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古怪。
祇言看著虎姐給他們的資料,上頭重傷的男生叫做方家偉,二十歲,就讀台北某藝術大學
二年級,和室友李佑民一起同住在租屋,李佑民昨天晚上已經過世了,就是當場死亡的那
一位。
「只要替他除掉瘴氣就可以了對吧?大概需要多久呢?」祇言問道。湘祝想了想:
「不用很久啊,看瘴氣的程度而定……輕微的話,喝個符水就可以,要是很嚴重,就多喝
幾次符水……都一樣啦,喉嚨受傷就請護士把符水塞在餵食管給他吃,我們把符水留著就
可以走啦。」
萬能的符水……聽起來好像很簡單……祇言默默想著。
「我可不想拖到晚上才下山,速度快一點的話,最好可以回家吃晚飯。」湘祝在腦中排著
他的本日行程表,一面想著他的小徒弟不曉得和石晴去哪裡玩了,兩個死小鬼,處得來嗎
?
搞不好回家時會看見陸癸被貓吃掉的屍體……嗯……
這是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要是陸癸掛了,到時候就斃了祇言當陪葬。嗯,讓他當陪葬似乎太便宜他了,應該要先這
樣再那樣,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這樣然後又那樣……
湘祝把腦中的行程表丟開,改思考「痛宰陳祇言的一百種方法」,陳祇言坐在一旁,見到
湘祝心情不錯,希望他能好好保持下去。
方家偉住的是市內一間很大的醫院,醫療器材齊全不說,還有一個家屬用的超大停車場。
他們停好車,走進院裡,一樓是掛號及領藥的集中區,非常吵鬧,頭上的廣播聲與鈴聲不
斷,聲音大到連講話都有點困難。他們很快的找到了夾在掛號區及領藥區中間的電梯,一
共四臺,面對面建著的電梯中間是走道,後頭是安全梯,走道上擠滿了病患及醫護人員,
兩人擠上前去排隊,電梯卻遲遲不來。
「湘祝,」聲音很吵,祇言索性低頭,直接在他耳邊說話:「電梯好像很久沒來了,壞了
嗎?」
「嗯?」
湘祝看看周圍的人,氣氛的確不大對勁。
頭上的廣播聲不斷響起,請xx醫師迅速至三樓……,請xx醫師迅速至……,接連不斷,才
不過一會兒,已經連喊了十位不同醫師的名字,好像這醫院所有的醫師都不在工作崗位上
似的。
不時有已經放棄電梯的人往安全梯走去,一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家,很兇的對一旁的護士
抱怨電梯的事情。護士一直道歉,說已經通報維修人員前來。
從安全梯處吹來的風,有血味。
「有問題。」
「走樓梯吧。」兩人同意。
「等等。」祇言拉住轉身要上樓的湘祝,「我先走,你在這裡待著,十五分鐘後要是我沒
下來……」
湘祝望著周圍擠著想要上樓的民眾們:「我會請虎姐想辦法封鎖這裡。」
「我走了。」
祇言從外套內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的絨布束口袋,握在手上,袋子裡的是昨晚他從張家拿
還來的黑色大剪刀。
今天的安全梯不比往常,擦肩而過的民眾不斷,祇言一樓一樓的往上爬,二樓、三樓,都
很多人出入,四樓甚至人多到把安全門大開,五樓、六樓……
他不像湘祝那樣,是受過正統訓練的術士,他只能算是一個有特殊才能的普通人,對於些
微的靈氣與徵兆,並不是那麼敏感,但他還是明顯能感受到,有什麼很熟悉的東西正在自
己的頭頂處徘徊,這種預感逐漸化為實體的壓力壓迫著他的身體,越來越強大。
應該在十樓。他這麼想著,就在那名傷者的住院樓層。
九樓……他打開門,樣子很正常。終於他走到了十樓。
滴答滴答。
從樓梯間的縫隙,血滴下來,還是新鮮的血漿,散發著一股腥臊味。十樓的安全門縫下,
積起大片的血泊。
樓上下來的護士匆匆忙忙經過,對異象視而不見,樓下走上去的家屬也是匆匆經過,對滿
腳的血漬視而不見。
這些血不是幻覺,而是因為他們看不到。
十樓已經變成了一個結界,一個場。所謂的結界,就是一個與外界絕緣的空間,絕緣有許
多不同的表現方式,進不去,碰不到,或是看不見,明明就在眼前,知覺卻起不了作用,
被隔絕在外。
陳祇言將剪刀從束口袋中拿出,老實講,他從來沒用過這把剪刀。
這把剪刀的上一位持有者,是他的爺爺。爺爺從來都不準祇言碰這把剪刀,祇言也從來沒
見過爺爺使用他。他只曉得這把剪刀是非常不得了的家傳利器,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平日他用的都是普通的剪刀,在回到臺灣時,他在老家裡找到爺爺曾使用過的舊剪刀,那
把舊剪刀是這把黑剪刀的複製品,雖然對祇言來說,那把複製品就已經夠厲害了,但很遺
憾的,在前幾次遇上那些惡鬼紙人的時候,複製品被祇言硬生生的弄斷了。
正好碰到石晴的事情,手頭上不能沒有武器,於是他將這把剪刀給找了回來。
剪刀,是由兩片刀刃所栓起的一種利器。一般市面上賣的剪刀會有安全措施,例如將刀尖
磨圓,或在指環上加裝塑膠握柄,但這把剪刀完全沒有類似的保護措施,刀身很薄,刀尖
如同劍鋒一般銳利,刀槽也很淺,將剪刀張開,活像是二把合在一起的匕首。
祇言右手拎著剪刀,踩過滿地鮮血,推門走入十樓。門扇在他推開的時候撞到了某樣東西
,發出一聲悶響。
祇言低頭一看,是一具沒了頭的屍體,趴在安全門前,脖子被縱切成了一個血紅的挖口。
他心想這應該就是門前血泊的來源,望了下四周,沒見到他的頭,於是他將安全門的門栓
扣上,繼續往前。
真誇張啊……他心裡默默的想著。
從安全門走往病房的途中,並沒有再看見屍體,祇言抬頭看,天花板上有很多雜亂的血跡
,卻又不像是噴濺上去的。他仔細看,原來滿布的血跡,是用無數的血手印交疊而成。
看起來像是孩子在亂蓋新得到的玩具印章。地面上,雜亂的踩著無數不同的血鞋印。
不像是很多人在逃離的模樣,反而像是在玩。
惡鬼的遊戲。
這麼多的血,可是死者呢?
血味濃得讓他有點頭痛,他在護理站又找到一具屍體,一樣沒有頭,這一次是女性,應該
是護士。
屍體染滿了血,白色的護士制服整件變成鮮紅,她的身上還沾著很多像絞肉那樣碎碎還夾
著細骨的東西,因為太多血了,實在沒辦法看得很清楚,於是他將平趴在護理站旁的屍體
翻過來,屍體的背面又是一團血肉模糊。
「這是……?」
在背後的脊髓處、雙手臂後,各有一道翻攪而起的血溝,像是被電鋸切齊的痕跡,連穿在
外頭的衣服都被整齊的劃開。陳祇言不太懂這個痕跡究竟是怎麼來的。他又將屍體翻正,
這時他才發現屍體的一雙膝蓋碎了,小腿像木偶似的,用皮肉連著,搖晃的在大腿下轉動
。
要是能像湘祝那樣,用妖氣來感受鬼怪的存在就好了。他見過湘祝打架,通常他連看都不
會看,感覺身旁哪裡有妖氣,一團火就往哪裡燒,百發百中。他整個人就像是個活動妖怪
雷達,根本不必像祇言這樣用眼睛來找鬼。
像現在,周圍一片安靜,滿室的血,他還真有點擔心惡鬼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撲面而來。
也許一瞬之間,他連剪刀都還沒來得及拿起,自己就掛了。
「呵……」他無奈的乾笑,要是他掛了,那就太好笑了。
他昨天才剛見到石晴呢,若是今天居然就死了,那一定是命運的捉弄。
「……要是可以像小祝那樣帥氣,我也蠻想的呢。」要是當面叫他小祝,會被湘祝殺掉。
他回想起某次湘祝和他一同解決一個紙人,湘祝好像沒事似的,點著煙,紙人從他的身後
狂撲而來,張開雙手獠牙,他卻只是站在原地,等著對方自踩陷阱。
當紙人撲過來的時候,湘祝身後的火星轟的一聲爆炸,將紙人瞬間吞沒燒燬。而他連個眉
毛都沒挑一下。
雖然沒有當面誇獎他,但祇言真的覺得……那時的湘祝實在很帥氣。
來試試看好了。
他舉起剪刀,用食指和姆指開合了幾下,黑剪刀非常的順,該開就開,該合就合,非常完
美,猶如藝術品般流暢。手感沉穩但不算重,引力很棒,重心彷彿能將手吸落地面的似的
。只可惜這把剪刀的尺寸太大了,似乎不太適合勾在指尖轉動。
大概十秒前,祇言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看似是怪物的東西。
那東西很專心的捧著什麼在吃著。
祇言背對著怪物,他曉得現在是殺得對方出奇不意的大好機會,要是錯過,那就可惜了。
他握住刀柄,將黑剪刀狠狠的往身後一甩。
身後咻的一聲,然後分成了二道不同的撞擊聲。
「厄?失敗了嗎?」
祇言回頭,赫然看見那把黑剪刀在離手之後,分成二半,剪刀的指環撞向牆壁,猛烈朝向
不同的方向反彈,在數十聲清脆的碰撞之後,兩把分開的刀刃在同一時間竄回祇言的手中
,再次合而為一。
「哇喔。」
祇言不可思議的看著衝回自己手中的黑剪刀,與其說是剪刀,不如說是由螺絲扣住的、二
把迴力標狀的銳利匕首。
他知道要怎麼用了。這把剪刀果然厲害,但也是因為祇言流著祇家的血,才能如此流俐的
使用他。
正低著頭猛吃的怪物,在聽見剪刀撞響的聲音後,抬起頭來,對著祇言發出了低沉的怪吼
。可惜怪物慢了一步,因為現在的祇言,再沒有害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