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妳的了解並不多,可是作為朋友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了。
來到台北近郊處,曠野的綠坡上欣然地開滿鮮白的山芋,青草中飄逸清淡的芬馥氣味
,花身隨風柔和地搖曳,好像成堆的豐厚羽毛降落於此,讓人熱情地簇擁其中。妳也不吝
其情徜徉大片花海,放任半透明的玻璃洋裝跟著奔走的姿勢飛旋起來,從大腿的外側輕微
掀開,裙擺升揚至腰際之上,最後緩緩覆地,而偎在身體的山芋趁機親暱吻過妳的四肢,
大膽地在妳底下交換微風的竊語。不知道何故何想,我總辨識到妳對大自然賦有與生俱來
一種強烈的親和力,而且能以雷同的概念應用於人際互動,好像也因此,眾多雙親陪同的
孩童看見一個在花園若蝶翩舞的少女時,也會興高采烈地跟隨四周追逐光影的腳印。
但極其彆扭的是,這樣的光景不曾發生在我身上,或者說妳並沒有主動散發親近的氣
場讓我有跡可循。當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是在餐後歇息的炎夏蟬午,無法抑制的汗液汩汩
地滑落肩頭,我正獨自精打細算著得以安靜倚睡的角落,就像每個鎖在暗櫃封塵已久的日
常,因為我不習慣休憩在人聲嘈雜的教室。不過在校園跋涉了大半的路程,最後心神竟擺
盪於疲倦不堪卻睡意盡消的狀態,此刻如果有海市蜃樓的幻象,那麼綠洲就是輾轉的被覆
。接著,我卑微地只想止渴而已,卻遲遲揣不出口袋有零錢的重量,於是恍惚之下做了一
個衝動的決定,去向望眼所及的路人討點費用,而正當我急於行求,妳出現,莫名慷慨地
贈予大把銅幣,但規定放學歸還且錙銖必較連帶利息,學不會婉拒的我,暫且收下並誇口
履行承諾,因此,我們意外得到面談的契機,從幽默的口吻和豪邁的氣度得知妳是一個交
際手腕十分靈活的人,對比之下我顯得舉止笨拙,冥頑固執,從此妳經常把我比擬為化石
凝固的木頭,故意激怒確實麻木的我。後來回想,妳我還真不懂得善待對方,總是展現惡
意的一面,但是我都明白,再怎麼殘忍的話語,妳仍舊把傷口留給自己。那時妳願意出現
我面前,或許不是出自居高的憐憫,而是平等的信任,認為當妳施以我什麼,我將同等以
報,所以才沒有那些俗套的語句,完全只是妳灑脫的本性。我漸漸能體會,人與人的交往
猶然如此,緣分不一定來得真實,不過有時超乎現實反而更貼近現實。
雖然我們的互動不像顧名思義的朋友,但朋友兩字極巧妙地適合我們,尤其當我們說
話互帶鋒芒的時候,可以毫無保留,卻也留下各自私密的部分,我們積極分享並不是從對
方身上博取,而是藉由失去來放下我們所無法放下的一切。不過,有時其實我是自私的,
蠻橫地想要改變妳,也意圖轉換我的身份,所以容易進入明明自知無意義的比較心態,開
始悲觀地指責自己,贊同不屬於自身的論點,否定妳我的關係,可是,我卻沒有勇氣自顧
自討厭妳,因為憎恨妳意同於憎恨已經造就無法改變的自己。我當時未曾對妳據實坦白,
只是任由感情放進時間的湍流,來日以後憑水而去,大海成了悠遠的盡頭,亦是釋懷的源
頭。讓所有值得流淚的情事,閉上雙眼後成為一瞬間,如果兩三年後情誼疏淡,我也不再
苦苦企求。可是,即便我有所預設,我們似乎未曾改變,或者如同妳所述,是我們無意間
改變對方,所以我才一時沒有辨識出來。
我對妳的了解並不多,可是我們卻不用提醒對方距離有多少。