死!」
宋倚君跺著腳說,她揉著頭髮。
「我只是想安靜地讀高中然後畢業,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放過我!」
「妳錯了!」阿德用力握緊傷口,想要減輕那火辣的劇痛,但既然徒勞無功,他只好專注
接下來要說的話。
「還有江雨,你也不對!」
「什麼?」魔王抗議。
為何遲到現在才讓阿德找到那個答案,關於對自己而言絕對重要的真實,倘若他這次仍無
法察覺,是不是他這輩子都要背負著這塊腐爛的空洞活下去,並不時隱隱作痛?
「不是忍到畢業後就沒事了!而是要在畢業前解決一切!這是最後的時間了!也不是什麼
都不做放棄抵抗,為了保護未來的自己,現在就要改變!否則就走不出這間被霸凌的教室
,現在這個年紀的你們永遠都會被關在過去的教室裡,而且沒有第二次逃脫機會!」
阿德氣喘吁吁地吼著。從他自己畢業到現在的兩年,雖然阿德覺得他好像恢復正常了,但
午夜夢迴時,偶爾也會陷在熟悉的死板建築裡,怎麼繞都找不到出口,日復一日的敲鐘聲
,好像告訴他永遠都只能這樣徘徊。
受了這麼多傷,經過血淚教訓,阿德才終於想通侜張的意思,放火的真義。
「把這個控制者為你們設計的恐怖幻覺的世界燒掉吧!張大眼睛看看他只是個普通人,然
後到新的世界繼續長大,不然就算他死了,這個學校還是會繼續關著你們!這不只是傷心
的回憶而已,你們失去的東西,怎麼可以不拿回來!」
對人的信任,對朋友的愛惜,對痛苦的發洩,還有理直氣壯追求夢想的安全感!
「不要因為害怕會傷害親愛的人,就放任自己受傷,這樣等到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帶給
他們的傷害會更大!」阿德想要抹掉眼角的淚水,卻無手可用,他奮力甩甩頭說。
「我不懂!你說的我聽不懂!」宋倚君嘶吼回去。
「妳明明聽得懂!」阿德也厲聲強調。
雖然阿德那時是因為孓然ㄧ人,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可是如果他沒遭逢那個意外,或許也
和江雨及宋倚君一樣,選擇忍讓好保住岌岌可危的現狀。
阿德變成用麻木帶過那三年的風風雨雨,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起來當初發生的一些事情,
真正該有的感覺是什麼?快樂?痛苦?不……只剩空白。
沒有抽不倒的疊疊樂,不存在永遠不會崩潰的人,所以他們都做錯了。
「還有你,邱少琪,就算你戴上再多面具掩飾你做的那些事情,真正美好的事物還是不會
為你佇留!」
「說夠了沒有?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得吵死人了!」邱少琪從背包裡拿出一支手槍打開保
險對準阿德,然後又轉向江雨,見他目無懼色,又指回阿德身上。
邱少琪手指微微一動,阿德以為他就要扣下扳機,奮力往旁邊一閃,卻因無法維持平衡跌
坐在地,邱少琪發出笑聲,廢話說這麼多,還不是看見手槍就嚇得屁滾尿流。
江雨謹慎地邁著小步,慢慢移動到阿德前方擋住他。
邱少琪見狀更開心了。
這雖然和他想像中的畫面不一樣,但也是非常戲劇性的構圖。
「我說過了,他會怎麼做,我一清二楚!」
血從脖子傷口和手指內側泊泊流著的感覺已經比痛還要明顯了,阿德知道自己也到了極限
。
「你以為做了這些你還逃得掉法律制裁嗎?」
阿德痛心地問。
「為什麼不?法律又有啥屁用?」
江雨壓低上半身想要伺機撲上去奪槍,邱少琪卻機警地朝他開了一槍,第一槍失準,擊發
到他右腿前方地面。
「別亂動,我可是有練習過,剛剛是我故意射歪的,你不會以為我花這麼多錢搞來這玩意
一次都沒試用過吧?哈哈,我早就想這麼做了。會武術了不起嗎?和子彈比誰更厲害?一
目瞭然嘛!」
「嘖!」江雨眼看自己和邱少琪之間還是有一段足夠他反應開槍的距離,不得不放棄鋌而
走險的想法。
如果自己硬捱一槍不在要害,說不定可以搶到槍,問題接下來的爭奪卻不能保證槍又回到
邱少琪手中,其他人又不具備戰鬥能力。
這時江雨腦海裡也快速掠過這種想法。
「想什麼都沒用!你們死定了!」邱少琪用雙手握住槍柄,對準江雨開槍。
扣下板機拉動撞針的剎那,視線被障礙物蒙蔽了,邱少琪手震偏移下意識又開了一槍,他
其實不確定自己有沒已看到東西,但是耳朵傳來痛苦的叫聲,他露出恍惚的神情。
等到視野恢復清晰後,他看到的第一幅影像,卻是放大的江雨上半身,然後隨著江雨毫不
保留的顏面正拳,讓邱少琪連哼都不哼直接栽倒失去意識。
邱少琪活到這麼大,從來沒打過一次架。
阿德跪在宋倚君旁邊,她在最後衝進了江雨和邱少琪之間,本該射中江雨的子彈打在她身
上,少女腹部出現一團深色濕漬,髮叢裡也流出鮮血,兩槍都擊中了宋倚君。
「宋倚君!妳幹什麼!誰要妳擋!妳不是不要我這個朋友了!那妳就走啊!幹嘛這樣!」
阿德伸手抱住她脖子,立刻摸到濕稠的血液,鐵鏽味撲鼻而來。
「對不起……」她也在哭,淚水沖開鮮血,流出一道透明。
江雨也只能站在一旁俯視著她。
「因為你七天後就……會走了……我想……想絕對不可……以喜歡你……不管你為我做了
多少……只要我把你當朋友……」
宋倚君筋攣著吐了一口血。
「我以後就沒辦法……一個人待在這間學校……因為那樣太恐怖了……所以我討厭你……
我好想討厭你……讓你也討厭我……」
「對不起……阿德……」
「讓開,快點急救!」一窩蜂衝上頂樓的警察強行扶開阿德和江雨,讓醫護人員將宋倚君
抬上擔架緊急送醫。
阿德自己也上了第二個擔架,他亂糟糟的腦海裡只剩下宋倚君的鮮血和江雨對警察解釋的
聲音。
山路太漫長了,宋倚君被送到附近診所急救後,醫生限於診所設備不足勒令她必須馬上轉
診,等救護車趕到根本來不及,因此她和阿德被用警車緊急開道送到山下的醫院,一到醫
院後宋倚君就直接被送入手術室。
江雨的母親接到通知趕到醫院,以為被襲擊的是兒子,聽見兇手已經被列管,宋倚君在急
救,阿德也在治療,惟獨江雨受的傷最輕,剛剛做完筆錄在醫院等朋友的消息時,忍不住
抱住了他。
在這個緊密的擁抱裡,江雨才小聲說出他長期受到邱少琪霸凌的事實,果然不出所料,老
闆娘難過自責地哭了,為她一直沒察覺優秀兒子的痛苦。
好不容易安撫下母親,江雨對她說他必須留在醫院確定剩下兩個人都沒事,否則他不願離
開,這可能是漫長的等待,他請母親回家為他帶一些換洗衣物之後逕自坐在椅子上沉思。
江雨覺得,聽了阿德那些話,他有許多事情必須認真地好好想一想。
但不一會兒,眼角餘光閃過一個人影,他追著那人影到了空無一人的病房走廊上,發現果
然是阿德,他身上看得到的地方幾乎都有繃帶或紗布纏繞,但讓江雨感到疑惑的,卻是他
穿在身上的衣物換了,變成一套服務生似正經八百的黑白背心襯衫長褲。
阿德隔著一段距離停下來面對江雨,朝他笑著揮揮手,無聲動著嘴唇彷彿要江雨猜自己正
在說的話。
『再見,魔王。』
一逕筆直毫無障礙物的走廊上,阿德就這樣神秘地消失無蹤。
※※※
回到久違的夢想交易所後,阿德覺得店裡的空氣是如此清新美好,沒有人類惱人的氣味和
噪音,只有燈先生柔和的聲音和光線,沖茶時的清香和冷清的靜謐。
果然人只能靠夢想來麻痺自己,覺得可以靠這樣無視坐在繡花扶手椅上的綠皮變態歌布林
店長的阿德,再度看見眼前籠罩一片黑霧。
當時,興沖沖要和店長提工傷理賠的店員,被店長不可置否地帶到了有別於倉庫和心想事
成房間以外的內堂,有點像是土耳其風格的室內水池,至於什麼是土耳其風阿德也不清楚
,只是腦袋自動冒出這種形容,可能是制服傳達的訊息。
然後……
「給我脫。」店長露出了陰沉的冷笑。
「不要要要要要──」阿德在慘叫中不得不和他摯愛的制服分離,然後被店長塞進了無恥
之口的大嘴巴裡,隔著果凍般的腔體阿德看見店長居然自己快樂地抽著水煙吞雲吐霧。
終於等到無恥之口將阿德身上的傷和繃帶都吃光後,他被這條有著紫黑色裂縫嘴巴巨大沙
蟲外表的保鑣兼店長私人SPA保養物一口氣吐進水池,阿德在冰涼的池水中嗆了好幾口終
於漂到邊緣抓住磁磚。
那七分鐘比在希華高中被虐待七年還要可怕,阿德不想形容那種觸感,他現在對古代婦女
意外失身的悲痛感同身受。
「等你有工『殤』理賠的需要再跟我討價還價吧!小夥子,哼!」店長甩著尾巴飄著桃花
大搖大擺閃人,留下像是光溜溜嬰兒的阿德,將臉孔埋在手臂中無助地啜泣。
就這樣,除了內心的愁緒與不滿以外,夢想交易所的員工就這樣恢復了從前的樣子,昨天
,甚至這一週來的腥風血雨宛若黃粱一夢,就這樣褪去了。
阿德本來想留到宋倚君手術完和她說話,但就如同在夢想交易所裡通知他接待客人的超知
覺一樣,他忽然就知道自己回去的時間到了,阿德一度害怕是宋倚君已經沒有能交易完七
天的生命,畢竟最後一天的二十四小時還沒過完,但不知為何他沒有悲傷的感覺,就這樣
渾渾噩噩地回到夢想交易所,可能就在房間裡睡著了。
這倒不意外,一週來阿德心力交瘁,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而且最後又受了很多傷,醒
來以後就被店長這樣那樣了,他又陷入新一波低潮。
雖然還不瞭解情況,但阿德卻生出某種信心相信宋倚君還沒死。
然後阿德又回到站店的日子裡,他的吧檯回來了,不過縮水成一半,另一半的空位還是擺
著豪華骨董椅,阿德只能默默瞪著窩在椅子裡的老闆,同時暗暗詛咒店長。
不多時門鈴響起,阿德連忙走到玄關處迎接,玻璃門打開後走入一個同樣是古典西式服裝
打扮的客人,但他身上的材料剪裁明顯比阿德豪華不只一個檔次,簡單地說,是真正的執
事風格,配在那個客人清晰秀美的五官,雪白的肌膚和清爽伏貼的黑色短髮,看上去簡直
是一幅繪畫。
但這些都不是阿德目不轉睛的原因,而是那位客人在剛走進門時,背後居然有一對漆黑的
長翅膀,在進入室內同時像煙霧一樣消失了,只剩下高雅的儀態和化為人類俊美青年的外
表。
「歡……歡迎光臨。」阿德抖了一個頭音,抬頭看著這個客人,他也正低頭望著自己,客
人眼球整個是血紅色,銀黑色的瞳孔張成滿月不見焦點,看得阿德頭皮發麻。
「我一週前與幻想商人有約,這次是代替主人前來取預定的商品。」
「店長已經在裡面等了。」阿德客氣地彎腰引路,讓神秘的客人先行入座,又盯了眼客人
的背,現在倒是很正常,除了腰細得不像男人,話說,應該也不是真的男人,所以不管了
。
一週前?預定商品?
阿德捕捉到了關鍵字,他忽然覺得店長與那名神秘客人的交易,絕對和自己被丟到希華高
中以及宋倚君本人有關。
但他們之間暢快的對話阿德又聽不懂,起碼知道這如果不是超古老語言就是非地球用語,
然後他們一起望向阿德。
「我讓我的店員去將那樣商品的狀態調整妥當了。」店長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溜了阿德一
眼道。
「如是甚好。」客人沒有任何表情的應道。
「請問,到底是什麼商品?」阿德無法按耐這股強烈不安,於是冒著大不敬的風險打入顧
客與店長的話題。
「我的主人是統治地獄領的大公拉斯特閣下,有『墮落侯爵』之稱的惡魔貴族,而我是他
的管家斐修斯,我主近來想要一名人類女侍,限定條件是飽受同族欺凌,覺得了無生趣,
無法在人類世界生存下去的脆弱女人,而他將破例與這名女子簽下肉體與靈魂的契約,將
其帶回領地中的『嚎泣莊園』生活。」
惡魔管家彬彬有禮地說,他接過阿德泡的茶,卻連杯子一起放在茶几上,完全不興一顧。
惡魔?這死哥布林又拓展業務範圍了!阿德來不及吃驚,因為這兩個混蛋商議的正是活生
生把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宋倚君帶回地獄。
「你們看上宋倚君?」
「不能這麼說……你問店長吧?」斐修斯倦怠的說,周身散發死亡氣息,阿德能強烈感覺
到惡魔是和自己截然不同,本能會極端排斥的某種負面存在,甚至也不是生物。
「笨蛋,因為我們沒有活生生的人類女僕,所以我只好想辦法仲介客人完成交易了,剛好
那女人類不是上門交易願望嗎?她的願望又不清不楚的,再不然就是要我們店裡沒有的商
品。」店長搖晃著他的腳說。
「所以只好有人去引導她發現自己的願望了,反正人類是豪慾的生物,發現哪個願望是自
己最想要的,就決定是那個吧!」店長腆著肚子說。
「什麼意思?」阿德問,因為自己似乎變成這樁陰謀中的關鍵,被店長當成工具利用了。
「直接問女人類要不要和惡魔交易,除非她有特殊興趣,不然對生的貪戀還是很可能讓我
們作白工,所以我好心想優惠滿足她的願求不對嗎?如果她覺得生無可戀,自然可以比較
理性考慮斐修斯先生的提議。這年頭下地獄要有趣多了。」
店長不忘補上後面那一句,好像他真的去過一樣,不對,如果是哥布林店長搞不好已經去
過,他連極樂世界都逛過了。
想到這點阿德就強烈不平衡。
「如果女人類想知道朋友的感覺,我就讓店裡的笨蛋店員去充當這個角色,你以為連我店
裡都沒有的珍貴商品,你這個替代品能成功嗎?哈!根據我的計算,你有95%的機率失敗
,然後女人類就會對這個世界絕望了,想法也會更乖張激烈,這個時候惡魔一定比人類要
更能吸引她,反正,人類世界對她只有痛苦而已。」
店長說完攤開手,長鼻子哼了口氣。
「雖然讓你矇到了剩下的5%,她滿足了這種人性昇華過程的掙扎印證,像這種生命力本來
就低微脆弱的類型,也會在這種淬鍊中磨蝕殆盡,所以她沒有迷惘了,對她來說在人類世
界活下來也只有疲倦而已。」
「不管哪一種結果,反正這次洗禮都可以讓這個女人類脫離因為她的個性所造就的不幸連
環,不是很好嗎?這種特質也不是很常見,到哪裡人群都會針對她的弱點攻擊,不把她納
入團體裡,她無論再怎麼模仿他人改變自己,都會因為根本對其他人的鄙視而失敗,像是
一滴水無法溶入油裏,然後遭受更慘烈的攻擊。今後也一樣,不是只有在那所學校。」
「這在我們的術語裡稱作『替罪羊』。」惡魔管家說。
「他們是人類社會中的犧牲品,社會裡的不自然扭曲,在人類身上產生的惡意,都特別容
易導引到『替罪羊』身上,他們也許沒有罪過,但由於他們背負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罪惡
感,看起來就好像自己真的有罪似,從靈魂深處散發著新鮮……芳香的傷口氣味。」
斐修斯殷紅的嘴唇微微開闔,彷彿想起了一道佳餚般,露出了些微愉快波動。
「年輕的女孩尤其好,她們痛苦,可是還沒有腐敗,而且貪戀虛假的美麗。」
「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做壞事,你們卻要讓無辜的少女下地獄?」阿德就是看不下去。
「惡有惡報不是我族訂的規矩,你要問問題,還得更慎選對象,小男孩。」
斐修斯漫不經心的玩著指尖。
「地獄領可不是資源回收處,要玩贖罪轉生的把戲,還有很多他界地獄。在下只是奉主人
的命令,來低等世界幫偉大的侯爵大人尋找能取悅他的玩具而已。」
惡魔管家保持靜止的姿勢,神態依舊慵懶。
「我的主人數日來透過鏡面,對這名女孩很是滿意,她完全符合我主的需要,就這點而言
,你們做得不錯。」
「這是敝店的榮幸。」店長客氣但不掩自傲的說。
「時間差不多到了。」
門鈴又再度響起,走進來的是穿著病服的宋倚君,她臉色蒼白彷彿亡者,看著惡魔管家和
哥布林店長也毫無驚訝之意。
就交易性質而言,夢想交易所這次客串的是仲介任務,對象是人類與惡魔。
斐修斯款款起身走向宋倚君,浮起一抹溫柔虛幻的笑容,以人類的普羅文化來說,斐修斯
的形容表現反而是給惡魔這個詞彙錦上添花了。
阿德雖然沒有YY同性的興趣,但也覺得惡魔管家對女生來說應該屬於殺很大的類型,按照
過去看過的電影卡通漫畫小說等等又等等的經驗,人類在這方面免疫力很低。
看著斐修斯一本正經地向宋倚君介紹她成為墮落侯爵的女僕之後待遇,地獄領的風景,和
嚎泣莊園配置之類的就業環境,阿德就覺得這幅畫面充滿了超現實。
「請看,這張契約裡註明了妳必須付出的代價與可以獲得的回報。」斐修斯用手在羊皮紙
卷上一拂動,上頭的魔界文字紛紛蠕動變形成中文。
「只要妳簽約答應付出靈魂及肉體,妳就可以獲得不死之身和永遠的青春,還有凌駕在一
般惡魔以上的魔力,倘若偶爾懷念人類世界的事物,我的主人也允許妳告假回家鄉遊玩。
」
宋倚君當真傾身觀看契約內容,阿德暗中焦急不已。
然後她抬頭看著阿德這一方。
「我想先和他說一下話。」言下之意已有簽署意願,只是要暫緩進行。
從斐修斯身邊走開,宋倚君來到阿德的吧檯邊。
「我想喝你泡的奶茶。」或許以後再也不會喝到了。
少女的語調裡也有這種意味。
「妳的傷勢怎麼樣了?」就算手術成功了,剛手術完就可以這樣走進來嗎?
「剛剛還在加護病房,不知道怎樣子就來到這裡了。」宋倚君回答。
也就是說,她的身體其實還在醫院。
「她有三成的機率會死。」惡魔管家也走過來,隔了一個座位在宋倚君旁邊坐下。
「頭部那槍雖然只是擦過頭蓋骨,但腹部的子彈卻造成嚴重內出血,雖然手術成功還是有
一定危險性。」
「如果她的身體就這樣死亡腐壞了,我的主人就不想要這個女人,這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簽下契約,她就可以無病無痛地離開這個世界,技術層面來說,還是活生生的。以防誤會
告訴你,這個時代上天堂和下地獄的靈魂都不多見,大部分亡者都還是留在地球上,苦惱
於混沌中變形墮落。」
所以她看起來才會那麼蒼白,阿德想起一切都是邱少琪的病態任性所害,忍不住咬牙切齒
。
阿德努力穩定手勢,沖泡著奶茶,但心底已經動搖。
「阿德,我想過去那邊。」宋倚君輕聲說。
「為什麼?妳不是可以展開新的人生了?」阿德藏在吧檯下的手緊握顫抖,隱約他知道理
由,但是卻不願承認。
「為何阿德會變成這裡的店員?」宋倚君反問,隨即卻說著自己的瀕死經驗。
「我在手術麻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能聽見媽媽在哭,還有爸爸說話的聲音,弟弟
走路的腳步聲,他們這麼擔心我,可是我卻累了,以後還要假裝自己是正常人,背負他們
的期待在社會上生存,不知道何時又會重演相同的事,讓他們再度傷心,我不想這樣。」
「高中畢業了,要考大學,大學畢業了,要找工作,然後年紀到了又要結婚生小孩,如果
生小孩又要看小孩子成就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要被這些東西羈絆,也許我真正
的願望,就是從這些恐怖解脫。」
「那朋友呢?妳不是想要真正的朋友嗎?妳只看過我這個替代品,根本沒時間深入相處和
認識一個人,妳就這樣放棄了嗎?」阿德在店長的盯梢下不敢太過魯莽,他還是企圖要勸
宋倚君再想想。
「我只要你這個替代品,替代品就很好。」宋倚君對阿德露出含著痛楚的微笑。
「我不要將來有個朋友,比我曾經認識七天的你還重要。」
「宋倚君,妳不能這樣想,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我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情和改變,雖然覺得很感動,可是我不想再經驗第二次,我已經改
變了,謝謝你,阿德。」
「我不能接受!妳必須給我一個更確定的理由!」
「阿德,不准這樣對客人說話!她有決定交易的自由!」店長訓了一聲。
「可是店長……」阿德想要反駁,想起自己也是逃避人類社會才進到夢想交易所,怎有辦
法理直氣壯地要宋倚君去扛那些他同樣不喜歡也不接受的磨練?
就算通過那些考驗,倘若其中全無自己心願的夢想,那又有什麼意義?只為了證明自己也
是和他人一樣的『人類』,這樣太寂寞了。
「因為阿德,我發現一件很重要的事。就算將來遇到新朋友,我卻沒辦法保護對方,讓對
方受傷害,不管對方介不介意,我討厭這種事情,而且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不讓對
方受傷。我不希望雙方的生命在受傷和奮鬥裡這樣過去,拖累別人的夢想,我也厭倦一直
對抗的人生,我不堅強,我一受傷就癒合的很慢,我不想受傷,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辦法
像一般人一樣好起來。」
「為何一定要到別人決定的戰場裡,玩那些可憎的遊戲呢?我很認真地思考過了,現在就
離開,對所有人的傷害是最小的。」
宋倚君喝著杯裡的奶茶說。
「所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到朋友這件事,我真的很開心,開心到一想起來就忍不住
想哭。請不要為我擔心。」
宋倚君放下陶杯,再度接過斐修斯的契約,一條細小的黑蛇從惡魔管家袖口滑出,經過契
約纏上了宋倚君的手指,幻化為黑羽毛筆。
「為何是妳離開?這樣不公平!」
「人類世界一直都是如此,排斥異端,尋求共識。」斐修斯用那雙詭譎的紅眼望向阿德。
「她只是沒辦法活在那種世界而已,而我的主人願意讓這脆弱的造物得到力量,她會在我
們的世界蜕變,這樣也稍具公平性不是嗎?」
黑鋼筆尖滲出鮮血,即將落在契約書上時,門鈴又響了。
「怎麼這時候還有客人?」店長咕囔著跳下椅子,正要看來者是何方神聖時,那人已快步
走向宋倚君,抓住她想簽字的手腕提起來。
「魔王!」阿德衝口而出。
江雨雙眼一狹,阿德趕緊裝作沒事人的樣子。
怎麼連江雨都變成哥布林的客人了,阿德瀕臨抓狂邊緣。
能夠走進夢想交易所,表示他也是店所選擇的客人,身上有能夠交易商品的代價。
「不能簽。」江雨握緊宋倚君手腕,直到她吃痛皺眉。
羽毛筆扭動著變回黑蛇想要囓咬江雨的手,但他依然不為所動,瞥過惡魔管家,視線鎖定
阿德身上。
「宋倚君明明待在ICU裏禁止會客,我看到她自己一個人走出去,跟著她居然就到了這裡
。」江雨閉著眼睛過了兩秒又張開,像是被動感知一些訊息。
「夢想交易所?」
阿德對現在高中生的常識絕望了,一般人看到飄會想要跟蹤對方嗎?
江雨的思考領域對阿德來說包含過多解讀不能的X。
「妳欠李明德的人情還沒還,想就這樣逃跑嗎?」魔王劈頭就對宋倚君罵。
「江雨,我不要她還啦!而且她不是還幫我擋了邱少琪的子彈嗎?」阿德從霸台後面繞出
來想打圓場。
「那是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